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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天又奇迹般地放晴了,天边出现了火烧云,映得西边天火一般通红,继而染红半个天际。 大雨肆虐后的芙蓉花墙,一片狼藉,曾经光艳动人的花瓣,早已与尘土化为一体。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也许,现刻的狼藉,只为下一次的美丽绽放。 荆钗躺在摇椅中闭目聆听鸟鸣声,她在心中盘算着,落棋应该将一切都办妥了。 听到有脚步声自外面回来,荆钗张开了双眸,透过竹帘,她看到赏画提着一个小竹笼,兴奋地奔了进来: “快看,快看……小虎哥捉到了什么……” 待她走近,荆钗却见里面是一只画眉鸟,不安分地在笼内跳来撞去,一双小眼惊惧而万分警惕地瞪着她。 荆钗的唇边禁不住现出一抹自嘲,笼中之雀,与她何其相似? 缓缓起身,荆钗提笼步出屋,赏画仍在述说着有趣的捕鸟经过,冷不防,荆钗竟提开笼门,放飞了那只画眉。 惊讶之下,赏画欲呼,却见到荆钗苍白面容之上,笑靥醉人,望向天空的双眸中,是禁不住的渴望。 赏画心头一哽,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也罢,也罢,这鸟本就是捉来讨她开心的,既然如此她心内能好受一些,那就放了吧…… 赏画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心内如此想着。 屋内书房的伯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头隐隐作痛着…… 今晨,山下飞鸽回信,说落棋在城内雇了许多车辆与人员,并要他们今夜子时自不同城门出城,还特别嘱咐这些人,不论谁追只管往出跑。 同时,南边渡口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只是所雇为船。 他的丫头是想分散他的搜寻人员,是想趁混乱逃走…… 又一次的出逃,竟是如此大费周章,她岂知,这仍是逃不出去的…… 想至此,伯阳的心竟是禁不住的痛,透不过气的痛与酸楚…… 如此感觉,竟是他从未有过的…… 曾经,她是费尽了心思、不择手段要逃离那个她厌恶的皇宫,而今,她竟将对待那个地方的心思用来对待他了…… 原来,他在她的心中,已然是不堪到了如此地步…… 罢了,罢了,他竟将她逼到如此境地,却又是为了何?! 她要自由,那就……放手吧…… 即使他有一万个心不甘、情不愿。 深吸一口气,收拾了心绪,伯阳踱出书房。 掀开竹帘,与荆钗四目相触,她眸中的笑意立时化为乌有,苦涩、警惕,抑或是强忍着的恨。 伯阳跨出了屋,赏画不语离开,荆钗垂下眼睑,往里屋走。 经过伯阳的身边,却是被他抓住了手,伯阳触到她手背上深深的齿痕时,禁不住心疼地开口: “丫头,对不起……” 这一句歉,引来经荆钗心内三分酸涩,七分痛。 她真的辨不清,他的歉意,终究是为了什么……又或者说,是为了谁? 苍白的面容淡淡,漠然眨眨眼,荆钗强收敛着心神,不让自己的心绪在他跟前显现出一丝的慌乱,她不要他再看到她的脆弱,她更不愿她的尊严被他所折…… 挣开伯阳的手,尚未迈步,荆钗复又被他揽到怀里: “让我……最后一次抱你……” 言罢,怀内不安分的荆钗顿时愣住,心内一紧,尚未辨明这一句话的意味,却是伯阳紧紧的一拥。 令她辨不清是真是假的一个吻,落在眉间。 荆钗还未来得及反应,那笼罩着她的清竹气息,就那样飘远了。 