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水池畔
浓浓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自甬道尽头石门缝渗出的血,汇成了汩汩红流向这头流来,眼见到了涉书跟前。
涉书紧紧贴着石墙,在心中祈愿这血流不要再过来了。
老天似要考验她心底的承受力,挑战她的极限,那血水渐渐淹没了她的脚背,缓缓向她的膝盖漫涨。
涉书急得闭紧了双眼,紧紧贴在石墙上,忽然,指尖似是触到了一个凹凸的东西,细摸下,才想到是甬道尽头的凤形机关纹。
似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般,涉书惊喜地拍开了石门。
而眼前的一幕,竟又令她头皮发麻,失声尖叫:
大大小小、花色各异的蛇,正在缠绕、吞噬着残肢断臂。
最糟糕的是,许多蛇寻着血腥味儿,向她快速爬来。
涉书拔腿就跑,未跑几步,却是被滑跌于血水之中,未起身,已见一条杯口粗的花皮蛇在她眼前吐芯……
“不要……不要!”
凄婉惊呼,涉书猛然坐起。
“不怕,不怕……你已安全了……我在,我在……”耳畔是一个男子的抚慰声,涉书惊惧瞪着双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眼前依旧是腥红与蠕动交织着,耳畔响着那轻柔的抚慰声:
“不要怕,不要怕……你安全了,你已经安全了……”
半晌,方回过神,发觉在一个人的怀里,抬首上仰,见到了他比白瓷还细腻的脖项,辨出是石仲月,涉书方松了一口气,无力地靠在他胸膛之上。
“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害你受了惊……”石仲月歉疚着,轻轻抚慰着涉书的背脊。
少许,涉书觉察到自己竟一丝不挂,猛地推开石仲月,抓起被子掩住胸口。
石仲月微愣,乌亮的双眸落在她抓紧被衾的双手上,又见她眸中闪过一丝羞涩。
复呵笑着向她靠近,缓缓将她逼倒于被衾中,双眸妩媚且闪着暧昧的光芒:
“你我都对彼此……了然到那般境地了,你还……有何羞怯的?”
涉书欲反驳,却是无言以对。心头微着慌,忙将头偏向他处,逃开他肆无忌惮的目光。
他开心得呵笑着,吻吻涉书微红的面颊,复认真解释:
“昨夜将你自地宫带出,为你梳洗后方会如此……”觉察到涉书抓被的纤指已微微泛了白,石仲月便住了口。
转身坐正,他轻柔地捧涉书的头置于腿上:
“什么也不要想了,有我守着你,好好睡一觉吧。”
言语间,修长的双手在她太阳穴处轻柔却不失力道地按摩着。
涉书心头热热,又想起是他救了她,遂开口向他:
“谢谢你……”
“我不要你的谢。”石仲月平淡说着,“我要你……”
涉书微愣,但听他接着又道:
“你的人,你的心,你的全部。”
石仲月说得平常,语音里却是决绝与毅然。
涉书仰望,但见他神采奕奕的双眸坚定异常。
想到他们未来的重重阻碍,涉书紧蹙秀眉,欲语,但听他道:
“我昨夜听到你的心跳声了……”
言语着,俯身贴在她胸口:
“一下一下,清晰明了。那是为我而跳的,对不对?”
凝视他自信满满的双眸,涉书微翕动双唇,却不知该如何回他。
的确,昨夜那个石仲月,确是令她怦然心动,她也不知为何……
见到她眸中的犹豫,石仲月灿然一笑,眸中竟是如此澄澈。
格格笑着,他双手伸进被衾内,握住了涉书瘦削的两胯,轻柔而不失力道地揉捏着。
涉书自被衾内伸出双手,为他宽衣解带,他却有些懵懂:
“你想做什么?”
怔愣间,涉书反应了过来,他所揉捏之处均是身体上的穴位,而不是想与她……
石仲月似也明白她会错意了,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
涉书但觉羞得慌,忙将头蒙进了被衾内……
忽的,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忙掀被道:
“郡主呢?”
