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大王子,伯阳急急回了东院。
上楼进了屋,却见微黄的烛光下落棋与涉书正欲为荆钗上药。
深锁眉,伯阳轻轻行至床边,打住落棋几人的请安,接过了药瓶。
刚在床边坐下,却见荆钗纤腰底直至半个臀部,都是青紫的淤伤,严重之处竟破了皮。
心疼之余,伯阳却也在心内嗔怪她不听话,欲语却听正爬着的荆钗道:
“涉书姐,快点,别让相公回来看到了……”
微偏首,却见涉书捧着托盘站在床边,荆钗以为是落棋在上药,便道:
“落棋姐,快动手吧!我能忍住……”
落棋不语,蹙紧双眉望向伯阳,却见他寒面不语,紧攥的拳头背上青筋突出。
落棋见到荆钗撑得难受,狠心拿起涉书手中托盘里的药瓶,欲动手却被伯阳制止了。
少许,伯阳缓缓松开了拳头,轻轻将荆钗臀边的衣衫往下褪了褪,为她上药。
清冽的药酒缓缓在荆钗的患处流淌蔓延,针刺般的疼痛亦蔓延到她的全身。荆钗疼得咬紧牙关不吭一声,纤指攥紧了锦被。
药棉轻轻涂抹,伯阳快速为她清洗患处,再为她敷药。
白纱层层,裹住了荆钗的腰腹,如此轻柔而呵护倍至,虽看不见上药之人,荆钗却已察觉到,不是落棋,是伯阳。
伯阳的手与臂弯间的力度,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现刻,荆钗已顾不得患处的疼痛了,她在心中盘算着如何过伯阳这一关。
虽然看不到患处,荆钗却隐约觉察到,应该是皮开肉绽了。
听到有脚步声离开,荆钗的心咯噔了一下,现刻房中定然只剩她与伯阳了。她必须想办法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
眼见伯阳在床头蹲了下来,荆钗忙埋首暖衾中,装睡。
“丫头,疼就哭出来……”
耳畔响起伯阳疼惜的声音,荆钗攥紧锦被的纤指不自觉松了开来,缓缓抬头,触上伯阳心疼已极的双眸。
心头一热,百感交集,泪珠不争气地滚了出来,忙伸手去抹,竟是越来越多。
握住她的纤手,伯阳深锁眉,哑了声:
“丫头,我的丫头……”
言语间,以手背为荆钗拭泪,荆钗再也忍不住了,哭出了声:
“相……相公……相公!”
不是疼痛,不是难过,也不是伤心,更不是因害怕而在博取他的怜惜,紧紧是伯阳的疼惜与宽容,令荆钗心内感动到忍不住想掉泪,心头热热。
荆钗哭得似孩子般呜呜,伯阳却是心疼已极。
她的泪,总是叫他如此手足无措,令他心疼甚至心碎。
见她挣扎着爬起了身,伯阳忙扶,却是被她扑到了怀里,纤臂箍紧他的脖项不放:
“相……相公……抱抱……”
伯阳啼笑皆非,轻柔拍抚着她的背脊,红了眼圈,跟着她低喃:
“抱抱……抱抱……抱抱我的丫头……”
望江楼内,幽暗隐现人影,但听涉书的轻喝声:
“你疯了?敢如此!知不知道落棋就在我屋的隔壁……”
石仲月吃吃笑着,把涉书压在身下,修指划过她瘦削的面颊:
“发现又能如何?她又拦不住我……”
“你!”涉书转头,甩开他不安分的修指,寒面不语。
石仲月见她似是真的生气了,便服了软:
“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
涉书仍是寒面不语,石仲月细细碎碎在她面颊吻着,含糊道:
“与你道歉……道歉……道歉……”
半晌,涉书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石仲月亦是跟着她呵呵笑着。
涉书一回头,见她不笑了,石仲月立马也敛了笑意。
涉书摇摇头,无奈叹气:
“你呀……”
石仲月吃吃笑着:
“想你了,想到全身凉透……”
涉书哑然,戳他的额头,白他一眼:
“这又是什么疯话……”
却见他乌亮的双眸,隐着一丝孤寂,一丝凄苦,一丝落寞。
涉书禁不住一阵心酸,揽他到怀里,扯开被衾盖住他。
石仲月将面深藏涉书胸前,闷声:
“秋凉了,望江楼……一个人睡……太冷……”
言语间,抱紧她的双臂紧了又紧,似是宝贝就在怀中,生怕一松手就会消失一般。
涉书轻抚他滑如丝绸般的发丝,轻声抚慰:
“快了,待大王子走后,我便与郡主说……”
“那个小丫头……是不是与血风骍施了摄心术?”石仲月缓缓抬首问道。
“算是机缘巧合吧……”涉书微叹息:
“三年前,皇上的御马生仔,难产死去,郡主自小便知晓她的身世,许是同病相怜吧,她便要求照看那小马,并与那小马起名小牡丹……”
石仲月爬着,支起上身:
“原来她是皇帝的九公主,难怪会摄心术……”
听他这么说,涉书自是再不必往下说了,当年荆钗令落棋偷送走那只伤了人的汗血小马,宫里闹得沸沸扬扬,石家对于宫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是了如指掌的,这件事怎能逃过他们的耳目?只是无人知晓那小马到底去了哪。
皇上预备作战马的,岂料被荆钗照看没了,他岂能罢休?任凭皇上好问歹问,荆钗自始至终都未开口说半个字。
如此,更激怒了皇上,关了她两个月的禁闭。
也是这一次,更坚定了荆钗出逃的决心。
“那是我第一次施摄心术”。
荆钗半爬着伏在伯阳胸膛之上,伯阳靠着床头半坐着,轻抚她的背脊。
“在那之前,我并不知道我会摄心术。”荆钗顿了顿,又道:
“我告诉小马,除了我,它谁也不许驮……想不到它竟与我点头。
后来,八皇姐爬到了小牡丹的背上,它竟然疯也似的甩她下来,还踩踏到了几个公公、宫女,八皇姐的奶娘被它踢伤了内府,几日后竟不治而亡……”
伯阳静静听着,荆钗似是不愿回忆,却在凝眉后开口:
“为了省去麻烦,也为了小牡丹可以拥有自由,我令落棋偷偷将它送出宫放了生。
不曾想……父皇却是追着这件事不放……
在我关禁闭的那些日子,宫中那些势利眼欺负涉书姐,一次……掌管浣洗房的老太监……”
荆钗哽住了,似是极其不愿忆及,闭眼拢眉,少许,她方开口:
“他……他欺负涉书姐,我也是气极了,便瞪着他,喝令他去撞墙自作了断。
岂料,他竟真的撞了墙……”
伯阳拥紧了微颤抖的荆钗,他可以想象到,任是再坚强,九岁的孩子第一次面对如此血腥场面,自是心内惊惧的。
“后来……后来又整死了德妃的刁奴,我才确定,我的双眼……可以控制别人的心智……”荆钗叹了口气,似是累了,缓缓闭上了双眼,无力道:
“一发不可收拾……我都不曾记清我使用过多少次摄心术……
终于,离京那一次,我向真正的荆钗郡主施摄心术,心脉承受不住,疮伤开始发作……”
伯阳吻吻她的眉心,心疼低唤:
“丫头……”
荆钗向伯阳怀里再靠了靠,想令自己再温暖一些,也想令自己再靠近些这淡淡的清竹气息,这些,是目前唯一能令她感觉到安全的。
闭目半晌,荆钗似是想起了什么,张开双眸抬头:
“相公,你真的准备带多尔去医圣谷?”
伯阳淡淡一笑,轻抚她铺泄于背脊的乌发:
“送佛送至西,好歹相公也是大王子的贤弟。”
荆钗只觉瘆得慌,忙道:
“治好了多尔,岂不自惹麻烦?”
伯阳淡定依旧,他自是明白,多尔的伤已是回天乏术了,就连石仲月昨晚那一拍,也是使的障眼法,只不过是指尖银针刺激了多尔的背脊要穴,使他可以暂时站起。
“丫头啊,相公也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伯阳似是有意的,荆钗却是有些窘迫嗔道:
“相公……”
“丫头,我还没和你算帐呢,”伯阳抱紧荆钗,令她无处可逃:
“马术不佳,还学人家驰骋,亏得是在自家马场,若出去了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相公……”荆钗又羞又急,而伯阳的眼神,她却是如何亦逃不开躲不掉:
“我以为没事儿的,它会待我很好的……”
“你以为……你就没发现它已不是那个小马了?”伯阳仍是不依不饶,荆钗埋首他怀内,想躲,却是被他捧起了脸:
“马鞍子硌伤了腰臀,还吩咐别人不许让相公知道……丫头,你当相公是傻瓜?晚上不进被窝……”
荆钗羞得慌,每每他的半玩笑半认真的奚落,总叫她无地自容,便向他告饶:
“相公,饶了我吧……”
“小丫头,你当真以为,大王子相信你是狐狸精转世?”伯阳刮刮她的俏鼻,半真半假:
“就你这模样,除了你相公那个傻瓜,谁稀搭看你?又有谁信你是狐妖……”
“疼……”荆钗拢眉唤道,伯阳忙问她是不是动了伤口了,荆钗应是,撒娇耍赖,方叫伯阳住了口,糊弄过去了这事儿。
伯阳拥她入眠,似往日般轻轻拍抚着她。
迷糊中听伯阳在她耳畔嘱咐:
“丫头,不要再干这样的傻事儿了,万事都有相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