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
“你瞒着你大王兄,偷偷调族部最精锐的鹰师,预备偷袭锦州城,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不是偷袭,是攻打,拿下!”
“都一样!”
“你!……”
石叔辰与多尔争吵着,来安静立一旁不语,看着伯阳在纸上细细画着,一笔一笔,一丝不苟。
“城门外那三百鹰师,我大哥已着人将他们交予你大王兄派来的人了,明日将启程回族部,你还是跟着一道回去吧。”石叔辰已没有了耐性。
“回去?”多尔冷哼,“放屁!可知去年冬天,因为没有充分的粮草与衣被,我们饿死、冻死了多少人多少牲畜!今日不予我一个交待,休想轰我离开!”
“这件事你该去问你们的好军师唐大!还有你二王兄李继迈。”石叔辰以牙还牙:
“去岁的粮草、衣被,是我与府上的四管家来瑞一同送去的,接货时你二王兄答应得好,说金银稍后便送到,却是险些杀了我们灭口……”
“你……你胡说!”多尔跳了起来。
“真假与否,抓住唐大,一问便知。”石叔辰翻翻白眼,不屑:
“至于你二王兄的失踪,我们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哼!唐大被你们放跑了,叫我们如何相信你们所说的?”多尔咆哮。
“不放唐大,他就不给解药救我嫂子。哼!你们这些破事儿,连我嫂子的一根小指都不及!”石叔辰冷哼,“唐大不是你们的军师吗?你还怕他跑远了?”
“你!”多尔恼羞成怒,拔刀与石叔辰斗了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竟在屋子里砍杀了几十个回合,伯阳依旧低头细画着。
来安亦是恭立旁边,仿似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
忽然,一杯茶打飞了过来,眼见砸到了伯阳,却是在即将触及他的额头时被他稳稳接住。
多尔有些征愣,他很难相信,如此大的力道竟被伯阳无形中轻松化去。
眼见一滴茶滴到了伯阳的画上,微敛眉,但见他挥指轻弹,那水滴带着咝咝破空声向外飞去。
“噔”的一声,多尔手中的弯刀断作两截,多尔只觉整条右臂都麻了。
而这一切的“元凶”,竟是一滴水,一滴伯阳弹来的水珠。
多儿只觉有些匪夷所思,世上竟有人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再看向里屋的伯阳,依旧气定神闲。
石叔辰见多尔瞠目结舌,心中暗自窃笑,却也未表露,客气地向他抱拳:
“多尔王子请吧,家兄这两日心情不佳,怕是会冒犯到王子。
至于那些粮草、衣被被盗卖的证据,昨日我已送予了大王子派来的使者。”
多尔方回过神,瞪了石叔辰一眼,悻悻然离去。
“多尔王子请留步,请随来安到府中兵器库挑选一件合适的……”来安这才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迎了上来。
“不必了!”多尔打断,丢了手中那半截刀,拂袖而去。
来安收拾了断刀,也退下。
石叔辰嘿嘿笑着奔向伯阳:
“大哥方才那一下,果真把那个蛮小子吓到了……”
注意到伯阳在用心作画,石叔辰便住了嘴,细看,却见画的是荆钗。
石叔辰刀眉紧了紧,一声叹息落于心间。
三天了,伯阳一直都是这样,对着荆钗的画像不言不语,偶尔会处理一些事情,却是心不在焉。
石叔辰从来没有见过伯阳这样失魂落魄的,困惑之际,他不免想起那日雨夜,伯阳下了令,仔细盘查四方城门的出入者,却是没有截到荆钗。
城里更是处处是石家的眼线,但至今仍然一无所获,伯阳甚至下令要全国各地的线人留心,被石叔辰偷偷扣留了这道密令。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出得了城,再跑得无影无踪?
定是还在城内!
何况涉书几人都还在,怎会远离?
