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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又是一年三月牡丹节,锦州城仍似往昔般倾城而出,赏这牡丹苑的姹紫嫣红。 年前的党项大军围城,似乎并没有给这座富饶的城市带来任何的影响。 风雪过后的三月,一切依旧,于别人而言,是物是,于涉书而言,是人非。 暖屏山庄地字院,地宫边的梨树下,涉书大腹便便,本是该从容面对一切事的时候,而她的眉宇间显现的却不是安心养胎之人该有的,是焦急,万分焦急。 对着那一棵盛放得如雪赛霜的梨树,涉书急急拍开了机关,向石阶下走去。 “往后,凡事都得与我商量,不许一个人独自行事!”耳畔响起石仲月的叮嘱声,涉书急急向下的脚步顿了顿,咬咬牙,转身又拾阶而上。 刚转身,又有些不甘心,回身往地宫中去。 眼下,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她必须自己去了,她不能错过眼前这个能见到荆钗的绝佳时机。 年前那个除夕夜,荆钗与落棋离奇失踪,就在她们焦急万分的时候,落棋捎信来,说荆钗很好,只是需要离开一段时间,要大家不要找她们,更不要告诉伯阳关于她的一切…… 还说,对于她走后的事情,她已经妥善处理了,大家不要费心,适当的时候,她会再回来的。 涉书也晓得,荆钗定是有她的难言之处的,她那么爱伯阳,如此离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直到月前石仲月告诉涉书,荆钗的离开很可能跟她的真正身世有关,也是那时,涉书方晓得,荆钗的亲生父亲竟然是赵光义。 换做谁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赵光义,荆钗恨了一生的杀母仇人,这叫她情何以堪? 最叫她接受不了的,还是伯阳,竟是一手促成她来到这人世间的人,事实也的确是伯阳当年的一念之差,方造就了今日的不可挽回。 而伯阳,也似是被施了魔咒一般,自荆钗走至今,他竟是对这件事只字不提,似是将关于荆钗的一切均忘得干干净净了,三个多月了,竟是从未提起有关于荆钗的一点一滴。 每日只是忙着城里生意的事情,忙得天昏地暗,听石仲月说,在荆钗到来之前,伯阳每日过的日子便是这样的,除了石家的生意还是石家的生意。 然而,不管怎样,涉书都是尊重荆钗的决定的,对这样的结局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帖的。 荆钗说会回来,涉书反倒希望荆钗不要回来,回来……只会徒增多少痛苦与无奈…… 其实,涉书最怕的都不是这些,而是荆钗能否撑得住,没有伯阳的日子,摄心术的创伤……她会否能独自承担得起? 以往的种种,涉书都是看在眼里的,荆钗对伯阳的用情之深,岂能是说忘记就忘记的? 自从来到这里,每一次摄心术的创伤发作,荆钗都是靠伯阳来支撑着的,即使伯阳不在身边,荆钗亦是唤着“相公……”来熬过那艰难的日子的。 听石仲月说,荆钗被落棋带到了医生谷,在落棋的威逼利诱之下,黑老虎方给奄奄一息的荆钗治疗。 黑老虎总归是黑老虎,医人医八分,荆钗的创伤隔一段时间便会发作,听说发作时,似是比以往更厉害了。 前几日,涉书便央求石仲月,想办法治疗荆钗的创伤,石仲月答应了,但,他要求涉书不要为这事儿操太多的心,说是,有他的照料,荆钗一定会恢复如常的。 涉书自是明白,石仲月的医术,岂非寻常人可以比较的?即使是黑老虎,也未必比他强。 可事实却是,她在家呆不住了,是在是呆不住了,她必须出去一趟,她实在是太想念荆钗了,以至于她连梦中都会梦到荆钗,梦到她抵制不住摄心术的创伤,哭得撕心裂肺。 每每如此,她都会自恶梦中惊醒,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石仲月说,今日是三月三,锦州城一年一度的牡丹节,来牡丹苑赏花的人多是平头百姓,荆钗不想引起伯阳的注意,是以,会在今日去牡丹苑。 