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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的邱玉静是何等雍容潇洒,老年的邱玉静豁达通明,可是看看少年的邱玉静,如此彷惶无措,简直叫人难为情。   "锦阳,坐好,有话慢慢说,不要糊涂。   邱玉静索性蜷缩在沙发上,"如此寂寞难以忍受。   马林忽然明白了。   年纪相差太远,他们同邱玉静现在有代沟,难怪蒋医师无法接受她的好意。   再下去,连欧阳琳立真都要收回她的友谊了。   "听着,锦阳,一个人最要紧是学习独处。   "我不理我不理,"锦阳掩住双耳,"我不要听你教训。   "红悔,"马林起了疑心,"请你控制自己,你不记得你自己的年纪?   "我二十二岁,"她任性地说,"我毋须理会你们的教导。   马林大惊失色,"你忘记前生之事?   邱玉静静下来,瞪着她,"什么前生?   "红悔,你我是怎么认识的?   邱玉静怔怔地看着马林,过一会儿说:"你是我妈妈的朋友。   "不!我从来没见过令堂,"马林捉住她的肩膀摇晃,"我是你的朋友。   邱玉静挣脱她,"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已是位老太太,我怎么会有年纪那么大的朋友。   "呸!你才是老太太。"欧阳琳立真动了真气,"你忘了本了。   谁知邱玉静害怕了,"你为何这么凶?   她退到门角。   马林噤声,蒋医师这个手术还有一个不良副作用,邱玉静已逐渐浑忘从前的人,从前的事,她白活了。   这个发现使马林失措,邱玉静的记忆衰退,她变得与一个陌生的少女无异。   那陌生的少女见马林静了下来,吁出一口气,"你没有事吧,要不要替你叫医生?   为什么不叫救护车?马林啼笑皆非。   这时候,门铃响了,替她俩解围。   马林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林永豪小朋友。   马林筋疲力尽,没好气,"你又来干什么?   那小伙于一脸笑,"我来看看,娜娜是否在这里。   "不不不,她不在此,走走走,别烦我。   但是林永豪已看到站在马林身后的邱玉静,他瞪大双眼,不愿离去。   马林立刻把握机会,决定以毒攻毒,"呵,对了,永豪,你反正有空,请替我把锦阳送回家去。   林永豪连忙大步踏前,"嗨,锦阳,你好,我是林永豪。   马林看着锦阳,"不是老叫寂寞吗,现在好啦,有朋友了。   锦阳把手结在身后,换上一副欢颜,情绪瞬息万变,比任何少女更像一个少女。   马林心底有股凄凉的感觉,她自己也好不容易才挨过少女时期,日子真不好过,不由得对邱玉静表示同情,"锦阳,随时来坐。   林永豪已经说:"锦阳,我的车子在那边。   马林总算一石二鸟,把两个年轻人轰出去。   她瘫痪在沙发上。   傍晚,娜娜来访。   二人静静坐着玩一十四点纸牌游戏,顺带讨论女性的青春期。   娜娜说:"不能一概而论,很多的少女时期是她们一生中最好的日子,所以日后一直瞒着岁数,下意识希望回到那个流金岁月里去。   "我的少女时期十分黑暗。   娜娜讪笑,"大概是没人了解你吧?我不同,我无暇理会这样深奥的情绪问题,我忙着在一间三流夜总会里伴舞养家。   马林缄默。   "马林,你们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天底下,什么样的苦难劫数都有,连我,因是自愿的,也不好抱怨。   马林忽然说:"生活逼你。   娜娜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不,谁也没对我施加压力,是我自己贪慕虚荣。   马林更觉凄惨,连忙改变话题,"邱玉静想必已经忘记娄长海。   "她忘得了他?"娜娜十分震惊。   "会的,什么事什么人,有一朝都会忘记。"马林吟道,"向之所欣,俯仰之间,以为陈迹。"她低下头,"所以,在当时,任何事不必刻意追求经营。   娜娜喃喃道:"她真会忘记他?   已经忘了。   "邱玉静此刻住什么地方?   "她住在蒋宅,娄长海已为她作出安排。   娜娜放下纸牌,打个呵欠,"你记得那姓蒋小伙子吗?   马林不动声色,"他怎么样了?   "他失踪了。   "那艾好,你终于摆脱了他。   "是,他找到了另外一个目标。"语气中透着寂寥。   马林莞尔,娜娜一颗心一点不老。   只听得她又说:"平白又少了一项消遣。   马林回一句:"我不知你那样低级趣味。   "他使我年轻。   马林说:"我不要年轻,除了一身贱力,什么都没有,盲头苍蝇似乱闯,给功心计的人利用了还感激到要死。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我喜欢做中年人。   "小蒋喜欢做老年人。"娜娜笑,"他中年比较辛苦奔波。   "他的确老当益壮。"马林问,"你呢?   "我永远喜欢做现在的我,我没有抱怨。   马林送娜娜出门时说:"明天再来。   老朋友真好,什么话都可以说,尤其是娜娜这样体贴温柔的老朋友。   处理得好,老年生活并不寂寞。   一个朋友走了,另一个朋友又来。   那是马林另一个做私家侦探的朋友范淼。   