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北城门外,银面十三骑的十骑整装而待。
城门上石叔辰紧锁刀眉,虎目焦灼望向北边。
半个时辰前,他明明接到飞鸽传书,说有一队人马向此而来,按其行军速度,早该到了,却是迟迟不见出现。
觉察到有人在身后,石叔辰回头:
“大哥……”
伯阳淡淡一笑,与他并肩站于城头上,眺望北方,顺手递与他一封信。
石叔辰微愣,虽心中惊疑,却也接过了信,阅后方知是大王子写与伯阳的。
信中说,多尔清晨偷偷带了五百豹师勇士向锦州城而来,希望伯阳念在多尔年少无知,且擒住便可,改日他自当上门谢罪。
石叔辰有些不明所以,他一向只管杀敌,今日伯阳怎与他信件了呢?
伯阳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不急不徐向他道:
“上阵杀敌固然重要,若不能明辨敌意,把握战机,掌控战况,则是与莽撞匹夫无异”
伯阳说得云淡风轻,石叔辰却似当头一棒一般,恍悟。
刀眉紧锁,半晌,似是下定了决心般,作出决策:
“五百豹师,只管叫它有来无回,留它下来,终究是祸患。
至于多尔……不杀他,也不能便宜了他,至少得令他此生……再也上不得战马。”
残月挂天际,镇南王府静寂无人语。
涉书听着怀内石仲月均匀的呼吸声,试探地推推他,见他没有反应,似是睡熟了。
小心翼翼离开他的身体,涉书蹑手蹑脚起身,至画屏边上忙穿衣。
忽觉腰间一紧,手中衣衫惊落,但听石仲月温粘的声音响自耳畔:
“此番离去……是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
语落,猛地搂住她撞于怀内。凉凉的双唇在她肩头落着吻,没有温度的双手游移于她的腰际。
涉书攥紧了双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以为他对她只是一时兴起,想不到,如今却是如何也摆脱不了了……
“为何你总是如此敷衍于我?”石仲月哀怨着,冰冷的右手攀上涉书的胸口:
“如此紊乱的心跳……如此紧张……你……”
语未完,双臂拥住涉书的力道又加大了许多,涉书但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我石仲月自负……没有哪个女人能抵得住我的诱惑……”石仲月的吻爬至涉书耳根,依旧是冰冷的,他恨道:
“而你……竟是如此冷漠!一再欺骗于我……”
涉书艰难地喘息着,忽觉耳垂吃痛,但听石仲含糊恨语:
“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涉书倒吸一口凉气,艰难开口:
“我的心……早已死去……”
石仲月僵住,拥住涉书的双臂缓缓无力垂下,涉书冷言:
“很久以前,我的心便已随那个人而去,如今的我,只是一具虚壳……”
言毕,涉书弯腰拾衣,穿好后向石仲月道:
“夜深了,二公子早些歇息吧。”
没敢回头望一眼石仲月,涉书强壮胆转过画屏,向楼下走去。
到得二楼,见石仲月未跟来,涉书加快脚步向楼下奔去。
眼见到了门跟前,却是眼前白影一晃,手被石仲月牢牢扣住。
“你究竟想干什么?”涉书低声喝叱,另一只手尽力扳着他的手。
石仲月却是不管不顾,拉她到了屋外院中的水井边,涉书心内一凉,莫不是他要将她弃于这水井之中?想起夏露的死,涉书不寒而栗。
未及开口,却见石仲月在那井口边上,拍了三声又两声再四声,井下竟豁然开了一个方形缺口。
不待涉书反应,他挟起她便往下跳。
待到得地下,他依旧是只管拉着她往长长的甬道尽头大步走去。
涉书微跄踉着跟在他身后,小跑着气喘吁吁。
甬道的尽头眼见是石墙,但见他复在一块刻有凤形的石块上敲着同样的节奏,石墙现出一道门,豁然开启,眼前又是一条一模一样的甬道。
如此一直穿过了数十个甬道,直至涉书双腿发软,实在跑不动时,他方自一道石门前停住。
涉书喘息着抬首望向他,却见他铁青着脸,攥她的手又紧了紧,冷声道:
“若你已心死,那我就用一生……来救你的心。进了这道门,便可直接到暖屏山庄天子院……”
“不!”涉书忙靠在墙上,张开双臂阻拦他:
“你不能去!你真的不能去……求你……”
大颗大颗的泪滴被惊落,涉书几乎是在乞求:
“不能去……你真的不能去……”
石仲月眸中寒光渐渐褪去,涉书完全乱了方寸,泣道:
“求求你……不要去,不要去……”
倚住石门的背脊酸软得慌,涉书无力滑坐于地上,抱紧他的腿低低泣语:
“不要去……不要去……求求你……”
良久,石仲月缓缓蹲下身,轻轻推开涉书,却见她梨花带雨的面庞之上,写满无助。
眸中渐渐泛出几分心疼,修长细滑的双手捧住她的面庞,柔软的拇指肚轻柔地拭去她腮边的一滴泪。
有那么一瞬,涉书的心漏掉了几个节拍,怔怔凝视他的双眸,脑中一片空白……
眼见他向她靠近,在她额头落下了一个吻,温热而轻柔。
心头一热,眼泪止不住扑簌簌落下,鼻子一酸,哭出了声……
石仲月紧紧拥她入怀,轻轻拍她的背脊,低喃:
“哭吧……哭出来就会舒坦些。”
抵在他胸前,涉书哭得撕心裂肺……
拥紧她剧烈颤抖的身躯,石仲月还是第一次发觉,原来,她是如此纤弱。
良久,涉书方止住了哭泣,却仍是唏嘘微微。
“答应我……”涉书带着哭腔自他怀里抬头,似是乞求般:
“不要去找郡主……不要让她知道我们的……”
话未完,但见石仲月眸中的疼惜不再,微微泛起了寒意。
涉书懵懂间禁不住挺直了背脊,冷汗自手心冒起,忙道:
“郡主与王爷间起了心结,如今,郡主已受不得半点刺激……”
脱口而出,却觉不妥,尚未来得及改口,石仲月已起身拍开了石门。
“不是你理解的那样,你听我解释……”涉书死死抱住石仲月不放手,石仲月却是猛地蹲下身,修长并拢的五指捂住了涉书的嘴,噤声道:
“嘘……”
涉书不明所以,泪眼望向石仲月,竟发觉他乌亮的双眸闪着异采,似是发现了猎物的猎手。
一刹,甬道顶部豁然开启,哀号声中,有十多人自开口处掉落下来。
涉书只觉腰间一紧,回过神已到了石仲月怀里,再一看,他们两人先刻正紧贴在甬道另一头的石墙边,再回望方才蹲坐处,已是血流成河,甬道内的暗器将掉下来的人射得千疮百孔。
涉书只觉全身的血液瞬时被凝固了,但听石仲月肃然道:
“庄内遭袭了……”
言未毕,石仲月急急拍开身边石门,将涉书放进去:
“不许乱跑!”
“你去哪……”涉书急道。
石仲月眸中冷冷:
“上去看看。”
“当心啊……”不知是惯常的反应,还是方才那一瞬间的温柔,涉书竟情不自禁的如此嘱咐。
石门关上的一瞬,石仲月见到了涉书眼中的关切,他竟是心头热热。
也正是这一下的分神,一颗铁蒺藜自他肩头狠狠擦过。
微微敛眉的一瞬,他似一道魅影,飞身飘至甬道顶,背脊粘于顶部,待这一阵暗器雨过后,方缓缓飘下。
刚着地,但见眼前石门缓缓开启,涉书急奔出:
“郡主……”
话未说出口,只听又一阵哀嚎,石仲月忙带起涉书闪进了石门内。
任是这一下迅如闪电,却也被一柄星角暗器扑面而来。
涉书眼见暗器就在她鼻端,却是追着她跑而射不到。
未及眨眼,已被石仲月护在了怀内,再抬头,暗器已被他皓齿轻咬住。
反应过来,却是到了这条甬道的另一头。恍悟,方才是石仲月救了她,心内感激,回视,却见他眸中蕴着怒意。
瞬间,却换作惧怕,猛地拥她到怀内,舒了一口气:
“你方才……吓死我了……”
涉书怔住,只觉拥住她的双臂力度大得出奇。
在心中重复了一遍他方才所言,涉书禁不住心头怦怦乱跳,不自觉伸手抱住他,轻抚他的背脊。
石仲月微抖了抖,似是在强忍着疼痛般,喉间轻轻闷哼了一声,涉书微讶:
“你怎么了……”
石仲月放开她,儒雅一笑,摇摇头,向她:
“不要乱动了,你安全了,我方无后顾之忧。”
涉书跟着他的话点头,看他纵身飘向甬道上方,拍开石盖出去。
想起方才那一幕,涉书仍是心有余悸,若不是石仲月,她可真的一命呜呼了。
任是如何她也想不到,平日里慵懒、散漫的石仲月,竟有如此身手。还以为他的轻功都是些花拳绣腿,用以哗众取宠的,岂料方才那眨眼间的工夫,他竟是比那飞射的暗器还快。
想起荆钗还在庄内,涉书不禁又焦急起来,但愿落棋、来瑞可以应付得了。
伸手抹了一把汗,却见掌中尽是血迹,涉书惊骇之中险些呼叫,却闻到这血迹竟隐隐散着荔枝香甜味儿。
尚有些不甚确定,细闻了闻,果真是。
思忖间方想起,方才她抱石仲月时,抚摸了他的肩背:
“难道……是他的……”
自语着,又细回想他似是轻颤并闷哼了。
忽地心跳加快,竟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出事儿……
想起他临走时那句话,涉书不觉心头一热,心竟又有些怦怦乱跳:
“不要乱动了,你安全了,我方无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