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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不如不见
华灯初上,侍琴抱着琵琶自梅园出来。幽兰依依不舍,目送她上了来福的马车,方转身回了屋。 这些日子,侍琴日日来这梅园与幽兰切磋琴艺。自那日万花楼见识了侍琴的琴艺后,幽兰便觉得与侍琴相见恨晚,多日来,两人煮茶品酒,琴琶相和。 今日亦是不例外,琵琶声、瑶琴声,声声悦耳,直至暮晚方曲终。 其实,侍琴来到梅园也有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任务——监视梅若雪。 昨日,梅若雪就闹过一次割腕,不过割得不深,并未伤及性命。 荆钗知道梅园居住的人,不是梅若雪的至交就是好友,出了什么状况难免会包庇隐瞒,索性,她就要侍琴来梅园。 马车刚出梅园,便又停了下来,但听一个硬朗却恭敬的声音道: “侍琴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侍琴禁不住心内一阵烦燥,却又不得不掀帘回道: “番先生有何贵干?” 但见老番羽扇纶巾,美髯飘飘,上前向侍琴行礼: “我不姓番,我姓潘,名佐。家兄乃……” “不论您姓什么,我都不姓李。” 言罢,侍琴礼貌一笑,又道: “先生可能误会了,侍琴只是一介贫女,因家境困顿,自幼便被卖入徐家为婢,至于姓甚名甚早已忘却,我家公子与我起名侍琴,如若先生非得问侍琴姓氏……那就姓徐吧……” “不,您不能改了姓,您可是……” “番先生,”侍琴寒了脸: “烦请您慎言!金陵李唐早已亡国,国主现已归降宋廷,侍琴不过是一个婢女,先生竟几次三番妄言侍琴乃李唐纤君公主,先生不怕失言惹祸,侍琴还怕呢。” 自从万花楼斗琴之后,老番、无为道人对她的纠缠就没有停止过,他们总是说,万花楼后院看到她们俩人站到一起,笑颜烂漫,真真似是当年的大小周后。 侍琴是真的被老番几人纠缠怕了,才回如此决绝地回答。 一席话说得老番怔然,侍琴放下了车帘,但听老番急道: “可……可天底下哪有如此相像之人……你不是……”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侍琴索性将心一横,郑重说道: “长得相像只是凑巧罢了,何况,那南唐周后端的是一位风华绝代之人,侍琴一介贫女,怎敢与她相提并论?还望先生明白,今后慎言,莫要因些子虚乌有的……断送了性命。” “公主,潘佐知您的顾虑,但潘佐此心可鉴日月……” “番先生,您与侍琴素昧平生,竟是如此三番五次妄言,烦请您往后多留心您的言行。”言罢,不待老番再说什么,便要来福赶了马。 伫立目送马车渐行渐远,老番长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不是?如此相像……” 又想他这多日来无果的询问,致使侍琴今日对他厉言相向,心想如若侍琴真不是他南唐的公主,那他这些时日来的举动无异于是在胡搅蛮缠。 想至此,老番又是一声喟叹: “怎么会是?如此决绝地拒绝……” 马车内的侍琴早已泪眼婆娑,她在心内一遍遍告诉自己: “你是侍琴,你早已不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纤君公主了,纤君早已死了!” 荆钗给了侍琴重生的机会,她自是会好好珍惜,誓与过去一刀两断。 即使老番、无为这一干南唐遗臣出面劝阻,大力请求她们救父复国。 何况,在这非常时期,她是万万不会暴露了身份,害人害己。 