石叔辰这么想着。
只是伯阳对待这件事的态度,真的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王爷,该用晚膳了。”涉书的声音响自门外,伯阳抬头,方觉已掌了灯了。
轻叹息,伯阳回道:
“先放着吧。”
涉书放饭菜于桌上,回到书房向石叔辰见了礼方向伯阳:
“郡主很好,王爷莫担心……”
“丫头回来了?”伯阳惊喜立起。
涉书摇头向伯阳:
“郡主只是要涉书与王爷带话……”
“她说什么?”伯阳迈到涉书跟前,似是焦急异常。
“郡主说她只是散散心,需想明白一些事情。”涉书淡淡说着。
“还有呢?”伯阳急问。
“想明白了,自归来。”涉书福福身,却在转身之际道:
“也请王爷分清楚谁是谁……”
这句,伯阳自是明白,他也一直想不明白,当时他怎么就唤了芙蓉呢……
欲语,但见涉书已步出了门,却仍是忍不住问:
“若是她想不明白呢……”
说出口,放觉有些多余,却也是期待着回答。
涉书回身,淡淡一笑,摇头:
“郡主没说。”
言罢离开。
伯阳只觉心内空落落的,握握手中冰冷的凤泣血,他深锁眉。
“大哥……”石叔辰还是存有三分畏惧的,他敬重伯阳,却也尊他如父。
打小他便是跟着伯阳,东拼西闯。他的身份他自是清楚,虽说府中上上下下尊他一声三公子,他却是时时在心中提醒着自己,随时……他都会离开。
与叔辰一道用了晚膳,伯阳回了东院,凝碧池残荷狼藉,似伯阳的心绪般收拾不起。
独自漫步东院内,看着这人去而空寂的亭台楼阁,伯阳却是有万般的心事,皆哽在了喉头。赏心亭依旧典雅端庄,却是不见那个常立亭畔玉阶上的人儿。
微敛眉,伯阳回了身,穿过长廊,信步向院那头行去。
他从未感觉到,府中的廊子竟是如此这般的长。
廊下挂的一排排灯笼,映照着伯阳踽踽独行的背影,竟是如此孤寂,如此落寞。
涉书送幽兰出屋,见伯阳站在柳丝中对着那秋千椅独自伤神,也是无奈一声叹息。
幽兰淡雅一笑,向伯阳走去。
“相公……”一晃神,伯阳仿见荆钗正自秋千椅上站起,回眸向他莞尔。
“丫头!”忙穿过层层柳丝,却惊觉,秋千之上并未有荆钗的身影。
空落落的秋千椅轻轻荡着,伯阳的心也觉空荡荡的。
察觉到背后有人在轻唤,伯阳回身,却见是幽兰。
淡雅一笑,幽兰轻轻向秋千椅走去。
伯阳忙扶她坐下,幽兰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淡淡开口:
“凝碧赤的残荷,就是比万花楼后院的新盛荷还美。”
伯阳不明所以,从不说负气话的她今日这一句,带怨含幽,却是比若雪还过分。
静静望着幽兰恬淡的侧面,伯阳竟是如何也想不明她话里的意味。
幽兰回视腹部,淡淡一笑:
“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伯阳知她所指,是与来安成亲这件事。
的确,是他辜负了幽兰。
思绪至此,伯阳才隐约觉察到,幽兰的话意,是在告诉他,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用来和芙蓉比的。
的确,当初,他就是觉得幽兰某些地方与芙蓉神似,才会待幽兰那般好,以至于令幽兰错会了他待她的心意,与来安俩人蹉跎了多少岁月。
伯阳不语,静听幽兰说完:
“你的心……还是被芙蓉的影子所笼罩着,拒绝着别人的靠近。”
伯阳细细回想着,他与荆钗平日里的种种浮上心头。
虽说他是因芙蓉才强留的荆钗,却也因她是芙蓉的妹妹,他的心才不予她设防。
可当他放荆钗进驻心中后,却是如何也辨不清他心中的是谁……
芙蓉?还是他的丫头……
“逝者已矣,何苦令生者伤心伤神?”幽兰说得云淡风清,伯阳却是猛地惊醒。
这么多年来,芙蓉的离去一直都是他心头不可触摸的伤痛,索性他将她深深埋于心底。
原来,该面对的终是要面对的,逃不开,躲不掉。
“让芙蓉安息吧。”幽兰轻轻起身,向伯阳娴雅淡笑:
“也放过自己,听听心底深处的真实声音……”
目送幽兰离开,伯阳低喃:
“心底深处的声音……”
入夜已深,锦州城已是明灯稀落,城内一条偏僻的小道上,石叔辰打马急急回府。
奔进北院,上了天然居喊了几句,屋内没人应,他复又奔向了东院。
藏仙阁却是灯火通明,上得楼,但见伯阳正在练字,已练好的纸张散落一地。
“大哥,出事了!”叔辰顾不得拭额间的汗,喘息着道:
“多尔与那三百名鹰师勇士不见了!”
