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来瑞与侍琴的婚礼虽不算盛大,却也隆重。
难得的是,素来不喜与世人打交道的“梅园八奇”竟来了五人,说是来为来瑞道喜的。
荆钗却是心内清楚,老番等人来是为侍琴道喜的,更是来提醒侍琴,莫要忘了她的身份。
荆钗时刻留心着老番等人,却还是叫他在席间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尴尬话,幸而幽兰给岔过去了。
心中不痛快,老番几人喝得大醉,来安着人将其送回了梅园。
因此,自始至终侍琴的喜悦中总隐着一丝忧。
为了省去老番等人的纠缠,荆钗央伯阳就将暖屏山庄的地字院予了来瑞夫妇,如此也利于侍琴安心养胎。
老太太病了,说是急火攻心。因着,侍琴的婚礼便不能到场了,荆钗不知这是真是假,正反王家几位小姐都到了,连王圭都带了来,这才会有昨日那一出梅园娶亲。
伯阳似是更小心了,要落棋寸步不离护着荆钗,尤其见了王圭,更是能躲便躲。
送走来瑞、侍琴,已近亥时,荆钗欲回府,伯阳却是神秘一笑,带她上了马车。
伯阳说,带荆钗去瞧瞧城中百姓欢度七夕的热闹情形。
走在锦玉街上,熙攘的人潮沸腾着,雕梁画栋、酒肆茶舍、秦楼楚馆,各色人等,竟现神通。
交易的商人,定情的恋人,寻花问柳的公子,吟咏赋诗的文人,卖弄风情的红巾翠袖……此谓堪入目的。
算命的“瞎子”,扒窃的“三手”,闲逛荡的“浪子”,卖春药的“光棍”,淫声浪语的“姑娘”……此谓不堪入目的。
伯阳嫌此处龙蛇混杂,欲带荆钗离去,荆钗却是不依。本来伯阳是要她女扮男装的,她却是说,要和伯阳过属于他们的七夕,她要是女儿装,伯阳拗不过,只能顺着她。
又说,一起坐车看看的,荆钗却是坚持要弃车而行,还刻意混到了这热闹的人群中来,打趣笑语:
“如此方能感受到气氛,不是吗?”
伯阳无奈一笑,由着她,却是只将她护卫得更周全了。
荆钗兴高采烈,拉他去赏花灯、猜字谜、放河灯……与寻常百姓一般,欢度这个七夕佳节。
近子时,荆钗暗自在心中庆幸,虽一路行来她总惹人多瞧几眼,但一直都没人认出她是谁。伯阳更是不必说,平日里很少到人群中来,哪会有百姓识得他?
临上车前,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放起了烟火,璀璨耀眼。
荆钗禁不住驻立车边,仰望夜空,星辉与银光交织成一片,斑斓缤纷。
见惯了汴京的严肃庄重,锦州城的和乐与明媚,果真是令荆钗大开眼界。
夜色掩映,星汉烟火,灯光人面交相辉映,感觉被人自身后拥住,不必回头,鼻息间淡淡的清竹气息令她分辨出是伯阳。
“丫头,该回了……”伯阳关切的声音就在耳畔。
知他是在担心她的身体,那冬日里极暖的雪狐裘,自立秋以来便未曾离过她的身,荆钗掫揄伯阳不知冬夏,把她热坏了。
伯阳却是不依,直至出得医圣谷,她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伯阳方答应她可以褪了那狐裘。
虽留恋那烟火,却也不得不跟着伯阳上车。
刚借着伯阳的扶力一只脚踏上车,但听背后有人私语:
“那不是荆钗郡主吗?”
“可不是……”
“难怪!似那下凡的仙女儿一般。”
荆钗忙上车掀帘进入里面,听得车外一阵骚动,人声嘈嘈切切,待伯阳进入车内,荆钗问道:
“相公,是不是很多人?”
伯阳浅笑,要来福驱车,握紧荆钗微凉的手,道:
“丫头,你惹的祸呵……”
车内光线暗,荆钗看不清伯阳的表情,听他的语音却是宠溺满满。
荆钗呵呵笑着,掀开了车窗边的帘子,望向外边,但见路旁道边人墙林立,比肩接踵,竞相张望,目光灼灼随马车而移动。
伯阳收拢荆钗的双手,为她暖着,让她靠在他怀里休息。
感受着他的关切,荆钗禁不住柔肠百转,她爱的这个男人,不但对她呵护备至,对锦州城的百姓亦是如此。
若没有他,这个富庶的锦州城亦是难逃厄运,成为民不聊生之境。
现今思及春日牡丹苑他所言的,荆钗方明白,他不是要自立为王,他只为保一方百姓的平安。
是百姓的爱戴,稍稍慰藉着他苦寂的心,令他有了坚持下去的一丝动力。
在尔虞我诈的皇宫,她每日想的便是如何保命。而今,是她偎着的这个男人令她明白,有些事情比性命更重要。
回了府,荆钗静立楼头,眺望天际隐现的焰火,再抬眸顾盼夜空中的星汉,喃喃低语:
“迢迢牵牛星,
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
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
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
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
“傻丫头,倒是诵起古诗了。”伯阳为她披上狐裘,拥在怀中,在她耳畔温软细语:
“当心着凉了。累不累?”
