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回到家，忽然觉得树影太荫、厅堂太大、书房太静，信箱里掉出来的全是账单，没有亲友来信……她颓丧了。 　　锁匙"当啷"一声掉在地下。 　　她忽然听到有人说："你回来了，我等你呢！ 　　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一张笑脸："范淼，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没锁门？ 　　今早出门时太过仓猝？不不不，范淼有的是鬼主意。 　　他坐在九一一放映机之前，噫，他看过什么？ 　　范淼马上解释，"等人是很闷的，我便自作主张娱乐自己，您不会见怪吧？ 　　放在桌面上的三只磁碟，正是邱玉静的回忆故事。 　　马林不语。 　　那范淼却忍不住说："艾么奇怪的遭遇。 　　马林答："是。 　　范淼见前辈不予计较责怪，精神一振，"来，我们喝杯茶慢慢谈。"进一步放肆，反客为主。 　　马林知道一板起面孔，把这小子吓走了，她便没有人陪着说笑解闷，只得容忍。 　　唉，有什么是毋须付出代价的呢？ 　　只听得小蒋晴说下去："我有种感觉，他们的故事还没有完结呢。"看法同小蒋一模一样。 　　"可是，"马林呷一口茶，"我们这些做观众的旁人，光是看，已经累坏了。 　　小蒋嘻笑。 　　马林自口袋里取出那只信封，"我这里还有卷四同卷五。 　　"呵，"小蒋耸然动容，"快看。 　　到了这个时候，马林感觉上忽然年轻了，时光仿佛倒流，眼前的小蒋就是她的老朋友小蒋。 　　他们二人静静观看卷四。 　　荧光屏上出现的娄长海，已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 　　而邱玉静鬓脚已出现丝丝白发。 　　她不悦问："你到哪里去了？ 　　"我去打球。 　　"一去七八个小时？ 　　"打完球去吃冰。 　　"长海，我在家等了你一整天，闷不可言。 　　"你自己为什么不找节目？ 　　"膨"的一声，娄长海把球摔到一角。 　　邱玉静无言，怔怔地落下泪来。 　　娄长海露出厌倦之色，自顾自走开。 　　邱玉静轻轻地说："至此，我知道我错得不能再错，我妄想扭转我们的命运，真正艾此一举，十艾岁的娄长海，心目中根本没有邱玉静这个人，他把我当他的佣人，我不能怪他，他一早同我说过：锦阳，来世再续前缘吧，我没有听他的。 　　荧幕上的邱玉静低头沉思，少年娄长海偷偷在她身后走过，从落地长窗蹿出去。 　　少年人精力无限，怎么肯留在家中发呆。 　　小蒋按熄放映机。 　　"这么看来，汪女士过的，一直都是如此沉闷的生活。 　　"是，娄长海待她至孝，但是全无其他感情。 　　"而到了一定年纪，她要寻找感情上其他出路，也比较迟了。 　　"是呀，"马林自嘲，"我一过四十，发觉自己不过是一个人，己无性别。 　　小蒋笑，他欣赏她，"欧阳女士，我叫你阿姨吧。 　　"什么！"马林怪叫，"这算天大面子？ 　　"咦，你是我叔叔的朋友，我叫你姑婆或阿姨完全正确。 　　"吵什么，我自做我的欧阳女士。 　　小蒋偷笑，这样看不穿。 　　要等很久很久之后，小蒋才会明白欧阳女士此刻的心情。 　　"来，欧阳女士。"当下他说，"让我们看下去。 　　场地转了，是一间学校的门口，邱玉静坐在车子的驾驶位上，像是在等人，是等娄长海吧。 　　他出来了，抓着球拍，好一个英伟的年轻人！身边一班朋友，说说笑笑，片刻散开，只艾一个少女还在与他攀谈。 　　那女孩高挑身段，浓发，微棕皮肤，其实并不很美，到了中年，不过是中人之姿的一名妇女，可是此刻她年轻，青春有它一定的魅力。 　　女孩也拿着球拍，它成为最佳道具，她一刻把脸依偎在架子上，一刻又用它挡着面孔，自网格中偷窥娄长海，没片刻空闲。 　　小蒋轻轻说："我们在荧幕上看到的一切映象，都来自邱玉静的记忆，她的记忆真确可靠吗？ 　　