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家训
冷风飕飕,看来,天寒地冻的时节怕是要来临了。
暖屏山庄,虽然地处西岭雪山一带,却是不受这里气候的点滴影响,似是龙卷风的中心地带一般,温暖如春。
艮字院北屋内,老太太正在悠闲品茶,王琦仙与王家大小姐静立身边,不敢言语,却也是不敢言语。
尤勇则脸红脖项粗地蹲在炕下墙角,似是懊恼又似是气愤,更多的是恐惧与绝望。
少许,门帘轻掀开,石仲月寒面而入。王琦仙惊喜奔来:
“表哥,你是来救我们的……”
石仲月不语,径直走向老太太:
他说了,这是最后一次,你们可以离开山庄了。”
老太太笑得轻狂:
“谅他也不敢将我老太婆如何……哼!”
“你当真以为他怕了你?”石仲月冷声:
“若非念及爹爹的恩情,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这山庄?”
“哼!他柴宗训还能反了?”老太太硬气而语,下炕拄着手杖,欲出门,却回身向石仲月:
“别忘了,你才是这个家的长子,你才叫石伯阳……”
“够了!”石仲月似是忍无可忍了:
“一群无知妇孺……”
老太太上前一步,抡杖就砸石仲月。
“孽障!你与谁说话呢!”
石仲月不躲不避,瞪向老太太:
“党项上万大军压境,你们竟在庄内干这龌龊之事……”
“住口!”老太太一声暴喝:
“若不是你这个忤逆之子,石家的血脉怕是早已怀到那公主的腹中了……”
“你也知她是那九公主……”石仲月抢断,继而笑得妖冶:
“德妃没与你说……那个小丫头只有十二岁?
老太太却是笑得得意:
“这不必你操心,摄心术已使她长得那般圆润,我只待她产子后,便可放心去见石家的列祖列宗……”
“产子?”石仲月冷哼:
“德妃没有与你说……会摄心术的……只能产女儿……”
老太太一时怔愣,但见石仲月乌亮的双眸隐隐泛着绿意:
“你还有脸去见石家的列祖列宗?若是北门外的上万大军破了城,石家的列祖列宗没人会原谅了你!”
老太太跌坐炕沿,微颤着,手杖因她的哆嗦而点地轻响着,王家大小姐忙抚慰着,王琦仙向石仲月:
“表哥,你别吓外婆了,没有他柴宗训,你也一样能守住这锦州城……”
“无知!”石仲月回首喝叱,王琦仙委屈已极,赌气别过了头,石仲月却是不饶:
“你以为守城光靠十三骑?这锦州城十多万百姓,除去妇孺,谁不是沙场战者?没有老大的令……谁也调动不了他们……”
少许,但听老太太颤抖着问:
“如此说来……柴宗训……他、他是要匡复大周的天下了……”
“匡复?”石仲月冷笑道:
“要匡复……多年前他就动手了。
你当真以为他是生意人,供你钱财,任你挥霍?
十三载悉心筹备,他的根早已深深扎在了锦州城,若非不想生灵涂碳,他何至于弃了匡复的念头?”
老太太干瞪着一双混浊的老眼,苍白的薄唇张了张,竟是不知要说什么。
“幸而那个小丫头醒了,否则……死的就不止你一人……”石仲月转而逼视墙角的尤勇,步步逼近:
“石家的家训为何?”
尤勇似是方自恶梦中惊醒般,空洞的双眼机械地转动着,听石仲月重复又问了一遍,他方哑着声音道:
“以天下苍生为重,以……以社稷江山为先……”
“保家卫国,疆场洒血,石家历代先人,谁未曾如此?”石仲月忽而将双手握得格格作响:
“而你……大敌当前……你都做了什么!”
老太太猛地扑了过来,抱住石仲月的腿,哀求:
“仲月啊,奶奶求你了,石家就剩你与勇儿这两条血脉了……”
王家大小姐亦是扑到了石仲月跟前,泪流满面:
“仲月,大姐也求你了……当初……当初之所以将勇儿抱与我抚养,便是怕石家临了灭门之灾……无了后……
而今……而今只剩你兄弟两人……你不能先杀了他……”
石仲月乌亮的眸中隐泛着泪光,却是杀机乍现:
“石家家规第一条为何?”
“不忠不义,不孝不仁……”后面的尤勇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死灰般的面容,空洞的双眼呆滞无光。
“皆可杀……”石仲月接口,一把捏住了尤勇的脖项。
老太太、王家大小姐、王琦仙皆是痛哭流涕,哀求着、捶打着石仲月,石仲月却是不管不顾,捏着尤勇的手愈发加大了力度。
尤勇的瞳孔慢慢被放大,紫青的舌头探出了口,整个人都被石仲月缓缓提起。
涉书听得屋内哀嚎、骂声此起彼伏,知是出事儿了,忙掀帘而入,但见石仲月捏着尤勇,老太太三人正哀求、捶打着他。
再看石仲月,却是红了眼圈,眸中噙满泪水。
从未见过他如此,涉书心疼已极,抱住石仲月的胳膊泣道:
“仲月,跟我回去吧……”
石仲月仍是不予回应,眼见尤勇已翻了白眼,涉书急向他:
“你内疚一生,可知我亦会……”
石仲月方缓缓回了眸,但见涉书微微笑着,却是梨花带雨:
“伤在你心……疼在我心……”
清泪滑落,石仲月渐渐松了手,转而为涉书抚泪,知他心内痛楚的,竟只她一人。
而他身边这些所谓的家人,竟从未曾知晓他的心。
“仲月,我们回家……”涉书捧紧他抚泪的手,带他出去。
老太太几人忙着唤尤勇,却未发觉石仲月又去而复回:
“从今往后,石家没有你这等……不肖子孙!”
老太太一听,当即昏了过去。
石仲月转身大步向屋外去,涉书被他握得手生疼,跌跌撞撞与他到了院中海棠树下,看着他急急敲开机关,大踏步进入地宫甬道。
甬道中没走几步,石仲月却是膝下一软,跪到了地上,涉书忙抱住他,心疼泣道:
“仲月……仲月……”
石仲月无力地埋首她怀内,泣不成声,涉书亦是泪如雨下:
“哭吧,哭出来……便出舒坦些……”
曾经,是他在这甬道中呵护着她。而现刻,她只想全心全意呵护着他,给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