听到这个消息,涉书坚持要去见荆钗,石仲月说什么亦是不同意,说是涉书的胎位本就有些不太正,加之身子偏寒,又虚,是以不宜在外多走动,一定要涉书在庄子里呆着,一切事情都由他来料理。 涉书知道,石仲月这不是故意吓唬她的,这个孩子,是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方令她怀上的,岂能因这些琐事儿而出什么意外? 想至此,已经走到地宫甬道中央的涉书,又转身往回走,是的,这个时候她要理智,即使再想念荆钗,她也要克制住,毕竟,等孩子出生后,她还是可以再去看望荆钗的。 石仲月也答应了,等孩子出生后,她身子方便了,就带她们住到医圣谷去。 她知道,石仲月是个言出必诺的男人,这一点已经不容她质疑。 “涉书姐,你怎么又出来了?”刚上了地宫,便碰到了春雨,春雨正在晾晒锦儿的棉被。 “没什么……就是屋里闷,出来走走……”涉书浅浅一笑,以手扶腰,慢慢向春雨走去。 “这都快六个月的身子了,你可得当心了……”春雨忙将棉被晾好,快步过来扶涉书: “二公子不在庄子里,你有什么事儿就喊我,你这身子,如今也正是关键时候,侍琴姐就快临盆了,屋里有赏画和我照看着,你这……” “她?哼哼,还是省了吧!”赏画人未到,声先到,棉门帘掀起,一身厢黄春装装束的赏画嘟着嘴向涉书: “今儿个真是奇了,那个谁谁谁怎么不在这谁谁的身边粘着呢?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水灵水灵的大眼眨巴眨巴,白里透红的俏脸越发地动人,涉书不得不在心内暗叹: 真真是越长越像她的娘亲了,真的是小周后的翻版呵! 过了一个年,赏画的个子也长高了,新衣裳换了一套又一套,均是衣服做得赶不上她的个子。 若是荆钗不使用摄心术,而今也该是这样吧? 同是豆蔻年华,荆钗的命运……怎得就比别人多了那几分苦痛,甚至是离奇? 心思又转回到荆钗这里,涉书的眸中禁不住泛起了泪花,春雨只是听赏画揶揄涉书,并没有留意到涉书情绪的变化,赏画却是点点落在眼中: “呦!这是怎么了?我才说了几句你这就委屈上了,我说那谁啊,甭跟我装啊,本小姐是软硬不吃……” 话到一半,方发觉,涉书的情绪不是做作,似是真的有什么事儿。 “春雨姐啊,你进屋去,也扶我姐姐出来吧,今日这日头好,出来晒晒太阳总是好的……”赏画边说边向涉书靠近: “……老是闷在屋里,这人没有毛病也被憋出毛病来了……” 春雨呵呵笑着,应声是,便回屋去了。 赏画鬼灵精一般,赶紧凑到涉书跟前: “哎……说说,是不是想郡主了?” 涉书微愣,但听赏画又到: “甭瞒我了,你这都写在脸上了。今天是不是她会去牡丹苑啊?” 涉书诧异回头,却见赏画大眼眨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别呀,别这么看我,怀疑我能掐会算啊? 那还是省了吧,是个人都想得到,好吧?” 赏画清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又道: “牡丹苑于郡主而言,是多特别的地方,她怎会不去? 明天又是牡丹苑达官贵人们赏花的日子,郡主自然是会选择在今天去的,何况,王爷明天就会自巴辛部回城。” 涉书真是又喜欢又恨得咬牙,不愧是赏画,鬼精鬼精的,目前第一个看出来苗头的便是赏画,别人都还不晓得荆钗在医圣谷,就赏画几日前从她这里套话套到了,真不知赏画的这份儿聪明,往后会帮到她还是会害了她。 涉书无奈摇头,狠狠戳了一下赏画的额头: “鬼丫头,救你聪明!” 赏画笑得贼贼的,然后再向涉书跟前靠了靠,抱紧涉书的胳膊,小声道: “今日……就我去牡丹苑吧,见见郡主,这样……至少我们可以知道她如今过得如何。” 涉书点点头,眼眶禁不住红了,起身: “那我备些东西,你给带去……” “你还是省了吧,之前让你家那一位给带的还少吗?”赏画将涉书安置在院前屋檐下的小榻之上,为她盖好被子: “我今天去只是见见她,不要这么劳师动众的,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就安心在庄子里,我姐姐这几日心绪有些不稳,估计是临产期快到了,她有些胆怯了,你就和春雨姐姐在庄子里陪着,我去去就回。” 