耳畔是他离开前那一句: “丫头,累了……就回相公这里来……” 跄踉后退两步,半晌,荆钗终于回过了神。 猛回头望向大门,却不见伯阳的身影。 没了,什么都没了…… 又或者……他从未来过…… 她想喊不,却连翕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她想喊别走,她想追上去,却是如何也挪不动,双脚完全不听她的使唤…… 有气无力地倒了下来,拼尽全力向大门口伸手,在心中千万遍地喊着,却是不见她的相公来握她的手,真的不再…… 望江楼的北窗边,一道白影一晃而入,皎洁的月光下竟是如此难以分辨出来。 “石仲月,你出尔反尔!”涉书的清喝声。 “无人看见,怎么说……” “马场上那么多侍卫,怎会没有人看见?” “对付一般人还凑合,对我……嘿嘿……”石仲月粘粘说着,紧抱着怀里的人迫不及待地撕扯着她的衣衫。 “没看见王爷和三公子都在?”涉书一把推开他。 “在,他们也不会拦着我……”语未完,复又将她拉回怀里。 “你!”涉书又将他推开,叱道: “恬不知耻!” 石仲月乌亮的双眸微眯了眯,紧抿着的薄唇竟在冷月下泛着红,怵目惊心的红。 涉书只觉,他抓住她腰肢的手冰冷而寒意慑人,力道逐渐在加大,捏得她疼痛难挡。 “你再说一遍……”石仲月咬牙切齿。 涉书强忍住心头的怒火,故意软了声音: “忙完我的事情,我自会来陪你的……” “子时已过,老大要在马场发疯,你跟着凑什么热闹?”石仲月怒意满满。 自傍晚回府,伯阳便一直在马场训马,拼命般要将那两匹神驹部送来的野马驯服了。 涉书猜想,定是在山庄与荆钗发生了什么,否则也不会如此。 她想留下来探探情况,好想方化解,却不料被石仲月掳了来。 心内虽窝火,此时却是发作不得,眼前的石仲月恨不能一口吃了她。 荆钗与伯阳间已够扰人,她又何苦再惹这个煞星,多添堵? 思绪飞转至此,涉书强压着怒火,向石仲月服软: “都是我的不是,我这不是在你身边吗?” 边说边搂住他,在他光洁的脖项处落吻,轻轻呵气。 少许,石仲月捏住她腰肢的手松了开来,渐渐变得温热,缓缓揉搓着她的背脊。 涉书在心内松了一口气,但听石仲月在她耳畔喘息着怨道: “你好狠的心……你怎忍如此出言伤我……” 涉书知她已成功了,为了保住这战果,她忽地推开石仲月,褪尽衣衫坐卧于身后衾中。 石仲月微怔,却是在看到她唇边那一抹挑逗的笑意时,反应了过来。 看着他俯身而下,涉书纤瘦修长的双腿盘绕住他的腰,摩挲着不让他眼中的情欲减少。 将他的头按在她深深的乳沟中,涉书随着他的身体起伏着。 得到回应,石仲月兴奋异常。骤然而来的颠簸令涉书的双手不得不攀住他的背脊,咬紧牙关承受着…… 仰头瞪向夜幕那一弯寒月,涉书的心中却是比它还要寒,虽然她的身体现刻是滚烫的。 纤纤十指过处,石仲月白皙光洁的背上,又是道道甲痕,映着清冷的月光,猩红得怵目惊心。 悠悠醒转来,荆钗看到是落棋在她身旁站着,小炕边还有正在垂泪的侍琴,赏画喜极而泣: “终于醒了……” 待荆钗明白过来,却是心内一阵痛楚,是伯阳离去了…… 不想言语,亦不想动弹,荆钗又缓缓合上了双眼。 赏画欲语,却是被侍琴拦住了: “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言毕,两人轻轻出得屋去。 落棋静立不动,等待荆钗的吩咐。 良久,荆钗有气无力地道: “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落棋仍站定不动身,荆钗道: “我哪儿也不想去了,累了……” 最后两个字,几不可闻,落棋竟是听得刺耳明了,心内一痛,哽声: “让我留下来陪您吧……” 荆钗不语,轻挥手示意她过来,落棋走近,在她身边盘膝坐下。 