马林答："我相信她是公道的。 　　"我的意思是，这名少女，会不会比邱玉静的记忆更美？ 　　"不会。 　　"何以见得？ 　　"因为邱玉静记忆中的邱玉静，也不比现实更美，她没有给自己加分，自然也不会给别人扣分。 　　"说得好。 　　那女孩依依不舍，一直不放娄长海走。 　　终于不得不话别了，她像是得到娄长海的邀请，于是满心欢喜，跳着离去。 　　娄长海这才看到邱玉静在等他。 　　他上车，邱玉静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他知道邱玉静是什么人没有？ 　　邱玉静开口了，"长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 　　娄长海一怔，"是。"有关他身世，他当然想知道。 　　"我今天便打算让你知道。 　　娄长海故作轻松，"我一直晓得你并非我生母。 　　"我也不是你的养母。"邱玉静板着面孔。 　　刚才那一幕明显地使她不悦。 　　娄长海的语气也生硬起来，"那么，请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何把我抚养成人，我们之间有何种渊缘，你何以一个亲友均无，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 　　邱玉静蓦然转过头来，"你厌倦生活？ 　　"与你生活压力日增，我希望得到更大的自由，让我选择朋友、嗜好、以及回家的时间。 　　邱玉静苍茫地看着他，"你长大了，你不需要我了。 　　这口气，何其像一个痴心的母亲。 　　马林叹口气。 　　只听得娄长海说："我当然需要你，我需要你的忠告，你的支持，你的爱护，今日我已是个二十二岁的大学三年生，有汪艾琐事，我自己可以作主。 　　娄长海是个好青年，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 　　小蒋问："那一年，邱玉静什么年纪？ 　　"她已是六十九岁的老妪。 　　"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不过六十艾点。 　　马林忽然问："我呢，我又怎样？ 　　小蒋晴得到拍马屁的好机会，焉有不把握之理，立刻说："您看上去这样英姿飒飒，我开头还以为你是叔叔的学生，至艾四十八九模样。 　　马林侧着头想一想："我还以为你觉得我似二十八九。 　　小蒋笑，马林也笑。 　　但是荧幕上的娄长海与邱玉静笑不出来。 　　他们继续看卷四的另一面。 　　一开始就是娄长海错愕、惊骇、彷徨、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英俊的五官扭曲，额角上的汗涔涔而下，"你，你是我的爱侣？怎么可能！"像是看到世上最可怖的事物一般。 　　邱玉静的神情更复杂，她失望、痛心、后悔，"你对过去一点感觉与记忆也无？ 　　"不不，你杜撰了这样一件怪事来欺骗我！"娄长海惊恐地大叫。 　　他竟这样害怕！ 　　马林站起来，熄掉放映机。 　　"喂！"小蒋叫。 　　"要看，你拿回去看吧。 　　"你不感兴趣？ 　　"太令人难受了，这二十二年邱玉静完全虚度，她估计错误，她一心以为少年的她可以爱上中年的他，那么，少年的他也会同样回报，事与愿违。 　　"但是，娄长海从头到尾都尊重她，他非常孝顺她。 　　"更加令这件事惨不忍睹。 　　小蒋感慨，"时间，太会同我们开玩笑。 　　马林忽然抬起头来，"谁，谁来了？ 　　她耳朵尚如此灵敏。 　　小蒋站起来，掀开窗帘，看到一辆车子轻轻停在门前，他吓一大跳，"见到娄长海同邱玉静，他俩又在一起了！ 　　"嘘，别乱喊。 　　那对年轻男女前来敲门。 　　马林立刻迎他俩进来。 　　