试干泪,侍琴抱紧了怀里的琵琶,这个琵琶曾陪她在帝王家长大,却也陪她作了亡国俘虏,过过阴暗而含愤忍痛的日子。 一想起那幽禁的日子,晋王阴鸷淫邪的嘴脸便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东院,秋千椅上,荆钗静静靠在伯阳怀里,捧着他的手轻啃他的小拇指。 伯阳回头凝视她认真的样儿,禁不住微敛眉: “想什么呢,丫头?” 荆钗似是没听见,伯阳又低唤: “丫头……” 荆钗恍然回过了神,明眸浅浅,懵懂望向伯阳,带着三分娇憨,却令伯阳忍不住凑上前浅吻她的面颊。 刚触及荆钗细嫩的面颊,却被她忽地躲了开来,伯阳以为她在与他闹着玩,便又揽她到怀里,哪知荆钗竟突地站了起来,低声惊呼: “不要!不要……” 伯阳惊讶之余,细望向她,但见她眸中的神色闪烁不定,似在衡量着什么。 “丫头,怎么了……”伯阳软语,伸手拉她坐下,却被荆钗躲开。 “相公,你……”荆钗欲语,却犹豫了,皓齿轻咬朱唇,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乖乖走到伯阳身边坐下,似是犯了错误的孩子般。 还以为她是为梅若雪的事情烦心,伯阳因此不以为忤,心疼地刮刮她的俏鼻,额头轻抵着她的额头,道: “丫头,若雪的事,你不要往心里去,过些日子,自然就没事了。” 荆钗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说话间,伯阳温厚的大手轻轻绕到荆钗背后,潜进了她滑如丝绸般的乌发中。 荆钗知他是想吻她,每每如此,伯阳的手都会在她背后封住她的退路,防止她中途落跑。 荆钗强敛了心神,告诉自己,忽略现际心中所想,允许伯阳的靠近。 而当伯阳真的靠近她,温热的气息就在她的朱唇畔之时,荆钗眼前闪过的还是画中芙蓉的笑颜,她仍旧忍不住自秋千椅上跳了起来。 温香的身子就此离去,伯阳甚至可以闻到她唇齿间的馨香,而她竟是如此突然,伯阳不适应,紧锁眉道: “丫头,你这是……” 荆钗轻轻低下了头,犹豫再三,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咬咬唇道: “相公,你……与芙蓉……也会这般吗?” 伯阳的心不禁紧了紧,轻握了握拳,却不知如何回答她。 原来她方才的欲言又止,想问的是这个。 原来,她在乎的是这个…… 荆钗未听到伯阳的回答,却是已知了答案,她不禁有些后悔,何苦要问这一句,徒增多少遐思与猜测…… 她想要的不就是伯阳的宠爱吗? 而今,她这是怎么了? 她究竟还要什么……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轻轻走到伯阳身边,不敢抬眼看他,荆钗双手轻晃伯阳的手,似是想以撒娇来结束她方才所犯的“错”: “相公……” 心内疼惜,伯阳反手紧紧握住她的素手,无声一叹,道: “丫头,是该都说与你听了。” 荆钗微怔愣,却见伯阳抱她到怀里,无声叹息,继而道: “十二年前,伐蜀之乱,我救了后蜀国的两位公主,芙蓉与若雪。 之后,为了掩人耳目,便将她们安置到了万花楼之中。 那时的我只有十三岁,算是年少轻狂时,誓要娶芙蓉为妻。 芙蓉知她的身份,会随时为我带来杀身之祸,便凭她姣好的容颜与一身的才艺成为了万花楼的头牌,也成了这锦州城人尽皆知的名姬……醉芙蓉,想以此绝了我的念想。 我却不为所动,仍是一心想要娶了她。 为了替她赎身,我奋发图强,经商并四处招揽贤人食客。 