荆钗握住落棋的手,沉沉睡去。 眼见破晓之时已到,画屏内石仲月在涉书身上的颠连依旧。 涉书心内着急,却也发不得火。 强忍着待他的动作幅度稍小时,涉书伺机以膝抵住他的腰肢,柔着声音劝道: “就到这里……晚些时候我再来……” 石仲月似是默许了,温软的双唇只浅浅的在她的双乳间徘徊,似在作最后的收束。 涉书终于松了口气,缓缓放下了双膝。 一夜癫狂,终于有了一个终结…… 不待她反应,下体触电般猝然而来的一个力道,令她不自觉呻吟出了声…… 听到这声畅快淋漓的唤声,石仲月低低娇笑着向她耳语: “你终究还是出声了……” 涉书喘息着,偏头一哂,原来他嫌她与他出此,一向不出声。 心中恨道: “不痛快,我为何要出声?” “男欢女爱,水乳交融,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你不必如此敷衍我。”石仲月言罢,离开了涉书的身体。 涉书回视,但见他眸中是厌烦之色,继而背转过身去。 良久,涉书故意忽略心中的酸涩,起身穿衣。 不经意间一抬头,但见眼前这硕大的屏风之上,所绣的是一幅《翠微图》,正是牡丹苑沁芳亭中石仲月手中折扇所绘之图。 想起这屏风的另一面是一幅秋菊图,涉书不禁讶异,如此繁复的双面绣,春雨是不可能绣得成的,春雨的绣工她自是了解的。 回望沉沉睡去的石仲月,涉书在心内惊异: “难道是他……” 即使他的画功非凡了得,山、石、草、木、花、鸟、鱼、虫样样不在话下,可这毕竟是女儿家做的绣活儿…… 抬眼见东方泛白,涉书忙起身下楼。 回到东院,静寂无人,她上藏仙阁看了一趟,依旧没有伯阳的踪迹。 跑到北院天然居,仍是没有,心疑之下,跑到了马场,却见伯阳依旧在与那匹壮硕的骊驹周旋着。 马场周围的家丁、侍卫没人敢上前,石叔辰刀眉紧锁,焦急之情形于色。 涉书对此亦是无能为力,只能静立一旁待伯阳下了马,方问个究竟。 直至早饭过后,那骊驹似是累了,终于不再闹腾,伯阳也翻身下了马,石叔辰忙奔上去扶住伯阳,侍卫们亦围拢了上去。 伯阳却是拨开人群,复又向未驯服的血风骍走去。 情急之下,石叔辰抱住伯阳的腰: “大哥,您别这样!您这究竟是怎么了……” 伯阳掣了两下肘,却是甩不开石叔辰。 涉书亦担心地奔了过去,但见伯阳满眼血丝,往日的温润不再。 “王爷,您这样……郡主该多心疼……”涉书急道。 伯阳抬眸见涉书仍在,心内讶异,昨夜她消失了,难道不是被落棋带走了…… 欲语,却觉眼前一黑,倒了下来。 红枙林中,正在煮酒。 高大的红枙树上,繁花似锦,时不时有红栀花被这浓浓酒香所吸引,忍不住偷偷下来窃酒喝。 树下并没有设坐椅之类的,主人与客人均是席地而坐,而这客人,自是那“梅园八奇”。 相传,红枙原生于青城山,孟昶专门请一老叟在芳林苑将其种植成功,只为博宠妃花蕊夫人的欢心。 而如今这红枙林,则是几年前伯阳为芙蓉所建。 荆钗静立林边,望着林内煮酒的梅若雪怔怔出神。 忽听有男子的歌声自那林子深处飘出: “人人尽说江南好, 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 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 还乡须断肠。” 荆钗侧耳细听,但听又有人道: “好一曲韦庄的《菩萨蛮》,外在劲直旷达,内含委屈悲凉。老番,来,撒家再敬你一杯。” 贪杯和尚戒痴的醉言醉语,令荆钗明白了,是潘佐、无为这些南唐遗臣在借酒浇愁。 潘佐方才所唱之曲,虽是描述那江南之好,江南女子之妙,可最后一句却是点睛之笔,述说着旅人身在江南只是客,有家难归之痛。 