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
秋日的阳光已不再那么毒烈,凉风习习,凝碧池中的残荷败茎早已清理干净了。
荆钗静立池畔玉阶上,凝视池中微红的斜阳铺就,心内想着伯阳与她所说的:
“从前,有一个小孩上山去放羊,无聊时总喊‘狼来了’,附近耕作的农人们便跑上山帮他赶狼,结果没有狼……
第二日,他又喊‘狼来了’,人们还是上了当。
很多次后……便没人来帮他,直至有一次,狼真的来了……
丫头,在狼真的到来前,我们要让若雪知道,任性而为是要承担后果的。”
荆钗缓缓握紧了凤泣血,自语:
“相公,这一次是真的狼来了,若雪姐姐她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无奈闭上双眸,荆钗耳畔响起那些百姓的议论:
“想这梅姑娘如此才貌,不被那王圭糟蹋死了,也被他那禽兽爹给欺凌个半死……”
“王祥忠可是这成都府府尹……”
“呸!他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小人!
他才是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主儿,总放任他那傻儿子乱抢民女,哪一次他那龟儿子抢回来的黄花大闺女儿,不是叫老子先占了便宜、尝了鲜?
事后还说他儿子傻,不懂事儿,花几个钱便草草了了事……”
“有这等事?”
“我表哥说,一次,那王八儿抢了个闺女回去,给他爹撞了个正着,你猜怎么着?”
“拦回老子房里了?”
“哪儿呀!他令我表哥将他那龟儿子哄回房,他自己反倒扒了那闺女的衣裳,提到廊边当场就给淫了……”
“叮咚”一声,清脆悦耳,荆钗猛然张开双眸,微急促喘息着,僵硬的指尖抖了抖,半晌方发觉凤泣血不在手中。
俯身拾起脚边的凤泣血,荆钗发觉,她的手比它还冰。
荆钗清楚,梅若雪这么做的目的,无非跟上次抛绣球一般,逼伯阳出手。
可她这一次真的做过火了,王圭是傻子不假,但他的父亲却是豺狼,如此无异于羊入虎口。
“相公,原谅我这一次……”荆钗箍紧了凤泣血:
“姐姐这是在玩火,我不能坐视不管。”
“郡主……”听得背后落棋唤她,荆钗回身:
“都办妥了?”
落棋轻点头,荆钗浅浅一笑:
“很好,辛苦你了,落棋姐。”
镇南王府北院,待客雅阁中,四壁缀字画,红木桌子已铺就雪白的细绸桌布,杯盘、银箸、菜肴样样齐备,桌边四把高背椅红绒椅垫铺衬已毕。
伯阳与一位年过而立的彪形男子自门外进入,涉书与几个丫环忙与他们拉椅待坐。
两人谦虚两句,分别在迎门的左右位置落座,随后被抬进来的,是已瘫痪了的多尔,最后进入的是哈欠连连、醉醺醺的石仲月。
涉书虽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却知他是准备万全了才来赴这个宴的。
“姐……姐姐……”石仲月跌坐于桌边,揪注涉书的手喊着,涉书欲躲却听他又道:
“去……我楼、楼里,拿、拿酒来……”
言语间,打了个酒嗝,神情涣散,桃花眼妩媚迷离:
“就拿……拿那百年陈酿……酿绵竹大曲……与……与贵客、客……尝尝。”
涉书应了声是,转身出屋,却听背后的石仲月口吃不清地重复她之前的话:
“绵竹大曲,芳……芳香浓郁……醇、醇和回甜……清洌、洌净爽……余香悠长、长、长……”
伯阳淡定依旧,回身向大王子抱拳致歉:
“舍弟生性不羁,想是又与友人饮了酒了,如此德行,还望大哥海涵。”
大王子爽利一笑,挡了伯阳的见礼:
“贤弟快莫如此,二公子这是真性情,不怪,不怪!哈哈哈……”
两人谈笑间,却听一旁的多尔冷哼:
“装!”
一时气氛有些微妙,但听多尔又冷嘲:
“汉人就是会装!”
场中顿时尴尬几许,伯阳不愠也不喜,淡定自若,大王子有些不自在,找话题:
“听说府中购得两匹神驹,皆能日行千里?”
“哪里,”伯阳温润一笑:
“世人以讹传讹罢了,马种倒是不错,就是有些野性难驯。”
如此才缓和了气氛,两人说说笑笑,多尔却是忍不住了,冲石仲月咆哮:
“看什么看?不都是败你所赐!”
石仲月妩媚巧笑,深晕红的桃花眼,顾盼生媚,起身跌跌撞撞到多尔跟前:
“你……在同我……说话?”
多尔怒不可遏:
“装!你就装吧!”
石仲月吃吃笑着,一把拍到多尔的背脊处,多尔蹭地站了起来,石仲月口齿不清:
“你……你在装、装……”
多尔抡胳膊甩开石仲月,鹰眼欲喷火:
“再如此装腔作势,信不信小王宰了你?”
