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露
清晨醒来,伯阳已离开,荆钗自是也没了睡意,起来收拾了便向艮字院去。
昨日,不仅尤勇上了山庄,连老太太与尤勇的母亲都一道儿上来了,还有王家七小姐,那王圭反倒没跟来。
如此,荆钗便放了心,即使没有落棋伴着,她也不担心什么。
暖屏山庄共由八个院落所构成,即为八卦的乾、坤、坎、离、震、艮 、巽、兑。
这八个院落虽大小不一,却是构架一样,均是四合院形式,且院下均有地道通向天字院,即与院中八株老梅相对应,每株梅花即为一个院落的出口。
到了艮字院,荆钗却见院中海棠树下有两人,细看,竟是梅若雪与尤勇,梅若雪正在拭泪,尤勇似是正在犹豫着什么。
如此情形,荆钗自是不便打扰,便径直去了北屋。
屋内暖炕上,老太太已梳洗齐备了,穿着深红色黻纹缎面新衣裳,精神似是很好。
荆钗心内讶异,今日非节非庆的,老太太穿这礼服作甚?即使是与她奉孙媳茶那会儿,也不见老太太如此隆重。
虽心中觉异,面上却未显露,荆钗顺从地坐到了老太太的身边,屋内的气氛一时令荆钗觉得有些怪异。
王琦仙与王家大小姐,均是笑容满面,老太太更可谓红光满面,仔细端详着荆钗,呵呵笑语:
“黛眉似春山,明眸如秋水,真真与那画中的仙女儿一般……”
言语间,三人都笑了,荆钗却觉心内毛毛,但听老太太又道:
“唉……只是可惜了,老天爷不长眼啊,仲月那个逆子又……”
言语间,老太太又垂泪,如此忽喜忽悲,荆钗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尤其是她说到了石仲月。
抹了泪,老太太又向王琦仙:
“老七啊,去把饭菜都端上来吧,再晚就凉了。”
王琦仙应声退出,王家大小姐说她去叫尤勇一道儿用膳。
荆钗推托,说伯阳还在等她,老太太却是回得利索:
“他们哥儿几个都去北门了,不到天黑怕是回不来……”
荆钗心内一“咯噔”,老太太何时关心起伯阳及北门外的战事了?
待酒菜都上了桌,荆钗意识到了诡异,梅若雪竟也上了桌,就坐在她的对面,勉强向她一笑:
“我答应了尤公子……与他为妻。”
荆钗心内一喜,遂开口:
“恭喜梅姐姐,恭喜尤公子,恭喜大姐。”
荆钗这么说着,却在心内仔细咂摸着,为何没人为这桩婚事而感到由衷得欣喜呢?就连尤勇自己也是喜忧参半。
如此,荆钗更确定了事有蹊跷。
任是如此,她也不动半分声色,依旧浅笑,看着老太太为她夹菜。
而今,她在心内思量着如何脱身。
这一餐吃得荆钗难受已极,酒过三巡,却听梅若雪向荆钗:
“知道这酒叫什么吗?”
荆钗明眸淡淡,却听梅若雪道:
“海棠春露。”
荆钗浅笑:
“听说过,是春日里收的海棠花蕊之中的水,酿制而成的酒……”
“是!”梅若雪恨得咬牙:
“为了伯阳,我收了十二年,整整十二年!”
忽而梅若雪哀怨道:
“他竟是……他竟是一口都未曾尝过……他只喜欢芙蓉煮的梅花酒……”
见她如此失常,尤勇欲带她离开,她却是忽地站了起身:
“都是你!若非你的出现,伯阳是不会弃我而去的……他会喝我酿的海棠春露,他曾与我起名海棠,他说……他说,我之娇嫩似那春日海棠般,他还说……他还说会照顾呵护我一生一世……”
“拉她出去!”老太太似是忍无可忍了,尤勇欲带梅若雪出去,却是王琦仙与王家大小姐上了前,将梅若雪架着往出走。
“是芙蓉,非要与我更名……梅若雪,我恨这个名字……”梅若雪挣脱,急急奔至荆钗跟前,双目圆睁,恨道:
“所以,我恨她!我誓要毁了她,只要她怀上尤勇的孩子,伯阳便会弃了她……弃了她……”
荆钗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原来竟是如此,原来芙蓉腹中所怀的……竟是尤勇的孩子……
“把她给我拖出去!”老太太的喝斥声,不怒而威。
“你也一样!你也一样……哈哈……”
耳畔是梅若雪疯也似的狂笑声,荆钗的手腕还留着梅若雪紧箍着的触觉,箍得生疼却隐着她抑制不住的兴奋。
此际更疼的,是荆钗的心,她的姐姐……竟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跌坐于小炕边,荆钗脑际一片空白。
“可怜的孩子,定是被那疯子给吓坏了。”老太太不算苍老的手为荆钗抚着泪,安慰着。
荆钗猛地惊醒,她现刻决不能软弱下来,她还需集中精力与眼前这两人斗下去。
缓缓起身,荆钗明眸变得幽深迷离:
“不妨直说了,老太君,我不是荆钗郡主。”
“这个老婆子我晓得。”老太太自炕上下了地,冷冷而略显几分自豪:
“我那妹子已与我回了话了,你是当今圣上的九公主牡丹……”
荆钗纤指箍紧了冰冷的凤泣血,心内暗暗叫糟,看来是她低估了老太太,也高估了自己的身份。却听老太太又道:
“哦,我那妹子,便是一手抚养你长大的德妃娘娘……”
荆钗只觉有些头皮发麻,为今之计,看来只有溜之大吉。
遂缓缓退至墙角,但见尤勇已挡在了门边,堵住了她的出路。
“柴宗训如此闹腾,早晚会被皇帝发现。”老太太拄着手杖向门口走:
“若是临个灭门之罪,老太婆我死也就罢了,可石家的列祖列宗……是万万不会原谅了我的……
石家的香火……不能断了。
勇儿你要好好待九公主,与咱家留了香火,将来不管出了什么事儿,皇上自是不会将公主与皇孙如何的……”
荆钗只觉荒唐已极,老太君如此大费周章,原来竟是为了延续石家的香火!
再看看逼来的尤勇,荆钗知晓,眼下的情形已是不容她犹豫了,脑际浮现西宫符后触柱的情形,那般决绝,毫不犹豫。
是的,那是伯阳的母亲,是她真正的婆婆,也是她敬爱的符姨娘。
她的婆婆为了自全尚且可以那般,她为什么不可以?
攥紧手中的凤泣血,荆钗笑得冷傲,她在心中泣道:
“相公,来世再见……”
眼见尤勇向荆钗逼来,荆钗却是不避也不躲,冷眼相待,笑得妖娆而孤傲。
“相公……”
一声悲怆而决绝的呼喊,荆钗一头撞向身后的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