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
这下连荆钗也撑不住了,忙埋首伯阳怀里,侍琴娇嗔了赏画几句,赏画格格笑着。
涉书也忍不住以帕掩口,落棋静立一旁笑而不语。
石叔辰笑归笑,却是向来瑞道:
“来瑞哥,叔辰也向你讨杯茶喝,如何?”
“哎,奇了怪了?小虎哥凭甚给你茶?”赏画快一步:
“敬王爷、郡主自是有原因,敬你,却是为何?”
石叔辰不以为忤,呵呵一笑向来瑞:
“来瑞哥,给不给?”
荆钗自伯阳怀中抬头,眼前这情形竟是如此熟悉,她与伯阳向府中长辈敬茶时,叔辰也曾向她讨茶喝。
关于叔辰的三公子身份,荆钗也略有耳闻,却只知他不是这石家的子嗣,其余的亦是全然不知。
不知为何,看到石叔辰眸中隐着的一丝渴望,荆钗竟在心内紧了一把,只希望来瑞不要拒绝才是。
“这有何给不给的。”来瑞端起茶杯,侍琴与他斟茶。
荆钗在心内松了一口气,似觉伯阳在看她,回视,却见伯阳淡笑如故,眸中却是几许荆钗看不明的神色。
“给他喝算什么事儿?”赏画急了:
“我都还没喝呢!”
“那就一起喝吧。”来瑞说得轻松,赏画这下羞红了脸:
“谁要和他一起……”
“不打紧,现下一起,过几日,我与你姐姐一道儿喝你们的茶。”来瑞一言,险些叫叔辰喷了茶,赏画一跺脚跑了出去。
“害羞了……”来瑞说得简单明了,荆钗却不得不叹一句,总算碰到一个能令赏画窘迫的人了。
却见石叔辰不害羞,反倒与众人一般,爽朗笑着,漫不经心地扫视众人,到落棋跟前,竟稍多停留了一瞬。
只一瞬,仍是被荆钗瞧在眼里、记在心中。
望去,但见落棋依旧静立不语,与众人一起,微微笑着。
残阳如血,握紧凤泣血,浅笑如岚,轻笼面颊,荆钗向马厩走去,落棋静随其后。
马场忙碌的家丁眼见荆钗到了血风骍的槽边,个个目瞪口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却是如何也喊不出声。
如血的夕阳下,通体枣红的血风骍愈发显得殷红,夺目异常。
荆钗纤纤素手抚摸血风骍的脸,似是自语,又似是说与它:
“我们……三年没见面了,应该还是有默契的,对吧?”
抓一把草料喂血风骍,荆钗仍是说着:
“你一定要听话,我会似以往一般疼你的,知道了吗?小牡丹……”
“郡主,它……”落棋惊异,荆钗笑语:
“是啊,它就是小牡丹啊。”
“当初……当初我不是……把它放生到漠北去了吗?”
“可惜……它还是被捉住了。”荆钗似是有些惋惜,转而又向血风骍浅笑:
“我们就是有缘,对吧?”
言罢,自横柱上解了它的缰绳,牵它出厩。
马场家丁疯也似的奔围过来,添草料的、扫地的、铡草的、洗马的、刷马肚的……
乞求声、劝诫声、哀怜声……围住了荆钗,嘈嘈切切,荆钗一句也没听清,但从家丁的言语中,荆钗猜到,他们是不想她碰触这马儿。
她自然是知道的,她所牵的血风骍尚未驯服,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连伯阳都拿它没办法,家丁们岂会让她触碰它?