涉书禁不住点点头头,赏画说的句句在理,最近,侍琴的确是有些心绪不宁,想是之前幽兰的事情仍是令她有些惧意的。 眼下,庄子里是必须要有人在的,伯阳自从过了年便没有再来这庄子了,石仲月倒是天天腻在涉书跟前,而今也被打发去为荆钗疗养了,不到午后是不会回来的。 至于来瑞,更是忙了,每日早出晚归的,朝廷的守军还没有来,都以为年后朝廷的守将就会来的,却哪想,石仲月硬是想办法用线人将上奏给朝廷的奏章动了手脚,说是党项来犯只是虚张声势,且人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多,请皇上放心,世人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如此,方解了燃眉之急。 但,如此,便也不是长久之计,谁也不能保障党项下次的来袭会是怎样的声势…… 只是眼下,北门边只能来瑞带府中的“剑客”、“家丁”来守着,其实这些都是银面铁骑。 至于二管家来安,则是更忙了,每日跟随伯阳,已经不是鞍前马后能形容了,“茶务司”,朝廷终是缓了一缓。 来安要趁着这个空档,寻找更多的维持生计的活儿,要这些茶农,能换行的就赶紧换,不要等到受制的那一天,可真是会得不偿失的。 当然也不回排除会有安土重迁之辈,焦头烂额已经不足以形容现在的来安。 春雨虽然和善贤惠,可毕竟遇事还是有些不方便拿主意的。 其实,春雨现在在庄子里住着,仍是有些叫人为难的,侍琴屋春雨是不能呆的,她对来瑞的那份情,似是越来越浓了,虽然她藏着,可大家都能隐约地感受到,尤其是侍琴。 之前,涉书还和石仲月商量,把春雨收到自己房里,一来可以免去大家的为难,二来可以照顾自己。 却哪知石仲月怎么都不肯,说是春雨的妹妹夏露怎么着都是因为他才死的,这样叫春雨情何以堪?如此,涉书也只能作罢 虽然现在的锦儿是春雨在一手抚养着,可总不能叫春雨去来安屋吧?论资排辈,春雨在府中也算是一等丫鬟,怎能去与来安做丫环? 若是真要进来安的屋,除非嫁与来安,可来安对幽兰的情,那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春雨扶侍琴出来,两人正说着今天的日头,如此,便打断了涉书的思绪,涉书起身要侍琴坐在她身边,也跟着她们说着,今年的春日真的是来得很早,方过了年,便立春了,今年这牡丹苑的赏花也是提前了半个月。 “赏画呢?怎么不见她?”侍琴随口问道,涉书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只随口淡淡回到: “出去了,我屋那酸梅子没有了,便要她帮我去买一些,顺便,她想买一些春日的衣裳、行头之类的。” 侍琴禁不住叹气,碎碎念叨赏画的挥霍,说是她的衣裳赏画可以穿的,那都是新的,眼下她这样也不能穿了。 涉书也没说什么,只一笑置之。 说话间,春雨便以锦儿快醒了为由,回了屋。 涉书与侍琴对视一眼,都明白,春雨是怕侍琴尴尬。 无声叹息,涉书便拉着她的手道: “不要担心,不会有什么的,三管家是个专情的人,那么多年都没有动摇,何况现今你就在他身边……” 侍琴却是苦笑,摇摇头: “就是这样,方叫我担心……小虎哥,他……他太一根筋了……” 言语间竟是忍不住落了泪,涉书握紧侍琴的手,劝道: “仲月说,爱,只能完整地给一个人。 三管家不收春雨进屋,是对的。 春雨是个好姑娘,应该有属于她的完整幸福和家庭,不是我们能左右、应该左右的。” 侍琴似是还要说什么,却是只翕动了一下唇,便一笑作罢,眉宇间满是惨淡的忧愁。 涉书也没有往心里去,只是软语安抚了几句,两人便聊开了别的事情。 躲在屋内门后的春雨,却是眼泪涟涟。 对于涉书的话,她其实不是很明白,自幼便父母双亡的她,是与妹妹夏露相依为命,靠乞讨、卖苦力、做丫鬟……才在这个乱世中存活下来的。 于她而言,幸福便是有夫有子,安安稳稳过男耕女织的日子,至于是小是大,是正室是小妾,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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