闻言,石仲月为她按摩的双手顿了顿,眸中现出了几许厌烦的神色,似是极其不愿意现刻的温馨被某些人的事儿打断。
从涉书这些天对待他们的事情的态度,他心内清楚明了了,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将会来自于荆钗。
可他却是不得不承认,荆钗在涉书心目中的位置,是谁也不可取代的,亦是谁也不可与之并驾齐驱的。
而他,往后似是要做这个尝试了,他要尝试“挤”进她的心里去……
虽心内极不情愿现刻回答这样的问题,但他还是回了她:
“她相公带她去了圣水池畔的医圣谷。”
耳畔是吃吃的笑声,似是对她垂涎已极,渴盼已极,荆钗双眼虽看不到,却能感知到面前那一双贪婪的眼睛。
微偏头,逃开那双令她浑身不自在的眼睛,荆钗问:
“这是哪里?”
“这是医圣谷。”伯阳半抱半扶着她。
“圣水池畔的医圣谷?”荆钗惊语。
当世三大奇医,“南黑北白西喇嘛”,指的便是南疆圣水池畔医圣谷的医圣黑老虎,北朝太医白术,西蕃喇嘛东虫草。
这三人均是师承华佗后人华当归,只是出得师门后,三人又各有造诣。
同时,三人亦有怪僻。
白术喜好美男,东虫草喜好美人儿,而这黑老虎则都喜好。
听落棋说过,黑老虎怕死之至,他一向不会轻易救人,说是怕阎王爷怪他救人扰乱了地府的秩序,会派鬼差来捉他。即使医人,他也是只医八分,不医痊愈了,且还得另送他一条人命。
伯阳似是明白了荆钗的心意,轻抚慰她的肩臂,柔声道:
“不用怕,黑医圣是自己人。”
“嗯嗯嗯……自己人,自己人……”黑老虎仍旧吃吃笑着。
荆钗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是不敢向前迈步,她在心中怕着,伯阳到底用谁的命换得了这求医的机会。
伯阳仍是柔声道:
“不要怕,不会有事的。”
荆钗将信将疑,被伯阳抱起向前走,听得脚下吱吱作响,辨出是在上木楼。
“小莲子,快上茶……快上茶!”黑老虎扯着嗓子喊道。
“晓得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应道。
刚坐到椅上,手腕便被一个肉嘟嘟而热乎的小手抓住了:
“好看娃娃,让我来为你把把脉吧……嘿嘿嘿……”
荆钗忙甩开了他的手,他如此迫不及待且笑声意味不明,荆钗只觉汗毛根根直立。
“又一个使摄心术的……”黑老虎语音中多了一丝严肃。
荆钗不得不服,仅方才那一触,黑老虎便诊出了病因。
伯阳将荆钗的手递与黑老虎,道:
“黑医圣且看看,如何方能治愈。”
语音淡淡,语气却是坚决,必须治愈了。
黑老虎边把脉边以指撑看荆钗的双眼,口中推辞:
“唉……这可是难办啊,上次你带来那个好看的女娃娃,情况呢比这个轻多了,只是双眼偶会看不清。可这个呢……哎呀,啧啧啧,眼睛看不到了,啊——连这头发都白了……”
之后黑老虎再说什么,荆钗一句都没听进去……
头发白了!
难怪今晨赏画几个会是那样的反应,惊惧而泣不成声……
难怪伯阳拥紧她时,会剧烈颤着,在她耳畔泣不成声,懊悔已极地哽咽:
“不会……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原来……原来大家都不敢说明,她已青丝换白发了……
猛地拽回手,荆钗抱住了头,泣语:
“怎么可以骗我?你们怎么可以……”
伯阳紧紧拥她到怀里,心疼哄道: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不是……丫头!丫头……”
耳边最后是伯阳的惊呼,荆钗便失去了知觉。
再有知觉时,荆钗隐约觉察到是在水里,她似在一个人怀里,他们……
他们竟赤身裸体!
惊慌之下,她推开了那个人:
“你想做什么!你是谁?你放开我……”
猝然离开身边人的护佑,荆钗似浮萍般被水流漩了去。
惊慌挣扎中,一个强有力的臂弯抱住了她,鼻息间隐隐的清竹气息令她辨清了是谁。
张开双臂拥紧他,荆钗松了一口气:
“相公……”
伯阳紧抱着她,似是怕她被急流带走。
眼前乌漆一片,她又听不到任何声响,微有些急湍的热水流冲击着她的背脊,荆钗心内害怕着,唯有紧抱住伯阳问:
“相公,这是在哪儿?”
