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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阿达?”玛娜写好了一幅字,提笔问伯阳。 伯阳转过桌子,仔细端详玛娜的字幅,是一曲《凤栖梧》: 绿暗红稀春已暮, 燕子衔泥, 飞入垂杨处。 柳絮欲停风不住, 杜鹃声里山无数。 竹枝芒鞋无定据, 穿过溪南, 独木横桥路, 樵子渔师来又去, 一川风月谁为主? “好一曲《凤栖梧》!”伯阳由衷赞叹: “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好一派田园野趣!玛娜,这是谁的啊?” “我的啊。”玛娜提笔兴奋,一副只待伯阳开口夸奖的神情。 “呵呵……我是问,这是谁的词作?”伯阳更正。 “我的啊。”玛娜依旧。 “呵呵……”伯阳笑得明察秋毫,只定定看着玛娜不语,少许,玛娜只能承认: “好了,好了……我知错了。” 看到知错能改的玛娜,伯阳这才移开目光,玛娜继续交待: “这个是我上次在郡主那里看到的啊,是她写的。” 听玛娜这么说,伯阳禁不住再仔细看了看,虽然玛娜的汉子写得歪歪斜斜的,他实在是不敢恭维,但目光还是停留在了最后一句上。 “一川风月谁为主?一川风月谁为主……”伯阳喃喃重复,脑中闪过一句话: “我要你陪我赏这一川风月!” “阿达,你知道吗?她那里有好多好多的字幅,都是她写的,就是这首《凤栖梧》……” 玛娜说着,伯阳的心思却是不在这里,也没有将玛娜的话听进去,只静静看着字幅。 现际,他的耳畔不断重复响起那一句“我要你陪我赏这一川风月!” …… 又是零碎的片段闪现,还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好像是在栖霞山顶,有一个狐裘雪衣的女子这么跟他说,可那女子的容颜,他终究是记不清楚…… 他还记得那女子水葱般的纤指勾住了他的小指,和他约定这一句…… 还说“你是我的了!” 他好像记得,她咬他的耳垂了,格格笑着这么说的,眼前又一次闪现一些破碎的片段: 那个女子的朱唇畔还沾着一抹他耳垂上的鲜血,隐隐上翘的丹凤眼,将她那刻的霸道展露无遗。 恍惚间抬手,抚摸自己的耳垂,伯阳真的是被吓了一跳,他的耳垂之上,竟然真的留有齿痕! 直觉与理智都告诉他,这段记忆……似是必须记起来了,因为他的耳垂是他的禁地,既然他可以允许那个女子如此与他亲近,那么…… 想忆起来她的长相,伯阳努力回想着,怎奈只有这些了,脑中还是只有零星的碎片…… “阿达,我写的好不好?”玛娜嘴上这么说着,却是在仔细观察伯阳的神情,见他一会儿失神,一会儿又现出惭愧的样子,她便在心内暗暗高兴: “阿达啊,你们汉人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夫妻俩人床头吵架床尾和……” “玛娜,和郡主住的这几天,你觉得……”伯阳想问,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决定明日就把荆钗病逝的消息放出去的,今日再想知道荆钗的为人,又能如何? 遂,淡淡一笑,道: “没什么……” “别骗人了,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玛娜的话令伯阳有些哑然,好像说他心事写在脸上的人,玛娜还是第一个,玛娜却是继续她的错误结论: “是不是想念媳妇儿了?要不要我给你说说去啊,劝她原谅你?” 玛娜的心思还是有些嫩,如此明显的意图,伯阳晓得,她就是想通过荆钗进住镇南王府,想成为他的妾。 看来,巴辛王子教给玛娜的,不是汉人的诸子百家、诗书礼易,而是汉人的这些繁文缛节、正室为大的思想,此些,玛娜倒是时刻铭记在心。 看到伯阳的眼神由探寻变成了然于心,玛娜的脸霎时红了: “你……你不要这样看我嘛……我、我、我……”尴尬之余,玛娜嗔怪: “讨厌!