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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一笑
斜阳脉脉,鸣蝉声声,蛙叫阵阵,好一派安逸的黄昏景象。 荆钗缓缓醒转过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再细看却是陌生的床。 思量之下方想起,这是北院天然居,不是东院藏仙阁,不是她熟悉的暖衾,这是伯阳之前的卧房。 起身呆呆坐了一会儿,自觉无趣,便向屋外望去。 她越来越讨厌这种感觉了,每每醒转来,偌大的一张床只剩她一人,心中空荡荡的。 即使醒来的地方换了,还是如此。 如此令她厌恶的感觉…… 她的相公总是在忙,忙石家的生意,忙锦州城百姓的安危、生计,还忙…… 怎一个忙字了得。 起身下床,步到窗边向外望,但见窗外江面茫茫,夕阳下波光粼粼。 伸伸腰舒展舒展,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荆钗顿觉神清气爽。 是的,她的相公是忙,但是忙总有他忙的道理,她不能怨的,她不能像梅若雪那样的,怨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荆钗禁不住浅浅一笑,却教不远处的一群人看得神魂颠倒: 两个洗马的家丁,只顾看荆钗了,连马跑了都不知道,本该刷马肚的,却刷到了另一个人的肚子。 添草料的,把槽里的草料添得都快埋了马头;上鞍的将鞍上到了马屁股上;换蹄的敲了自己的手却浑然不觉…… 荆钗只觉好笑,她也知晓,这些家丁并非是贪恋她的美色,而是真心把她当仙女儿一般相待,她不止一次听老车夫来福伯夸她: “真真是菩萨一样的人……” 荆钗羡慕他们生活的单纯与无忧,更向往像他们一样简单。 于是,她也不恼,回眸灿然一笑。 “谁说上不得的,我偏要去……”是赏画的声音: “不就王爷的房间吗?还有什么重大的机密不成……” 说话间,赏画已然闯了进来,石叔辰却在门口止了步,只向荆钗问了好,便下了楼。 赏画跑了过来道: “姑奶奶,你终于醒了……” 望了一眼窗外斜对面的马场,赏画瞪了瞪眼啐道: “一群色鬼,看王爷怎么收拾你们!” 那些家丁似是明白了赏画的意思,立时又“忙活”起来了: 洗马的去牵马了;添草料的不是在添,而是又把槽里的揽到了筐里;上鞍的检查鞍;换蹄套的在吹手…… 荆钗不以为忤,她可以理解他们这些小心计,赏画仍愤愤: “大胆的奴才,知不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你们看的……” 荆钗浅浅一笑置之,回身坐到桌前,她向赏画: “人生来本就是看看别人,别人又看看你,有什么看得看不得的。说吧,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赏画坐了下来,看着喝茶的荆钗,犹豫了半晌,才道: “我怀疑……来瑞是我姐夫。” 荆钗一口茶险些呛到,微咳了咳,回头艰难问道: “四管家?确定?” “我……我也不确定……”赏画低下了头,嘟囔: “我差不多五年没见过他了,早上……也只觉得面熟……” “你再仔细想想,这可不是说笑的。”荆钗抓住了赏画的手。 “我……”赏画似是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一咬牙道: “当年,我父皇得到皇叔的情报,听信了奸臣的谗言,中了赵匡胤的圈套,以为林将军真的要造反了,一杯毒酒便将林将军偷偷赐死了。” “林将军,那个神勇无敌的大将军林仁肇,人送外号林虎儿?”荆钗反问,李煜错杀大将军林仁肇的事情,荆钗是知晓的,她甚至一度认为,如果李煜当时信了林仁肇的忠心护国,南唐也不至于亡得如此之快,或许还有可能与宋廷划江而治。 “听说,后来证实了林仁肇是清白的,你父皇又对他的家人进行了很好的安置,还将你姐姐纤君公主许婚给了林仁肇的弟弟……” 言至此,荆钗不禁住了口,握着凤泣血的玉手不由得紧了紧。