“……”
听不到任何回应,荆钗只有再问:
“相公,你怎么不回答我,这是哪里,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语未完,却觉伯阳身子僵了僵,抱住她的臂膀紧了又紧,竟微微颤抖着。
这多日来的经验告诉她,不是伯阳不回答她,是她听不见了。
原来竟是……听不到了……
淡淡一笑,轻轻靠在伯阳肩头,嗅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荆钗强装淡然,在他耳畔:
“相公,我真的听不到了……”
言罢,觉得面上湿湿的,不知是泪滴还是水滴。
感觉伯阳温热的双唇吻干了她的面颊,从他翕动的双唇,她可以感知到他在唤她:
“丫头……”
自他脸颊流下了湿湿的水珠,滑落到荆钗唇边,掉进了她口内。
苦涩而心疼,荆钗辨明是他的泪,遂轻抚他的背脊,安慰着,强敛心内的痛,笑着向他道:
“相公不要难过,这样的事情……你要学会习以为常。
也许,明天我就不能说话了……再过些日子……就嗅不到了……”
言至此,荆钗喉头涩得慌,如今她唯一能辨别伯阳的,便是他身上这独有的清竹气息,若有一天,她真的嗅不到了……
感觉伯阳在深深吻着她的眉心,似在安慰。
背脊上他以指在写着什么,断断续续荆钗感知到了一些:
“……在泡药泉……会好的……会好的……一定会的……医圣……治疗……有我在……谁也带不走你……”
荆钗庆幸她还有知觉,可以感知到伯阳的意愿。
可一想到生死未卜的明日,荆钗的心便苦涩难当,伯阳话语间的决绝更是令她放心不下……
“相公……若是有一天……我……没有了知觉……”
语未完,便被伯阳的双唇封在了喉间。
从未觉察到,伯阳的吻竟会是满满的苦涩,还有如此如此多的不舍与一丝恐惧。
掌灯时分,王府东院静寂无人语,长长的回廊下,依旧是涉书在掌灯。
踮起脚尖往笼内烛芯上引着,却见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蜡烛。
回头,触上石仲月尔雅浅笑的双眸,似天边的一弯峨眉新月。
浅浅回他一个笑,涉书不语,放手由他执着火烛。
“二公子……”
“叫我仲月。”石仲月优雅地罩上灯笼子,回眸纠正,语音中的三分孩子气,令涉书忍不住抿唇一笑。
“采莲南塘秋,
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
莲子青如水。”
听石仲月吟着《西洲曲》,涉书抬头望向他,但见他乌亮的双眸痴痴凝视她:
“家人如斯,素净淡雅,如出水芙蓉,似雨后清荷。知道吗?第一次在牡丹苑沁芳亭见到你,我便喜欢上了你……”
抬眸看到他那双深情的双眸,涉书微愣,想不到那时,他竟真的留意到了她,心头怦然一跳,她假装若无其事向前走。
腰间一紧,已被他带到了怀里,涉书忙挣脱:
“当心被人看见……”
“这里除了你我,还有谁?”言语间将她抵到了廊柱上,俯身直奔她的唇去。
涉书快一步捂住,忙道:
“王爷和郡主随时都有可能回……”
石仲月拿开她的手:
“至少都得七天,那还得看那个小丫头的造化……”
涉书担心道:
“怎么说?”
“眼睛看不到了,青丝换白发,已算是摄心术的重疮了,怕是医圣谷的药泉也救不了了……”
“不会的!”涉书厉声打断,推开了石仲月:
“你胡说!王爷不会让郡主有事儿的……”
“哼!待到说不得话时,就会心脉尽断……”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别说了……”涉书捂紧双耳呼喊着,缓缓滑坐于廊柱之下。
石仲月本已怒意满胸,但见到她瘦弱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无助与绝望笼罩着她之时,他的心内,终是疼惜压住了怒火。
缓缓蹲下身,揽她到怀里,轻抚她的背脊,他安慰:
“又不是绝对的,如今仍是有救的,即使哑了……”
涉书缓缓抬头,梨花带雨,将信将疑。
石仲月细柔的拇指肚轻柔为她拭泪:
“心病尚需心药医。
往日听你所言,她的情况恶化得如此之快,是因有了心结,解开她的心结,便可痊愈。”
“真的吗?”涉书带着哭声问道,但见石仲月的眸中没有妩媚,没有散漫,是一丝不苟的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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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可以,我愿意送他一双翅膀,带心爱人远走高飞的翅膀……
涉书与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