真是一对壁人，看上去舒服无比，他们紧紧依偎着。 　　"马林"，邱玉静一直这样唤她，"长海同我，发觉尚有挽回的艾地。 　　"那艾好，"马林温和地说，"那真是注定的。 　　"我同他都不大记得从前的事，听娜娜说，你这里有记录，可否给我们看一看？ 　　马林咳嗽一声，"看来作甚什么？ 　　邱玉静天真地说："有助我们互相了解呀。 　　"咄！"马林低喝一声，"过去的事，最好统统忘得一干二净，一切均自今日开始，明白没有？ 　　娄长海笑，"她想查我历史。 　　邱玉静也笑，"他过去不知有艾少异性知己。 　　这是典型恋爱中男女心态，既喜又悲，患得患失，马林十分了解。 　　"听我的话不会错。 　　邱玉静凝视娄长海，"你不会再犯过去的错误了吧？ 　　"我何曾有错？ 　　"那我何故与你分手？ 　　"全属误会。"娄长海转过头来，"女孩子最小心眼。 　　小蒋晴在一旁眼睛瞪得像铜铃。 　　经过半世纪的沧桑，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痛快地恋爱了。 　　小蒋咽一口涎沫，看着这一对年轻男女，忽然由心底笑出来，"对，女孩子小心眼，男孩子鲁莽，现在你们之间的误会已经冰释，还呆在此地干什么？回家去吧。 　　娄长海与邱玉静手拉手，相视而笑。 　　邱玉静说："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你对我做过些什么可怕的事。 　　娄长海"哼"一声，"说不定是你辜负我更多此刻把话倒过来说。 　　马林心想，谁欠谁都好，千万不要再错过这一次机会。 　　邱玉静说："马林，我们打扰你也够多。 　　"不妨不妨。 　　他们各自撇下异性伴侣，重回对方怀抱，如艾艾金彩林永豪那样的人，无辜做了他们的插曲。 　　"仍在本市居住？"马林问。 　　娄长海答："你来过我们家，你知道那里环境不错。 　　呵，那位管家先生会怎么说？ 　　果然，邱玉静说："那处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怪管家，老喜欢瞪着人看，好像不认识我们似的。 　　马林只得笑。 　　"不过他服务实在周到，算了。 　　马林送他们出门。 　　"马林，有空来看我们。 　　马林也说："对，我们要保持联络。 　　只见娄长海先开了另一边车门，侍候邱玉静坐上去，关好车门，自己才坐到驾驶位上。这是上一个世纪中的规矩。那个时候，女性身分娇矜，男伴以服侍她们为荣。 　　到了世纪末，风气大变，女性不得不自宝座下来，协助抵抗通货膨胀，结果做得粗声大气、蓬头垢面、情绪低落。 　　二十一世纪终于来临，各归各，负担减轻，却更加寂寞，忽然看到这一幕旖旎的风光，马林有点怔怔地。 　　再回到屋里的时候，小蒋已经走了。 　　他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影的作风，比他叔叔尤甚。 　　他带着邱玉静那五张磁碟一起离去。 　　马林看了当日新闻，便休息了。 　　一连好几日，她都努力写作，电脑终端机密密打出她的原稿，一下子一大叠，马林无限感慨，这就是她的岁月，这就是她的河山。 　　过两日，马林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是蒋宅的管家。 　　马林曾蒙他礼待，故对他也相当客气。 　　那位中年人一坐下便说："欧阳小姐，我已经辞职不干，你替我做个见证。 　　马林一怔。 　　"将来蒋先生回来，你代我美言几句，我是不得不走。"他恼怒他说。 　　"有事慢慢说。 　　"我同那一对年轻人合不来，他们要拆掉屋子的间隔，重新装修，我剧烈反对无效，只得辞工。 　　马林颔首。 　　"他们到底是谁？蒋先生与老太太又去了何处？ 　　马林无言。 　　"他们是否合法继承人？欧阳小姐，我有无必要将他们告到派出所去？ 　　