她的眼中既惊且喜,朱唇翕动着,半晌才问: “你是说……来瑞他……” “嗯,是,他是林将军的弟弟林仁肄。”赏画也激动地连连点头。 荆钗不由得心内一阵激动,想不到苦命的侍琴,竟可以在这千里之外遇到自己的丈夫,那个她日日悼念的“亡夫”。 不过,现实却又令荆钗迅速冷静了下来,她敛起所有的兴奋,叮咛道: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你姐姐,等我们确定了来瑞的身份,再说。” “可是……要怎么确定呢?”赏画犯了难。 “放心,我自有办法。”妖娆的笑意绽放在荆钗的明眸中,她握紧了那温润的凤泣血。 余晖斜照,燃红了西边天,也映得凝碧池中微微泛起了红。 荆钗坐在池边树下的秋千椅上,欣赏着这一切,难得的清静与闲适。 她在池畔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廊上看她。 怒放的清荷,在夕阳中愈发显得婀娜多姿,聘婷袅娜,看得令人心醉。 是呵,的确是看得令伯阳心醉,不是斜阳,也不是清荷,而是在赏它们的人儿,他那倾国倾城的丫头。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陪衬而已。 感觉到了那一双肆无忌惮的眼眸,荆钗回过了头,透过层层垂下的柳丝,她看到了她心中正思念的那个人。 浅浅一笑,荆钗止住了微晃的秋千椅。 伯阳竟是看得痴痴,谁说不是? 回眸一笑百媚生…… 荆钗忍不住揶揄: “喂,对面那个小厮,你看什么呢?当心我相公回来……你的小命可就没了……” 伯阳温煦一笑,深深一揖: “烦请夫人多多包涵,小的是来与夫人禀事的。夫人风姿绝代,令小的醉心醉魂,看得一眼,即便是死……也值了!” 语罢,又是长长一揖。而双眼却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他的丫头,生怕眨眼都会为自己留下遗憾,他要一滴不漏地将这绝景收于眼底,铭于心中。 荆钗浅浅抿唇,故意肃容,回道: “油嘴滑舌……快将事儿禀了来便走,莫要扰了本夫人赏荷的雅兴。” “那是不是小的说了,就不用死了?” “你死不死与我何干?” “那小的还是不说的好,终是要死,何不趁现下看个痛快?”伯阳言罢又是一揖。 凝视他似春日暖阳般的笑脸,荆钗无言以对。嗔怪地欲张口责备他,却在触上他肆无忌惮的双眸时,忽地一计掠上心头。 慧黠的光芒自她妖娆的明眸中闪过,于是,她撅着小嘴索性躺倒到了秋千椅上。 明眸不复,笑靥不再,伯阳无奈叹口气,这个丫头总能抓到他的痒处。 快步走出长廊,几绕回桥,穿过层层柳丝,伯阳行至秋千椅旁,但见椅中躺着的荆钗妖娆浅笑。 夕阳的余晖晕在她凝脂般的面颊之上,惹得伯阳怦然心动,不待他反应,荆钗却忽地站起,抱着他的脖项撒娇: “相公,方才有一个无礼的小厮来传口信,竟是盯着人家看,好生无礼……” “这……这简单,你对着他狠狠看回去,就可以了。”伯阳很认真得回答。 “可是,他没有我长得这般好看,到头来还是我吃亏啊……” “好哇,你个小丫头,竟敢说相公长得难看,看我怎么收拾你……”伯阳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将荆钗抱起缓缓往水池中放。 荆钗格格笑着,搂住他的脖子,附在他耳畔低语: “要放我下去……我一定会带上你……相公,呵呵……” 最终,伯阳只能将她放在自己怀里。 宠溺地捏捏她的俏鼻,笑语: “真是拿你没办法……” 荆钗格格笑着,东院清静无人,笑声越发清晰,余音袅袅。 荆钗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咬朱唇道: “相公,四管家来瑞……是不是林仁肄?” 伯阳微讶异,关于来瑞的身世,有多少人想从他这里打探到,却从未有人如此这般直接。 无疑,这也是最单纯最有效的方式。 浅笑轻抚荆钗的香腮,伯阳点头应是。 