潘佐如此唱,恰是反用,他是在思念金陵,怀念南唐,抒他身在蜀地回不得江南之苦楚。 “家?”荆钗喃喃,心内涩痛: “何处是我家……” 微觉面颊凉意点点,抬手抚摸,竟又是泪。 荆钗缓缓转身,欲离去,但听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 “以后不要再来了,勿要奢望我能给你什么。” 荆钗身子一僵,艰难地回头,但见梅若雪拈杯呷酒。 荆钗想确定是否是她所言,却是如何也开不了口。 梅若雪搁下杯子抬眸,切齿冷言: “你与芙蓉一样,自负能以双眼摄住我的心神……哼,妄想!” 荆钗跄踉了两步,落棋忙扶住了她。 一丝嘲弄勾起于梅若雪的唇畔: “我道是谁,竟能勾住伯阳的心……却原来又是一个芙蓉的影子。” 荆钗微翕动双唇,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不用说你是我妹妹,”梅若雪漠然望定荆钗: “自你向我施摄心术那一刻起,你就与芙蓉一样,是我此生最恨的人。” 荆钗忍住心内的痛,向她歉意: “向你施摄心术……强要你忘了相公是我不对……”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来到这世间。” 梅若雪一言惊得荆钗跌坐于地上,落棋急道: “郡主……” “如若没有你,伯阳的心……也许现在就是我的……”梅若雪伤感而愁苦地怨到: “老天如此不公,盼得芙蓉走了,我伴了伯阳十二个年头,到头来竟被你这个伴了不足半年的人……抢了他去……” 荆钗心头涩痛,却是无言以对。 “我与芙蓉九分相像,却是如何也得不到伯阳的爱……而你,只有眼睛一分与她相像,却是……”梅若雪切齿恨道: “都怪那个女人,与你生了一双同芙蓉一般的眼睛,而我……” 落棋强行将荆钗带出了红枙林,梅若雪仍旧自顾自地说着: “伯阳何其不公?能向你敞开心扉,却不回望我一眼……” 落棋带荆钗出得红枙林,便扶她到江畔亭中稍作歇息。 看到她眼眸中的空洞,落棋着实吓了一跳。 “郡主……”低唤,却是不见荆钗回神。 半晌,荆钗站了起来,向亭边走去。 “郡主!”落棋忙拦她,却听荆钗道: “放心,我不会寻了短见的。” 放开荆钗,落棋松了一口气。 傍晚时分,斜阳染得江面波光潋滟,映在荆钗苍白憔悴的面庞之上,竟显现出了几分不甘。 “我的命是娘亲换来的,我在为三个人活着,不是吗?”荆钗这么说着,回眸一笑。 落棋只觉春日牡丹苑那个荆钗又回来了,如此傲然却又如此倔强。 她清楚得记得,冷月清辉下,轻抚牡丹落瓣的荆钗曾说: “我要好好的活着,为自己、也为娘亲,还为素未谋面的太医。” 素白的裙裳被夕阳染得血红,连带着面颊的那一滴泪,竟是像极了那寒玉凤泣血。 “郡主……”落棋不自觉喃道。 纤指轻挥,面颊上那一滴泪随之抚去,荆钗妖娆笑语: “我本无家,让我来为这泪……唱一曲葬词吧……” 落棋不语,静静聆听。 荆钗面向江面,朱唇轻启: “帘卷曲阑独倚, 江展暮云无际。 泪眼不曾晴, 家在吴家楚尾。 数点落花乱委, 扑鹿沙鸥惊起。 诗句欲成时, 没入苍烟丛里。” 【昭阳说说:这一首《江亭怨》,乃昭阳昔年所摘录的钟爱之词。传为《柳毅传》中那身世凄苦之龙女所作,之所以传世,乃因小龙女曾托梦与黄庭坚,与之梦里偶遇,黄庭坚午夜梦回将此词记述,故而此词得以流传千古。然,世人只是以讹传讹,无从考究。只因,此词与荆钗如今的心境契合,故昭阳借来一用。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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