石仲月倒向门口,与正进门的涉书撞了个正着,涉书避尤不及,手中酒坛落了地,砸了个稀烂,酒流得满地。
“酒、酒、酒……我的酒……”石仲月干脆赖坐到了地上,只顾摸他的酒。
大王子却是不及顾及这个,只向多尔,欣喜若狂:
“多尔,你的伤……”
多尔似也发觉了,他竟像无事人一般,可以站起来且动弹行动了。
伯阳虽也面露喜色,心内却清楚多尔突然站起是何故。
大王子在多尔身上拍拍,却见他结实依旧,似从未瘫痪过一般。
问他几句,他竟一语不回,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但见伯阳背后开启着的窗子里映入了一个人,那个人正在对面天然居的窗边挂风铃。
大王子常常听多尔说,石家有一个女子长得奇美,比冬日里贺兰山雪后的银装素裹还美,美到不可方物。
今日一见,果真与他的描述不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对于这些若不禁风的汉人女子,他向来不感兴趣,他欣赏有血有肉有骨气的女人。
晚风过处,送来对面窗边风铃铮琮作响。
伯阳回身,但见荆钗一席白衣百裙,上绣翠竹叶,乌绸般的长发铺泄于背脊,微风过处,撩乱几缕青丝正翻飞。
素手轻抬,柔媚似水,抚住不安分的几缕青丝,明眸凝笑,痴痴仰望已挂好的风铃。
“贺兰雪……”多尔喃喃,伯阳握紧了拳头,心内一阵厌烦。
石仲月摇晃着在多尔耳边醉言:
“你喜欢看……看对面那个女子?”
多尔情不自禁点头,伯阳的双手握得格格作响,大王子欲劝多尔,却见石仲月笑得妖媚:
“你完了!那个……那个女子是狐妖转世,多……多看一眼都会患不治之症……”
言语间一个酒嗝,似是熏醒了多尔,回头向他咆哮:
“不许你诬蔑她!”
石仲月万分惋惜地摇头,摇晃着转身:
“孺子不可教也!唉……命不久矣,命不久矣……”
似是察觉到了有目光投向她,荆钗悠悠回身,却见对面窗内伯阳几人正望着她。
微颔首,浅笑以示敬意,荆钗转身离开窗边。
最是那低头前的一瞬,似出水芙蓉,落落大方却隐着一丝娇羞、三分从容,千娇百媚。
多尔正看得心神旌荡,却见那美丽的身影瞬间隐于了帘后,疾声唤道:
“贺兰雪……”
语毕,但觉全身一软,瘫到了身后高背椅中。
涉书扶着石仲月跄踉着回了他的小院,推门而入,刚合上门,石仲月便迫不及待地抗起涉书上了楼。
“快别闹了,我还得回去,王爷那边正宴着……”
“那小王八羔子,准保已瘫了,他哥哥哪有心思再吃?”
“那……那我也得回去收拾了桌……”
“不是还有其他几个丫环吗?”
石仲月大气不喘,上得三楼,将涉书往被衾中一放,笑得暧昧:
“我今日表现如此的好,你是不是该奖赏我啊……”
涉书死死抓住他的手:
“听话,快别闹了,现在不是时候,我真的需回去了……”
石仲月不依不饶,吃吃笑着:
“你以为你还跑得了吗?”
月到中天,安顿好大王子,伯阳方上了天然居。
到里屋,但看荆钗正在桌边烛下看画儿,见他进来,嫣然,起身:
“相公……”
伯阳走近,方发觉她在看《芙蓉美人图》。
“丫头……”伯阳喃语,深吻她的眉心。
荆钗小手钻到伯阳的双手中,伯阳握紧为她暖着,她似犯了错的孩子般向伯阳低语:
“相公,我让落棋姐……把若雪姐姐换了出来,送到暖屏山庄天字院去了……相公,要罚你就罚我吧……”
荆钗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伯阳不得不凑得越来越近,最后一句几不可闻。
“嗯?”伯阳把耳朵贴到她唇边,荆钗干脆不语,张嘴咬住他的耳垂,呼呼呵着气。
伯阳心痒难当,呼吸瞬间变得急促,拦腰抱起她大步走到床边,在她的格格笑声中,伯阳轻柔放她到暖裘中,似是他怀中的是一个柔弱的新生儿一般。
荆钗心头热热,忍不住捧住他的面庞,深吻他的唇。
得到回应后,荆钗纤指翻飞,扯了伯阳的衣衫……
月落夜深,天然居内缠绵依旧,温香柔软的身体紧拥在怀内,耳畔是她的呢喃:
“相公……”
微弱的声音传递着疲惫的讯息,伯阳轻抚她柔滑的背脊,伴她入眠。
少许,耳畔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伯阳似是自语,似是与她说,呢喃道:
“丫头,不许为了若雪弃我而去……”
“嗯……”荆钗含糊轻声应道,又似是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