伯阳并未停下手中练的字,不急不徐问道:
“那使者呢?”
“使者与那些物证安然无恙。”石叔辰靠近一步:
“北城门守城的厢兵说,一个时辰前,多尔带人进了城,可据城内的探子回报,并无异样情况发生。”
伯阳听罢,微敛敛眉,多尔与他的三百鹰师勇士都是嗜血的恶魔,杀人不眨眼,是真正的“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的蛮夷者。
“大哥,怎么办?”石叔辰急道:
“三百人,竟无端端凭空消失了。”
伯阳未停手中的笔,抬眼望向叔辰:
“等。”
石叔辰急道:
“大哥!多尔的虎狼之师,一旦动起来……”
话说到一半,却觉是多余的。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唯有作好万全的准备,随时出击。
幸而他已向城内探子发了令,一有情况,立时信号联络。
岂知这一等,竟是天亮也未等到任何消息。
伯阳示意叔辰先睡会儿,他守着。
叔辰即在书房小榻合衣睡下,未几便鼾声如雷。
伯阳停了手中所练的字,行至楼头,眺望远方,正有炊烟袅袅升起,他知那是城中百姓正在做早饭。
活动活动微酸痛的右手,伯阳深吸气,闭目享受清晨的清新。
“相公抱抱……”耳畔是荆钗的撒娇声,眼前闪过她娇憨地向他张开双臂。
猛地张开眼,伯阳微喘息,深锁眉揉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他转身。
瞥见散落一地的纸张,又禁不住想起往日他回来时,荆钗总是在临摹他的字,摹得不像话,还耍赖要他夸奖。
禁不住笑出了声,却是想起,而今她不在他身边。
回望里屋珠帘后那张空空的床,伯阳心中涩苦难当,往日的这会儿,他总是浅吻睡梦中的荆钗,然后观望再三方离去,去开始忙碌一整天的事情。
而今,床是空的,他的心也是空的。
摊开手掌,温润莹泽的凤泣血在晨曦中愈发冰冷,一夜,他都未将它捂热。
往日他总是怪荆钗傻,捂它作什么,千年寒玉,怎能捂热?
他的丫头总是半真半假地道:
“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如今,他隐隐察觉到,她要暖的不是玉,是他的心。
他是如何也不会忘记,她留给他的那一个眼神,是伤心,是绝望。
她眼角那滴流不出的泪,是恨……
伯阳只觉心悸得厉害,握紧凤泣血微喘息道:
“丫头,不要恨,你承受不起……”
扑棱棱的声音响自耳边,叔辰猛地翻身坐起,奔向楼外伯阳身边:
“信上说什么?”
伯阳放掉信鸽,不急不徐展开了长长的纸条。
看罢,石叔辰禁不住失声:
“去攻暖屏山庄!多尔真是……”
“咯噔”一声,伯阳、叔辰寻声回头,却见涉书正在收拾伯阳的书桌,声音是因她碰到了砚台。
涉书向伯阳、叔辰问了安便退了出去。
叔辰继续道:
“来瑞哥擒住了多尔等人,大哥,你准备怎么办?”
伯阳握握冰冷的凤泣血,淡淡回了一句:
“除了多尔,都杀。”
石叔辰微敛眉,却又不得不应道:
“是。”
言罢,向外走去。
是的,多尔的恣意妄为已为他带来了不可饶恕的罪过,若不是因他是党项的王子,伯阳怕是早已杀了他了。
至于那三百勇士,那是非杀不可的。不杀等于纵虎归山,石叔辰虽可惜那三百条汉子,却是不得不如此做,锦州城是他大哥悉心守护着的,也是他尽心尽力守护的。
虽然这里不是他的家乡,却是他成长了多少年的家,也是他视为第二生命的地方。
自小,他的大哥便要他牢记石家的家训,他自是谨记不忘。
石叔辰离去,伯阳静立桌前,一想起多尔,他便心内厌烦。
“荆钗郡主,我定要抓她回族部,祭奠我二王兄的在天之灵!”多儿的咆哮声又复在耳畔响起。
伯阳无奈闭了闭眼,想忘却这烦心的声音。
他怎会不知多尔的心思?
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谁人不垂涎?
睁开眼,目光却落在手边的砚台上,墨汁洒了出来。心内觉得蹊跷,一向沉稳淡定的涉书怎会如此不小心?除非……
心内一紧,攥紧了凤泣血,伯阳大步下楼。
现刻他只想去一个地方:
暖屏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