你总是……总是能轻易就看穿人家的心思!” 伯阳淡淡一笑,示意玛娜说说,玛娜也不客气: “是!我就是要嫁给你,我不要嫁给巴巴拉那个老怪物,我不要、我不要、不要!” 言罢,玛娜哭着奔了出去。 被正好要进来的梅若雪撞了个正着,梅若雪便立马跟了上去。 伯阳只觉得有些尴尬,他还是头一次被人“逼婚”。 即使是朝廷的“逼婚”,他也能一笑置之,可以不着痕迹地周旋,唯独这个小女子,如此大费周章而天真简单的心思,他却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是因为她的哥哥是巴辛王子,也不是因为他没有手段,只是,心内某处的柔软地带,被她的举动唤醒了, 似乎某一时刻,也有人如此跟他耍心思,好像是要逃离他的掌控……又好像是要逼迫他接受什么…… 总是熟悉的感觉,令他起了恻隐之心。 那个可以牵动他做出感性决定的人到底是谁? 究竟是谁…… 暖屏山庄地字院,玛娜蹑手蹑脚掀开了西屋的门帘,试探性地问: “有人吗?我进来了啊……” 听到有人说话,涉书忙放下了手中的画卷,摸干泪,道: “进来……” 玛娜讪笑着小跑进了里屋,看到涉书,不好意思一笑: “涉书姐姐,我是玛娜,玛娜……记得吗?就是那天一起喝了锦儿百日酒的玛娜……” 玛娜边说边坐到了涉书跟前,环顾屋子一周道: “仲月阿达不在?” 涉书也没有猜想她的意图,只是随口回道: “去医圣谷了……” 说了之后,她又有些后悔,毕竟,这府中的复杂事儿,还是不要让外人知晓什么的好,尤其是玛娜这个身份敏感的人。 “哎!这幅画怎么在你这里啊……”玛娜惊叫着,将小炕矮脚桌之上的《秋千美人图》提了起来: “我说呢,怎么找不到的,伯阳阿达还不相信我呢,我就说有的嘛……” 说话间,玛娜将画卷卷了起来,一副不客气的样子: “这个我就带走了……” “我说了你可以拿走它的吗?”涉书寒了面,轻轻起身,取过了玛娜手中的画卷: “玛娜公主请自重,这是我家相公画的,自然是要留在我家的,您所说的……” “怎么可能?这明明就是伯阳阿达的《秋千美人图》……” “是吗?公主没有听说过吗?我家相公号称‘神笔公子’,这个世上……没有他描绘不来的画幅。”涉书将画卷收起来,微微一笑: “公主认错了,这幅《秋千美人图》……是我央我家相公描摹的。” 看着眼前这个清清淡淡的女子,玛娜有些为难了,晓得是自己的鲁莽惹到了人家,便好言道: “真是对不起啊,涉书姐姐,既然这样,那可否借用一下,我想要伯阳阿达知道,他是真的画过这幅画的……” “王爷的画自然在王爷那里,何况,看了又能如何……已经不是夫妻了……”涉书将画卷收好,自顾自躺到了炕上: “我困了,公主请自便吧。” “可是……”玛娜还想说什么,咬咬唇,只能作罢: “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 言罢,玛娜出了西屋。 涉书却是长叹了一口气,深敛眉,耳畔响起了石仲月今早与她说的话: “老大必须摆脱朝廷的牵制了,明日……他就会宣布荆钗郡主病逝的消息……” “呦!我说这是谁呢……玛娜公主。”赏画双手叉腰向玛娜行来: “是来找你那个仲月阿达的?” 看到赏画向自己走来,玛娜便觉晦气得很,今日本是来找石仲月的,是昨夜梅若雪告诉她的,若是想成为伯阳的妾,就需要找石仲月帮忙。 虽然她不明白梅若雪要她这么做的依据是什么,但是,只要对她的嫁入有利,不管是什么方法,她都愿意尝试。 遇到赏画是预料中的事情,她已经想好了方法应对,那就是——走为上策。 见玛娜不理睬自己,径直走向了地宫口的梨树下,赏画便不客气: “哼哼!被我猜中心思了吧?哎呀……真是难抉择啊,两个阿达……一个是富可敌国、温润如玉的伯阳阿达,一个是倾国倾城、风流倜傥的仲月阿达…… 老天爷啊,我到底该选择哪个呢?” 言罢,赏画便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玛娜强忍着的怒气这下爆发了出来: “你、你……再说一遍!” 