如此简单的回答,却为荆钗吃了定心丸。伯阳的坦诚也让荆钗心头一热,当下便不再隐瞒: “侍琴是他的妻子……纤君公主。” “纤君公主?不是已经投河自尽了……”伯阳微讶异,但见怀里的荆钗有些忍俊不禁,立时便明白过来: “哦——是你个小丫头又使的偷天换日吧?” “呵呵……相公终于变聪明了。”荆钗似孩子般呵笑着,伯阳佯嗔道: “连我石伯阳的媳妇儿都换了,还有谁你不敢换啊?” “后悔了?那我与你把真的荆钗郡主再换回来。”见伯阳似真有些生气了,荆钗忙道: “你不满意,就把我再换回来。” 伯阳无奈叹口气,捏捏她的俏鼻: “你啊……这岂能儿戏?” “知道……要杀头的……” “可我要的是你……” 荆钗顿时语塞,心口热热的,与伯阳四目相触,竟是让她如此想要吻他。 捧住他的脸庞,荆钗触上他温热的唇,辗转反侧,密无间隙地感受着他的气息…… 夜将深,镇南王府的北院中,荆钗带着涉书快步上了天然居。 推门进屋,但见屋内灯火通明,却是不见伯阳。 “郡主,回去吧。”涉书劝道: “王爷许是有事在忙……” 荆钗嘟起了小嘴: “明明说好带我去烟雨楼煮茶的,他竟然……” 荆钗找了书房又找卧房,依旧不见伯阳的身影。 涉书轻叹了口气,她从未见过荆钗像这几日般粘人,也从未想过荆钗会向人撒娇,甚至还会耍小孩子脾气、使性子。 是伯阳的宠爱,把荆钗心底的依赖与真性格唤醒了。 荆钗索性坐到了卧房内,欲拿杯饮茶,但见桌上一幅半卷着的画卷,露出一个美人的半张脸,荆钗禁不住好奇展开了它。 柔和的烛光下,但见画卷中是素淡的芙蓉花丛,一个衣袂蹁跹的美人儿隐于花丛后,正回眸一笑。 “夫人!”涉书禁不住低呼出声。 荆钗只觉脑中轰了一声,机械地回望涉书,但见涉书喜出望外地捧住画卷: “这是夫人……这是夫人的画像……” 荆钗再回望画卷,却已是泪眼朦胧。她想念了多少年的娘亲,原来是这般模样…… 微颤抖着双手,抚上画卷,荆钗眼中的泪禁不住淌了出来,溅在那画中人的素颜之上,她又忙拭画卷上的泪,生怕弄坏了这画。 待到细看后,荆钗不禁轻咦: “这画中人……怎么这么像梅若雪……” 涉书未见过梅若雪,自是不明荆钗所言,但她也细细看出了端倪: “画中人虽眸中神色淡定、娴静,却少了夫人身上那该有的气息……雍容。” 荆钗也细看去,总觉这画中人应该还是一位少女。 再细看这画卷所绘的时间,竟是四年前,往下看却令荆钗的心紧了紧,作画人竟是伯阳。 荆钗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个看似有些粗枝大叶的商人相公,竟能绘出如此婉约、如此惟妙惟肖的芙蓉美人图…… 芙蓉? 荆钗恍然,梅若雪曾说,她与姐姐芙蓉有九分相像,想必这画中人就是芙蓉了。 “若雪知道,您的心中只容得下姐姐一人……”鬼使神差般,荆钗的脑中竟想起梅若雪在沁芳亭中说与伯阳的话,莫名的,心禁不住微酸涩着。 欲卷画,但见画卷的左上角有几竖小字,是伯阳苍劲的手笔: 云一绢, 玉一棱, 淡淡衫儿薄薄罗, 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 雨相和, 帘外芭蕉两三窠, 夜长人奈何。 荆钗禁不住倒跄踉了两步,这首《长相思》是李煜写来悼念爱妻周娥皇的,荆钗常常听侍琴弹唱,也常常听侍琴述说她父皇与母后如何如何恩爱,甚至周娥皇病逝,李煜几是痛不欲生。 一想到这些,荆钗只觉得心内纠结得厉害,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抬眸瞥向桌上的画卷,荆钗又觉脑中有些混乱…… 既然画中人是梅若雪的姐姐芙蓉,那为何又与娘亲长得这般相像? 会是巧合…… 看着荆钗眼中复杂的神色,涉书只觉双手的骨节僵得厉害。看来,她的小主子已深陷于石伯阳的宠爱中,不能自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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