荆钗摇摇头,扑哧笑出了声:
“傻相公,我没那么娇弱。”
伯阳仍是不依,拥紧她为她取暖,荆钗心内暖暖,忍不住低唤:
“相公……”
“嗯?”
“相公……”
“嗯……”
“相公、相公……”
“你个小丫头……”
荆钗格格笑着,被伯阳抱到了暖衾中。
“鬼丫头……”伯阳拢她在身下,张嘴咬她的俏鼻。
荆钗巧笑躲开,伯阳也不恼,捧住她的面庞细细端赏:
“果真是狐妖转世,勾魂摄魄……”
荆钗吃吃笑着,羞红了双颊。
她自是明白,伯阳所说的,正是昨晚石仲月信口胡诌的,涉书早已将事情的始末告知了她。
昨日傍晚,也是石仲月来找的她,说请她帮助。
自多尔袭庄,石仲月救庄之后,荆钗便不再那么厌恶于他了。
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对于他以往的恶作剧也能一笑置之了。
大王子来兴师问罪,自是不能掉以轻心,石仲月与伯阳间如此恩怨,皆能在大敌当前之际抛弃脑后,她又何必计较?
按石仲月所言,她上了天然居,只需在听到酒坛落地声后,出现在正对着雅阁的窗口便可。
事后听了涉书所述,她也有些忍俊不禁,狐妖,亏得石仲月想得到。
但她心内明白,石仲月那一点伎俩是骗不倒大王子的,至多也是将信将疑。所以,她必须再加一把火,要大王子彻底相信。
秋高气爽,精心梳洗了一番,荆钗与涉书、落棋、赏画一道儿在屋中等着。
今日是侍琴新嫁娘回门的日子,这里没有父母在,因而侍琴便将东院当做了娘家。
赏画不住地在门口张望,纤指绞着丝帕,口内喃喃:
“怎么还没到啊……”
荆钗浅笑不语,细细品着茶,对于侍琴,她算是功德圆满,送佛送到西了。
与来瑞重逢虽是机缘巧合,但他们的再度结合,却是她一手操办出来的。
昨日七夕,也是侍琴、赏画的父皇的寿辰,幽禁异乡,不知李煜这个寿是如何过的。
终于,盼到侍琴来了,赏画迫不及待迎了上去,人未到声先到:
“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小虎哥也真是的,明知今早还要回府的,昨夜就应该让姐姐早些休息的……”
待到门口,来瑞已被赏画数落得有些窘迫,侍琴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荆钗知她定是想及在汴京的父皇了,赏画嬉笑怒骂一如往常,似乎没心没肺般,不曾想及侍琴所想的。
与荆钗敬了茶,侍琴却是如何也忍不住,掉了泪。
来瑞轻揽她的怀,许是荆钗几人在,他有些不自在,想安慰侍琴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小虎哥就是这样,众人面前总是一副君子模样,背地里……哼哼……瞧瞧那日在马场,一见姐姐晕倒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就往自个儿屋里跑,那时咋没见他脸红呢?”
言罢,众人一阵呵笑。
如此才缓和了气氛,来瑞却是真的红了脸。
笑声未了,伯阳与石叔辰自门外进了来,这倒是出乎意料的,还以为伯阳今日会在北门,不回府的。
来瑞向伯阳见了礼,其他几人亦向他见礼,石叔辰依旧笑呵呵,向荆钗见了礼。
荆钗回了他,发觉他似是长高了,又似是消瘦了。
也难怪,近一个月来,他日日在北城门边守着,时刻留意北边的动静。
来瑞、侍琴与伯阳补了一回茶,伯阳浅笑如故,眸中却是多了几许温馨。
荆钗知伯阳是忙里抽闲,不仅北门的事情,还有,今早来安禀过,城南江堤年久失修,决了,淹了大片的秋田,伯阳早起就是去看那堤岸的状况了。
毫不掩饰,伯阳轻揽荆钗到怀,深吻她的眉心。
荆钗避尤不及,满屋人看了个清清楚楚,荆钗强装镇定,浅笑抬眸虚望向他处。
“瞧瞧人家两个,多大方?”赏画脆着声音,似又是故意的:
“小虎哥老是这么假正经……”
说得来瑞窘迫之至,赏画仍旧口无遮拦:
“在山庄的日子,当着我的面亲姐姐一下,小虎哥都不敢。看吧,人家两口子多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