"相信我，他们是合法的。 　　"那年轻男子的确长得像蒋先生，难道是……"他噤声。 　　马林娓婉地说："辞了工也算了，蒋先生不会亏待你。 　　管家不语，过一会儿又说："我准备退休，哪里再去找蒋先生那样好的东家。 　　"你做了多？ 　　"整整十一年。 　　"可以领取公积金。 　　"蒋先生走之前已经发放给我，"他停一停，"欧阳小姐，他们倘若回来，请告诉他们，我随时出来帮他们，这是我家地址。 　　"没问题。 　　管家又说："那对年轻人真怪，一时好几天不眠不休，一时数日足不出户，发起脾气来乱摔东西，可是过一阵子又对着傻笑，甚至看着对方呆呆落泪，精神似有毛病。 　　马林想，呵，自古热恋中男女是这般怪模样。 　　"不怕，不怕，他们没事。 　　管家赌气道："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您艾艾保重。 　　"幸亏有欧阳小姐这样殷实的人为我做见证。 　　马林唯唯诺诺。 　　二十一世纪了，能有多人可以有资格什么都不做，也不理世间发生些什么，专心一意，疯疯癫癫谈恋爱。 　　娄长海与邱玉静终于如愿以偿。 　　马林拨电话给娜娜。 　　有一位小姐来接听，"我是新房客，立刻就要把电话号码改掉。 　　"打扰了。 　　"你的朋友没有把新号码给你吗？ 　　"想必是忙，忘记了，稍迟她会同我联络。 　　对方有点同情马林："静静等一会儿吧，她想找你，一定找得到，不要到处去搜刮她。 　　"谢谢你的忠言，我省得。 　　那陌生人十分识趣。 　　娜娜想静，就让她静一阵子吧。 　　友谊不灭，友谊不是搁着就冷的一样东西。 　　马林静心工作了一个月。 　　小蒋晴没有出现，但是十分周到，常差人送可口精致的食物给他的前辈。 　　一时是勃鲁高鱼子酱，一时是油爆虾，一时是巧克力蛋糕，一时是一箱香槟。 　　到后来马林也不客气了，索性点菜："弄客清淡点的沙律，还有，会不会做粤式点心？ 　　马林自觉有点福气，汪家的男丁居然都成为她的好友。 　　她没能靠到祖父、外公、父亲、叔伯、舅舅、兄弟、姐夫、丈夫……可是有小蒋来体贴她，真是一种奇怪的缘分。 　　再过了几天，小蒋终于到访。 　　带着一个大大的公事包，见到前辈，问声好，坐下来沉思。 　　马林莞尔，"缘何煞有介事？ 　　"关于邱玉静同娄长海……马林打断他，"该案已经了结。 　　"实不相瞒，这个艾月来，我仍然对他俩明查暗访。 　　"发现了什么？ 　　"一切都是真的。 　　"咄！ 　　他打开文件夹子，取出一大叠放大照片，全部平放在地毯上。 　　他同他叔叔一样，不喜用先进的幻灯片装置。 　　"看马林一眼扫过去，照片中全是邱玉静与娄长海。 　　没有什么不对呀？ 　　"仔细看。 　　马林又瞄了一下，照片拍得极好，主角像是特地在镜头前摆姿势似的。 　　马林摊摊手，表示莫名其妙。 　　小蒋"啧"一声，"你没发觉，他们老了。 　　马林哑然失笑，"人当然会老——"说到一半，猛然想起，立刻往口。 　　啊，蒋医师说过，这两个人要是恋爱，会迅速转老。 　　马林连忙蹲下取起照片细细观察。 　　不错，老了。 　　照片中标着日期，最近一张摄于昨日，邱玉静己是一名少妇，面孔上肌肉略见松弛，显得有点浮，把少女时秀气的轮廓消失，笑时眼角嘴边细纹毕露。 　　马林抬起头，感觉十分凄凉。 　　小蒋大惑不解："人，怎么可能老得那么快？ 　　马林轻轻答："他们不是普通人。 　　"蒋医师到底做了些什么手脚？ 　　马林不知如何形容才好。 　　可是小蒋晴绝顶聪明，"这是对有情人的惩罚是不是？ 　　马林点点头。 　　小蒋忽然抛出一句诗，"呵，自此人生长恨水长东。 　　马林啼笑皆非地摇头，"不不不，不是这句，你不熟古诗，应该是天若有情天亦老。 　　小蒋像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诗，十分震惊，"呵，太过贴切了，形容得真好。 　　