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碧池
调整好紊乱的呼吸,荆钗起身下床,追出门去,伯阳却是已下了楼。
忙追至楼头,向下望,却见伯阳已拐过廊头,到了大门边。
欲开口,见来瑞、叔辰伴着,荆钗只能低喃:
“相公,当心啊……”
“郡主放心,不会有事的。”
荆钗回头,落棋一身男儿装静立身后,黑白分明的眸中竟隐着血丝:
“昨夜那三千虎师,只围不攻,便是待王爷今日前去与他们商议。”
“大王子终究还是动了手,看来这些物资……他是志在必得。”荆钗担忧:
“若真予了……那岂非养虎为患?”
“那倒无碍,只怕朝廷会以此为借口对王爷下手。”落棋一语惊得荆钗心惊。
微翕朱唇,却是不知要问什么,但听落棋道:
“自古战将,十有八九不是战死,而是被朝廷的奸佞谗言而谤,屈死的。”
荆钗只觉背脊冷汗直冒,她怎么忘记了,伯阳的身份,只是虚封的一个镇南王爷,无权无兵。
若再公然将银面十三骑放出,那岂不又给有心人留下话柄?
石家的银面十三骑,实则朝廷已有意解散他们了。朝中已有多位重臣力谏上疏,请求解散十三骑,说是太平盛世的,如此血腥的屠戮者,还是不用的好。
前些日子已经出动过十三骑了,可那是在夜里。
此次不同,是正面交锋,伯阳若再堂而皇之的出动,即使不被旁人看到,也逃不过这锦州城知州的眼,那伯阳岂非自找麻烦?毕竟,眼下某些关键时刻,还是需要十三骑的。
若是不出动十三骑,靠城中的厢兵……那些老弱病残的厢兵?
就算等朝廷的救兵……那也是远水救不得近火,何况朝廷现今正在征讨北边的后晋,岂肯轻易分散兵力?
难道只有卖大王子物资,方能化解眼前这一场危机?
“落棋姐,你说……相公会予他们物资吗?”荆钗心中没了底儿。
若真的给了,会给有心人落下把柄,他大可以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给你扣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以前只是听说伯阳是做这样的买卖的,可真亲眼看到的时候,荆钗还是觉心惊肉跳的。
少许,但听落棋干脆回道:
“不会。”
荆钗懵懂:
“为何?”
落棋摇摇头,荆钗更是不解:
“何以断定?”
“直觉。”
落棋回得郑重,荆钗也不当玩笑话,落棋是杀手,与生俱来的不寻常直觉,令黑白门的门主一眼相中她,且自幼便悉心调教,让她成为一流的杀手。
黑白门分黑派和白派 ,黑派是行动者,专职是刺杀。白派是望风者,负责武器的制造与消息的探听。
黑白两派分别由两人掌管,黑派是落棋的父亲,铁面雷公。白派则是一向不在门中露面的玉面郎君。
落棋就曾告诉荆钗,杀伐间,她一向是凭直觉制胜,且从未失过手。
若是伯阳不予那物资,又是以何化解这场危机?
叹息拢眉,荆钗禁不住喃喃:
“相公……真是苦了你了……”
“放心吧,王爷自有他的办法。”涉书带荆钗回屋:
“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得好好睡一觉。瞧瞧,眼睛都肿了,叫王爷回来见到,还不给心疼坏了?”
荆钗顺从地躺回床上,她也知晓,她的康健,确实也是伯阳心系的,非常时期,她不能让他为她而分心。
“你也会屋休息吧,郡主这里我守着。”涉书向落棋道。
落棋点头,转身离去。
涉书就在荆钗床屋坐下,倚床细细凝视荆钗,发觉她长大了许多,面容之上的青涩已褪去,稚嫩不复,不知晓的人还以为她果真是二十多岁的少妇。
许是昨夜未休息好,不知不觉,涉书竟也有了些微睡意,竟是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迷糊中听闻有细碎的脚步声,似还有窃窃私语:
“八爷,八爷别急……这儿不是地方……”
“不!我要!我要……美人……让八爷亲一口……”
潜意识里,涉书知晓出事儿了,却是如何也醒不过来,努力睜眼,却只能翕开一道缝儿。
任是如此,也够涉书心惊肉跳的,王圭竟站在荆钗的床头脱衣裳,一旁独眼的管家手忙脚乱地为王圭又往回穿:
“八爷……八爷咱待出了这院子……忍忍……还不快动手!都愣着做什么……”
管家的喝令声中,两个人蹑手蹑脚到了床边,抬起熟睡的荆钗便往另两人撑起的布袋中装。
涉书心内大骇,忙向那人扑去,却是软绵绵无力地跌到了地上。
如此,便清醒了几分,能睁开眼了,见那几人熟练地将荆钗装入袋中,扛起自她身边匆匆跑过,涉书拼尽全力抱住那扛袋子之人的脚,喊:
“来人哪!快来人哪……”
“妈的!一起抬走……”管家一声令下,两个喽啰便绑了涉书,塞了嘴装进袋中扛着离开。
涉书急得只掉泪,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圭如此荒淫,荆钗落到他手中……
涉书心急如焚,知是中了迷药,任是落棋功力深厚,醒来也怕是一盏茶以后的事儿了,眼下,又听到他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已下了楼,她真恨不能将这伙人生吞活剥了。
紧攥住衣裙,却是在颠簸中有东西自她袖内滑了出来,落到了她手中,凉凉的。
“若是想我时,只管拔开这瓶盖儿!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耳畔响起石仲月的话,现刻她手中瓶内装的,便是石仲月与她的荔枝蜜,是那银线蛇食过的。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涉书唯有一试。
努力拔开瓶盖,香甜的气息便弥漫于鼻息间。
“快快!往门这里来……”听到管家如此说着,涉书的心沉到了底,她乞求石仲月快些来,最好是马上。
“啊!”听得扛她之人惨呼一声,涉书心内一喜,莫不是石仲月真的来了?