不曾想,十七岁那年,我自京师接仲月来这锦州城,他却是故意闯入了我与芙蓉之间……” 荆钗也似外人一般,只知道伯阳曾钟爱的女子叫醉芙蓉,也只知道那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多一些的,便是知道梅若雪是芙蓉的妹妹,她也似姐姐一般,深深爱着伯阳,仅此而已。 却是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如此多的无奈与辛酸。 可此时荆钗的心还在隐隐轻颤着,她甚至隐约察觉到,芙蓉与梅若雪,与她应该会有些瓜葛的…… 伯阳似是不想再述下去了,紧锁了锁眉,艰难地开口: “不到一月,他们竟进展到如胶如漆的地步……更甚者,两个月后,芙蓉竟怀有了身孕……” 荆钗听得手心直冒汗,她对这件事只是有所耳闻,并未仔细打听过,而今听伯阳如此说来,竟叫她有些胆战心惊: “那孩子……是仲月的……” 伯阳轻摇摇头,黯哑着声音道: “我逼问了她多少遍,她终是不说是谁的……最后……” 伯阳语音里的痛苦,荆钗是知晓的,最后自是芙蓉投了锦江。 “相公……”荆钗揽伯阳到怀里,柔声抚慰: “相公不要再自责了,这么多年来你细心照料着梅姑娘……” 忽地,荆钗似是想起了什么,微翕了翕朱唇,道: “相公……芙蓉与若雪……是不是……” 伯阳自荆钗怀中抬起头,但见她眼眸中惊喜乍现。 伯阳点点头,应道: “她们是你同母的姐姐。” 荆钗只觉得喜出望外,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这世上她竟还有个姐姐! 荆钗禁不住笑出了声,眸中却满是泪花,她的姐姐…… 伯阳见荆钗如此,欲语又止,他不想打扰她此刻的喜悦。 “呦,这不是三公子吗?这伤还未痊愈就亲自带人来巡夜了,敢情是要撂了来瑞的差衔啊?”老车夫这么说着,侍琴知是到了后门外了,忙试净眼泪,平复了心绪,掀帘下车。 “伤势已无大碍,多谢福伯关心。”石叔辰爽朗笑着回道: “唉……还是年轻好啊!想当年,老汉我也是一身铜皮铁骨,无论多大的伤,两天就好得跟个没事儿的一般!”来福在自己身上比划着,一副老骥伏枥的模样。 “好了,福伯,还是快将车驾回去吧,让大哥瞧见……” “哎——我这可是奉命接人的。”来福挺直了腰杆儿忙辩道。 因他往日常驾车去买酒喝,又不予人酒家钱,酒家见这是石府的车子,便也不向他讨要,每每都是伯阳差人又将钱送与人家。 因此,这事便成了大家伙儿常日里调侃来福的乐事儿,偏生这老车夫又好面子,是以对这些事儿忌讳得很: “不信,你问问车里的侍琴姑娘,看这些日子以来是不是老汉我在接送她……” 老车夫回了头,但见侍琴呆立车前,苍白的面容与噙着泪的双眸,诉说着难以置信与巨大的喜悦。 老车夫有些懵了,顺着侍琴的视线望去,但见东院后门口站着一个人,亦是如此。 “嘿嘿,来瑞啊,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平日里还口口声声说,你要当一辈子光棍儿,对人家春雨姑娘是百般拒绝、逃避,现如今,见到侍琴姑娘,竟是眼睛都直了……” 未待来福说完,石叔辰便命人将他架上了车。 “纤君……”来瑞的轻唤,侍琴眼中的泪不可抑制地淌了出来。 这一声轻唤,侍琴只觉恍若隔了几世般。沧海桑田,眼前这熟悉的面庞与双眸,令她肝肠寸断…… 来瑞的眼中,也隐现着泪光,似是回到了前世,这张婉丽的面容,亦是令他思念得肝肠寸断…… “我……我说来瑞啊,这侍琴……可是郡主陪嫁的婢女……”马车内的来福探头说到一半,便被人拉进了车里。 马车消失在院墙拐角处,可这几句话却还在侍琴耳畔乍雷般响着,脑中许多画面交织着…… 是的,而今的她,早已不是那个冰清玉洁的纤君了,也不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了,更不是他挚爱的妻子了…… 狠下心,侍琴偷偷地试干泪,抱着琵琶,款款迎向正向她走来的来瑞,行礼: “侍琴见过……四管家……” 未福下身,却被来瑞快一步搀住了。 