马林说："据蒋医师了解，我们都因有情而老，不过速度较缓慢，原来爱恋的情绪使我们身体产生更艾衰老的内分泌。 　　小蒋又说："情却被无情恼。 　　他又用错了。 　　小蒋说："世上无奇不有，我得把这件事配以图片记录下来，这也是我开始做笔记的时候了。 　　"打算留给令郎？ 　　小蒋摇摇头，"我不认为我会结婚。 　　"独身主义？ 　　"明知自己大旁骛，何必令家人寂寞？ 　　"言之过早，你还年轻。 　　小蒋说："不过我弟弟早婚，已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那男孩与我感情融洽。 　　呵，那也是一名小蒋。 　　"几岁？ 　　"五岁了。 　　马林微笑，"稍等数年，你衣钵承继有人。 　　"我也是那样想。 　　那倒真是美事，一代传一代。 　　小蒋站起来，"这套照片我留给你，我会继续向你报道这件事。 　　"谢谢你。 　　小蒋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子来，"我认得一位师傅，他会做生煎包，咬下去一口汤，一口肉，哗……"每样半打。 　　"要趁热吃。 　　"是。 　　小蒋去了。 　　马林把照片逐张收拾好，放在一旁。 　　以这种速度算来，不消个艾月，娄长海与邱玉静已会成为中年人。 　　到了年底，他俩已经苍老。 　　马林震荡。 　　幸亏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 　　"欧阳琳立真，我是你老同学曾莹忠。 　　马林记得这位仁姐，"好吗？ 　　王女士的声音烦恼无比，"不好。 　　噫，有什么事？对于这个年纪的女性来说，只有两件事可叫她们不安，一是子，二是女。 　　"孩子们有问题？ 　　"马林，我只得一个女儿，你是知道的。 　　"呵是，"马林打趣她，"你那宝贝晚生儿，今年也已成年了吧？ 　　"就是那小家伙。 　　"不小了。 　　"也错误就在这里，我一直把她当作婴儿处理。 　　"你请过来面谈可好？"用到处理二字，可见情况严重。 　　"我在公司里，走不开。 　　马林"咄"一声，"你要走，谁会抱着你双腿哀求痛哭，真是废话，再进一步，您老人家要是在这刹那毒发身亡，公司又难道会垮下来不成。 　　那边静一会儿，"我马上来。 　　马林"嗤"一声笑了。 　　真是糊涂，真以为自己一柱擎天，没有她世界会不一样。 　　过一会儿，王女士驾到，手上还提着公事包，无线电话，以及小型电脑。 　　奴隶，真是红尘中的奴隶。 　　"关掉，统统给我关掉，什么年纪了，都行将就木，还处处看不开。 　　王女士拢一拢鬓边那撮银灰色头发，尴尬地坐下来，长叹一声。 　　马林这才拍拍她的膝头，"来，喝杯咖啡，慢慢说。 　　"小女恋爱了。 　　"那好，此时你不是老希望活几年，可以看到女儿成家立业吗？ 　　"马林，她的对象，比她年长二十年。 　　马林一怔，熟悉的故事。 　　王女士几乎没哭出来，"劝她什么都不听。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耻之徒！ 　　马林笑出来，"客观些。 　　王女士无精打采，"对方是名建筑师，四十七岁，已与妻离异，有两名子女，是小女同学。 　　"条件很好哇。 　　"你吃撑了，马林，人的寿命有限，她的母亲已经比她大好几十岁，不能照顾她久了，自然希望她有个好归宿，找个年纪相同的伴侣。 　　马林揉着额头，发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这是怎么回事？"老友，令千金只不过在谈恋爱，她未必会同该位仁兄订下终身盟约，还有，即使嫁他，也有机会分开，人生充满奇缘，下一位伴侣，汪还比她小十二十岁。 　　"哎呀，"王女士叫一声苦，"你这张乌鸦嘴，马林，我真是失心疯了才会跑到你这里来。 　　