看着气势汹汹的玛娜,赏画挑衅地扬高了下巴: “说话嘛,那有什么不可?难不成还会碍到你什么事儿?哼…… 你本就是吃冬天的萝卜长大的,还怕人家说?” 赏画的肆无忌惮令玛娜恼怒异常: “你才是吃冬天的萝卜长大的——花了(化)心!” “呦呦呦……这还有些文化啊,不是吃了秤杆铁了心了?”赏画哈哈笑着,看着玛娜气得鼓鼓的两腮,她愈发笑得放肆: “哈哈……不错、不错……有长进啊,汉人的歇后语还是晓得蛮多的嘛…… 是不是因为上次丢人现眼了……这次才恶补的啊?哈哈……” “你!……”玛娜一时被赏画说得语塞,她的确是跟伯阳要了一本熟语大全,她就是为了提防赏画这一招的。 刚出屋的春雨看到玛娜受窘、赏画得意这一幕,便叹了一口气,向这边走来: “赏画,不要再与玛娜公主置气了,你看看你……” 春雨拉玛娜离开,赏画却是不乐意了: “我这是说话呢,我怎么了我?哼!也不瞧瞧自己的德行……谁啊你是?又能配得上谁!” 赏画这一句,一语双关,不但玛娜火大了,就连春雨都下不了台了。 屋里的涉书可是听得清楚,她虽然不喜欢玛娜的行为,但,终究玛娜还是巴辛部的小公主,公主的尊严是不容许有任何一分亵渎的。 果然,涉书还没有出屋,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之后是赏画的骂声: “混蛋!你以为你是谁啊……竟然敢打我!啊……你这个混蛋、杂毛、妖精……你、你、竟然敢打我……” “就打你了怎么了?庶民!嘴巴给我放干净点……”玛娜的回嘴。 “我、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我今天和你拼了……我……” 涉书连忙赶了出去,却见玛娜与赏画正扭打在一起,撕滚在地上的俩人令春雨急得团团转: “快、快……莫要如此了……你们、你们……快住手啊……” 看到这情形,涉书也连忙出了声,想制止赏画与玛娜,却发现是于事无补的。 如此吵闹,侍琴也忍不住出了屋: “赏画,你这是做什么……快住手!你怎么可以对玛娜公主如此无礼……” 侍琴话未完,却是一声惊呼: “啊!” 地上撕扯的俩人还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儿,春雨却是尖叫了起来: “血!血啊……” 涉书也着急了,厉声制止: “不要打了!看看你们俩做的孽!” 扭打的俩人闻言住了手,再往身后屋门口看去,却发现侍琴倒在血泊中。 “啊!”这一次换赏画尖叫了: “怎么会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这下连玛娜也清醒了,毕竟侍琴的受伤,可是会弄得一尸两命的! 于是玛娜也连忙爬到了侍琴的跟前: “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都怪我!都怪我……”春雨泪如雨下,对着血流不止的侍琴她惊慌失措,急到口不择言: “是我……是我撞到了侍琴姐的……是我……都怪我、都怪我……” “你滚开!”赏画拨开了春雨,将侍琴抱在了怀里: “姐姐……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啊……姐姐你要撑住啊……姐姐……” “都住嘴!”涉书喝止众人的乱言乱语,对着这混乱的场面,她冷静说道: “慌什么!要是不想人出什么事儿,就听我的……”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唯余侍琴还在喃喃念叨着来瑞的名字,涉书安排道: “玛娜,你去我屋把炕头那个细颈青釉瓷瓶打开;春雨,你去北门找四管家回来;赏画,你和我在这里陪着你姐姐。” 涉书这么一说,大家这才忙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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