被重重摔到地上,布袋敞开,涉书见到远处通向北院的小圆门边,落棋一柄软剑已穿透了管家的胸口。心内微失落,竟不是石仲月。
“在寻我吗?”石仲月轻快的笑语响自耳畔,涉书口内所塞之物被取下:
“竟敢如此对待我的妻!”
涉书回头,却见石仲月似是真的恼了,言语间解开了涉书所缚之绳,扶她站起。
涉书却是迫不及待:
“郡主,快救郡主……快!”
“涉书姐,我很好。”涉书闻言回头,却见荆钗浅笑盈盈,正向她走来。
“你有没有怎么样?快让我看看……”
涉书慌乱地扑到荆钗身边,着急打量着她,荆钗安慰道:
“我没事儿,没事儿……”
仔细看了几遍,涉书方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涉书姐,你该谢他……”荆钗浅笑着望向涉书身后。
涉书回身,却见石仲月似是恼了,甩开折扇一撇嘴:
“吃醋了啊……”
涉书心内一阵感激,又有了三分歉意,欲走向他,却又想起荆钗还在她身后。
惊骇之余回头,强稳定情绪,欲开口解释,却听荆钗道:
“涉书姐,你欲瞒我到何时?”
涉书着了慌,却见荆钗明眸淡淡,并无责备之意,反倒向她笑语:
“你可知,我等你来告知我……等得好苦……”
涉书惊讶:
“郡主……何时知晓的?”
“心病尚需心药医。”荆钗妖娆浅笑,说得简单明了。
涉书这才明白,石仲月当初让她写那一封飞鸽信件,竟是隐意在此。
回望石仲月,他似是有些不自在,掩饰似的收了折扇,指向面前的凝碧池:
“嗯……他的水也喝得差不多了,是该叫他上来了……”
言毕,飞身而起,将水中扑腾的王圭提了回来,掷于地上:
“那水……好喝吧?”
王圭肚子胀得鼓鼓的,哆嗦着仰头,口齿不清:
“二表哥,冷……冷……”
“那你以后还要不要美人亲一口?”石仲月桃花眼笑得妩媚,却见那王圭瞅了荆钗一眼,口中流着水嚷嚷:
“美人……亲一口……让八爷亲……”
话未完,人已被石仲月扔回了凝碧池,王圭扑腾着向石仲月呼救,石仲月向他喊话:
“你说以后不敢再要美人了,我就捞你上来……”
王圭只是扑腾,却不告饶。
涉书现刻才看得清楚,廊中、池中、楼下、亭中、门口,被落棋所杀的偻儸,竟有十多人,想及那管家是存心来劫人的,涉书便后怕得紧。
幸而石仲月及时赶到了,方解救了她们几人。
回望一旁优雅摇扇的石仲月,涉书心内感激,却是不好开口。
石仲月笑得妩媚,似有意似无意道:
“不用看了,你的仲月向来都是如此迷人。”
涉书着了慌,忙回望荆钗,却见她与落棋正转身离开,两人那不明的笑意,更是让涉书羞得慌。
忙也跟着离开,却是被石仲月快一步拦住:
“说是想我,把我唤了来……你又走……是何用意?”
看他似个小怨妇般娇嗔,涉书啼笑皆非。
待荆钗与落棋走远了,涉书方拥住石仲月,在他耳畔低语:
“谢谢!谢谢……”
“傻瓜,与我说这没意思的作甚?”石仲月轻抚涉书的背脊,软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