依旧温厚如昔的手,紧紧扶住侍琴纤瘦的胳膊,泪水再一次滑落,侍琴强忍心中的不舍,后退一步,想要逃开他。 却不料,来瑞的手似是与她的胳膊长在了一起般,任是如何亦分不开。 “纤君……”来瑞再一次轻唤。 侍琴只觉五内俱焚,这个她以为已经战死的夫君,今日竟活生生站在眼前,虽再贪恋他的宠他的爱,而今却是如何也不能与他相认: “四官家认错人了,奴婢名叫侍琴,不叫……纤君……” 最后两个字软了声,出卖了她心底真正的意愿。但听来瑞道: “纤君……蛮蛮都已经告诉我了,今夜便是她要我来此等候你……” 侍琴听得心惊,一抬头,但见赏画自后门内闪了出来,满眼泪水: “姐,小虎哥……” “四官家……”侍琴忍住心头的痛,冷声向来瑞: “请您慎言,侍琴是郡主的陪嫁婢女……” 这一句提醒,似晴天惊雷般炸醒了来瑞,也轰掉了侍琴心中最后一点企盼。 “不是的,小虎哥。”赏画急得奔了出来: “王爷从未有意要我们几个与她做妾,何况……何况王爷的眼中只有郡主一人……” 岂料,来瑞紧抓住侍琴胳膊的手,竟缓缓松了开来,而今的他,是这王府的四管家,一向惟王爷之命是从,又岂肯如此冒犯? 至少,在未搞清楚状况之前,他是不会做出什么逾规的事情的。 力度一点点自侍琴的胳膊上消去,希望也一点点自她心中磨灭。 “小虎哥……”赏画泣不成声。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来瑞忍住心中痛楚,半晌,方问出这么一句。 他知道,今夜他放她走,往后怕是再难有机会与她这般说话了。 往事如烟,迷蒙却又丝缕清晰,侍琴闭上眼,泪滴滑落,欲语,喉头竟是涩得难受。 来瑞见她如此悲恸,欲拥她入怀,竟是找不到任何理由。 “怎么会好?含垢幽禁的日子……”赏画未说完,侍琴便强拖她进了门。 “纤君……”来瑞心痛已极,他明明见到了心爱人眼中的惧意与绝望,却是如此无能为力。 “姐,好不容易见到了小虎哥,你……” 赏画泪流满面,又将门敞了开,但听侍琴哽咽到: “见了又如何?相见……不如不见……” “哐当”一声,侍琴将来瑞关在了门外,也将她最爱的人,关在了心底不敢触及的地方。 侍琴无力的靠着门,缓缓滑坐于地上,心灰意冷,只能将该诉说的在心底泣语: “小虎哥,对不起……我不能再连累你……当初本就是我父皇的错……而今,我又成了这副模样……我已不知,我还可拿什么来面对你……” 斜阳悠悠,琴音幽幽,梅园外江边亭内,梅若雪正在抚琴吟唱,《长相思》 荆钗与涉书静立梅园柴扉前,望着亭中的梅若雪,荆钗无奈道: “老天爷真会捉弄人……她竟然是我的姐姐,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涉书微敛眉,似长者般语重心长: “不,她只是与你有血亲,王爷也是你的亲人,他是你的丈夫,是你的家人。” “家人……”荆钗喃喃自语,静静望向江边亭内,却是秀眉紧蹙: “可姐姐怎么办?她是那么……那么痴恋着相公……” “她的身边……不也有一个痴恋着她的人吗?”涉书如是说道。 荆钗转视,但见亭边柱后立着一个青衣书生,正是尤勇。 往昔,只听别人细唱长相思,慢吟蝶恋花,都道是情爱总似流水落花。 又曾想过,她荆钗亦是深陷情网,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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