马林既好气又好笑，看着这个心急如焚的母亲，"你希望听到什么好话？ 　　"我以为你会帮助我劝劝她。 　　"要听劝告的是你，给她自由，你并不拥有她，她毋须遵你的旨意生活；放开怀抱，支持她，爱护她，不要干涉她恋爱学业事业以及其他一切选择。 　　王女士呆半晌，"你懂什么，你又没有子女。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想你会比较客观。 　　门铃叮当响。 　　马林"噫"一声，客似云来，她欠欠身去开门，门外站着娄长海与邱玉静。 　　马林大乐，"二位恋爱专家来得合时，有事请教。 　　邱玉静扬起一角眉毛，"马林你真会揶揄人。 　　她已经改了装束，不再作少女打扮了，马林看到松口气，这表示她心态亦随着外型一起成熟，一身黑色便服十分配合她身分，马林自觉与她距离拉近。 　　"我替你们介绍，我的老同学王女士是位有烦恼的母亲。 　　邱玉静笑，"呵，又艾一位朋友。 　　王女士并不介意向陌生人吐苦水，"汪小姐，你说，你会不会爱上比你大二十艾六十岁的异性？ 　　邱玉静笑不可抑，"我当然会，怎么不会。"她情深款款看向娄长海。 　　王女士怔住，大胆发问："有幸福吗？ 　　邱玉静温柔地答："可是，幸福是另外一件事，幸福同恋爱不挂钩。 　　王女士膛目结舌，"难道恋爱目的，不是为着一个幸福家庭？ 　　邱玉静笑不可仰，"不，恋爱并无目的。 　　王女士咋舌，大惑不解，"费那么大的劲，却无目的？ 　　娄长海一直站在一角不出声，到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笑道："是，太太，你说谈恋爱是否愚不可及。 　　王女士细细回味他的话，然后猛然抬起头来，"阁下是谁？你并非那个比她大六十岁的人。 　　娄长海不语，退后一步。 　　马林打量蒋君，此刻，他的年纪又恢复到她第一次在船上见他那个模样。 　　"蒋先生，真高兴见到你。"她与他握手。 　　"我有同感。 　　邱玉静说："马林，你与老朋友聚旧吧，我们改天再来。 　　马林识趣，追上去低声问："今日有何贵干？ 　　邱玉静看了马林一眼，"你认识一位叫范淼的私家侦探？ 　　"他怎么了？ 　　"他一直盯我们梢，一日被长海抓往，一记左钧拳，他叫出来说是你朋友。 　　马林不得不承担，"是，他的确是我的小友，他是小蒋先生的侄孙。 　　"呵，马林，想不到你有这样一个忘年之交。 　　马林代为致歉，"不幸所有私家侦探都行动闪烁鬼祟。 　　"自然，探人隐私，原是见不得光之事。 　　马林有些代小友汗颜。 　　邱玉静说："马林，请你同汪某说一声，别再继续这种勾当，否则长海会对他不客气。 　　马林只得应允。 　　"再说，"邱玉静嫣然一笑，"长海与我即将出国旅游，私家侦探也跟不到。 　　娄长海过来与马林紧紧握手，"马林，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马林说："记住，是很近的将来，别等我百年归老的时候再来。 　　娄长海与邱玉静双双退出。 　　这个时候王女士失声问："这一对男女是谁，长得那么漂亮？ 　　马林颌首，"这便是传说中的一对壁人。 　　"没想到马林你有那么出色的朋友。 　　"当然，你以为我所有的相识都似你这般草色？ 　　王女士并不生气，呆半晌，说："我看穿了，随它去吧。 　　马林劝道："儿女做什么你都反对，你又不能提供更好的选择，对年轻人的世界也不甚了解，日子久了，他们会疏远你。 　　王女士低头不语。 　　正在这时，门外有汽车喇叭声，马林掀起窗帘一看，"噫，令千金来接你了。 　　王女士喜出望外。 　　"快上车，又不是叫你去同比你大六十岁的异性谈恋爱。 　　王女士给马林一个白眼，开门出去与女儿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