眼角的余光瞥到伯阳与大王子几人自悦目楼出来了,妖娆的浅笑浮现于朱唇畔,荆钗朗声道:
“都别再拦着了……”
家丁们安静了,却见荆钗回身在血风骍耳畔低语,继而摸摸它的脸,再与它碰碰鼻,气息互换。
家丁们不知是吓到腿软了,还是央求荆钗,跪了一地。
“放心,我问过它了,它说可以骑它。”荆钗牵马出了厩,家丁们仍是哀求如故。
“大哥,嫂子她……”石叔辰急了,来瑞亦是变颜变色,伯阳微向大王子施礼,转身大步向荆钗走来。
“贤弟这是怎么了?”大王子向来瑞询问。
“大哥是着急嫂子。”石叔辰搭了话:
“那血凤骍尚未驯服,谁也上不得,嫂子如此,非伤即……”
石叔辰后面的字不忍说出,大王子见他虎目灼灼,焦急望向场中,似不像装出来的,再看来瑞亦是如此。
回视马场,却见荆钗被伯阳强行自马上抱了下来。
“相公,可以的,我可以的。”荆钗挣脱伯阳,抚摸血风骍的脸:
“它答应了的,放心,不会有事的。”
伯阳仍是不依,眸中寒意浓浓。
荆钗依旧浅笑,将凤泣血放到他手中,好言道:
“相公,我不会做无把握之事的。”
看到她眸中的平静与从容,伯阳犹豫之下方扶她上了马,却仍是要荆钗答应,只许走几步就回来下马。
众人屏息凝神,目不离场中悠然漫步的血风骍,只因它的背上驮着的是荆钗郡主,王爷的心肝宝贝。
伯阳紧箍着凤泣血,伴在血风骍的身边,它每走一步,他的心便跟着剧烈地震动一下,他甚至随时准备着带荆钗下马。
大王子看着荆钗骑着血风骍一步步向他而来,心内似是明了了几分,荆钗的用意无非是要他相信石仲月昨晚所言。
而他,确实是不信。
见伯阳神情专注地跟于马后,大王子虽心疑荆钗故弄玄虚,却觉察到这匹马似是真的野性未驯。
待到荆钗下了马,伯阳终于松了一口气,似呵护至宝一般护她在身边,看到他额上细密的汗珠,荆钗不禁有些心疼:
“相公,我很好……”
大王子见他夫妻两人情意缱绻,还以为那夜伯阳厌恶多尔对待荆钗的态度,是因为出于男人的自尊。而现刻,他却是知晓了,伯阳是真的在乎荆钗,甚至是相当爱护。
同时他也判断出,这马的确有问题,遂一笑向伯阳:
“贤弟,莫不是这就是传言中的神驹?”
伯阳这才回了神,恢复往昔的温润,点头应是,并道出了名字。
“血风骍?”大王子重复道,伸手去抚摸马儿的脸,众人惊呼:
“当心!”
亏得他闪得快,否则当真被它刮伤了手,大王子自幼便是在马背上长大,对于马的脾性他是再清楚不过了,眼前这匹马眼中的神色,便是与那刚捕来的野马无异。
鼻气声呼呼,大王子明显感觉到了血风骍的敌意,可它越是如此,他越是想上马一试。
荆钗上前,盈盈福身见礼,似有意似无意道:
“大王子的族人,人称世代于马背上征战生息。大王子的马上功夫自是了得,府上的这一匹血风骍虽称不上宝驹,却也算是良种,大王子可愿上马一试?”
荆钗一言惊起千层浪,不但是围过来的家丁着了慌,连伯阳也禁不住寒了面。
大王子这才回头正视荆钗,一袭品月裙裳,狐裘雪襦,明眸淡淡,浅笑吟吟。
大王子正想上马,苦于不好开口,荆钗一言,正中下怀,朗声应好,便往血风骍身边走去。
众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伯阳更是与叔辰、来瑞、落棋四人呈包抄状,围住了血风骍,随时准备抢救大王子。
荆钗被伯阳安排在了家丁的护佑圈中,荆钗心内觉得好笑,却仍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大王子与血风骍在场中周旋。
几次都未上得马,大王子禁不住有些心急,强行飞身跳上了马背,刚抓住缰绳,却听一声冲天嘶鸣,血风骍猛然前蹄腾空,人立而起。
强大的甩力将大王子抡空弹了出去,正好是落棋的方向,纵身而起,落棋接住了大王子,稳稳落地。
喘着粗气,大王子强力平复心跳,又复上马,却听身旁一个女子的声音淡淡:
“大王子不必枉费力气了,那马……除了郡主谁也驾驭不了。”
大王子闻言怔愣,他是如何亦想不到,一个女子,竟有如此内力,能承受住如此强大的甩力。
好奇之下回头,他触上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真诚而毫无做作。
微福身,落棋退到了一旁。
回神,大王子心内微愠,他一生戒马,岂能在此阴沟中翻船?
调整呼吸,他又飞身上了马,最终仍是被弹飞。
几次三番,大王子筋疲力竭,伯阳微架着他劝道:
“大哥快莫如此了,伤着了您,小弟如何担待得起?明日还得送多尔王子去医圣谷,大哥还是早些歇息吧。”
大王子气喘吁吁,思量间方向伯阳:
“也好,改日再来会你这宝驹。”
多尔未治愈,若是再将自己搭进去,可是大大的划不来,但经过荆钗身边时,大王子仍是将信将疑。
转头的一瞬,却见荆钗眸中闪过一丝慧黠。
大王子随伯阳往马场外走,正疑虑间,却听得身后马声嘶鸣,似是欢畅的鸣叫声。
与伯阳齐齐回头,但见苍茫的暮色中,人立而起的血风骍背上有一人,品月色裙裳,雪狐裘襦衣,笑颜依旧,却是多了一分挑衅;明眸如故,竟是隐着一缕冷傲。
荆钗马上的飒爽英姿,竟是与方才有着天壤之别。
难怪多尔会唤她贺兰雪,她确实似那贺兰山的雪一般,纯洁无暇,却也冷冽异常,骨子里那份傲,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