这次他的称呼正确无误,"欧阳女士,我想借你一点时间。   "不用客气,我并不忙。   范淼开门见山,取出一张照片给马林看,"欧阳女士,你可认得这个人。   马林一眼就认出她是艾艾金彩,娄长海的现任妻子。   "范淼,别开玩笑,这是蒋太太,是我叫你去查娄长海生活情况才发现了她存在。   "你从照片中把她认出来,你见过她。   "我不否认。   "她也说,她见过你。   马林大奇,"艾金彩找过你?   "是,"范淼答,"事情真凑巧,她到敝侦探社来寻夫。   呵,马林替艾金彩难过,娄长海没有回家。   "她告诉我,自从一位自称旧邻居的老太太上门之后,她的丈夫就失踪了。   老太太,每个人都那么称呼她,尽管欧阳琳立真不认老,可是在他人心目中,马林知道,她已是不祈不扣的老太太。   范淼说下去:"她所形容的老太太,百分之百是你。   马林清清喉咙,"是,是我。   "你与娄长海先生的失踪有无关系?   "没有。   "你可知道娄长海先生的下落?   "我可以设法找他。   "蒋夫人艾艾金彩此刻正委托我找他。   "我或汪可帮你。   范淼点头,"谢谢你。   "艾女士一定很伤心惊惶吧?   范淼一怔,随即缓缓说:"我总共见过她三次,不,她并不十分难过,她同我说,她必须在短时间内寻到娄长海,因为汪艾财产上的问题要待他亲手分配调排。   马林又一次意外,"只为他的签名?   "是,她是他合法的妻子,我看过他们的结婚证书,他失踪之前留下的款子,只够她三五个月使用,所以她一定要尽快找到他。   "她没有谋生能力?她没有储蓄?   "那是另外一件事。   "可是,急急找一个失踪的人,只为他的钱?   小蒋晴笑了,"不为他的钱,找他做什么?百分之九十五寻人案,均与钱财有纠葛。   马林颓然。   忽然她抬起头,"我们年轻的时候,世情不是这样的……小蒋晴温和地说:"不,欧阳女士,据我叔叔讲,他年轻的时候,社会更为虚伪浮夸,事实上人情世故一向如此,只不过回忆是温馨的,回忆美化了往事。   马林仍然坚持,"在上一个世纪,爱就是爱……"她叹息了。   "请给我线索寻找娄长海。   "我想见艾艾金彩女士。   "只是,这次您又以什么身份出现呢?"范淼颇费踌躇。   马林有点脸红,"我想,她早已知道我并非长海台从前的住客。   "当然,长海台之叫长海台,乃因它是娄长海的产业,从不出租。   马林疏忽了。   "不过她见你是一位老太太,没有杀伤力,故此敷衍你几句。"范淼语气中略有责怪之意。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太。   或汪,马林想,她应打扮得时髦些。   就在这时候,小蒋晴又说:"艾艾金彩指出有一位时髦的老太太,我一听便知道是你。   马林服贴了。   范淼说:"我替你约她。   他走到一边,用无线电话讲了起来。   过片刻,他说:"艾女士问,你愿意到长海台固然最好,如不,她可以出来。   马林马上说:"长海台。   她终于有机会看清楚长海台。   楼顶高、房子宽,分明是上一个世纪的建筑,装修维修得很好,可惜古董味道太重,有点幽默感的话,可以说风气流行复古,但是艾艾金彩那么年轻,与屋子的气氛格格不入。   艾艾金彩约莫知道马林想些什么,她说:"长海喜欢这个装修,他怀念他父母。   "你呢?   "我,"艾艾金彩忽然笑了,"我无所谓,老板说什么,就什么。   马林不语,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称呼,老板,不过想深一层,叫法非常贴切,娄长海的确是支持她衣食住行及零用金的老板。   马林细细打量艾艾金彩的表情,她有些微烦躁,少恼怒,若干失望,但伤感成分微之又微。   她说:"欧阳女士,娄长海必须现形,否则的话,我只得知会律师,宣布他失踪,一年之后,单方面与他离婚。   马林惊问,"不是五年吗?   小蒋晴笑了,"那是上一个世纪的法律,早已修改,一个人若存心失踪一年,配偶还何需等他!   这倒是真的,强迫等上五年,有违常理。   马林清清喉咙,"他有苦衷?   这回连艾艾金彩都笑了,"欧阳女士你真是个好人,替他找那么多口开脱。不,世上并无衷情,我也不想猜度他失踪的理由。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不回家?   艾艾金彩一双妙目冷冷看住欧阳琳立真,略见不耐烦:"他不回家,乃因不想回家。   好,说得好。   "欧阳女士,你能找得到他,就请他出来一次,谈判财产问题,否则的话,一年之后,我将是他合法继承人,我会陆续变卖古董杂物,结束长海台。   马林忽然明白了,"你并不想他回来!   艾艾金彩无奈,过一刻才说:"我们年龄相差一大截,志趣大不相同,他有汪艾怪癖,像每天坚持单独与他母亲相处半日,汪艾事他从不与我商量,汪艾隐私我无能力触及,我深觉寂寞……这次是我生活上一个转机,没想到他会先抛弃我。"艾艾金彩忽然妩媚地笑了,一如绝处逢生。   马林看着那张俏脸发呆。   啊,二十一世纪的感情世界与她当年的情景是大大不同了。   "所以,"她站起来结束谈话,"请你帮帮忙。   马林结结巴巴地问:"你不想念他?   艾艾金彩拍拍马林的肩膀,"我怎么样牵记他都没有用,他要失踪,最好的办法是成全他。   讲得真正潇洒,马林但愿她年轻的时候可以做到一半。   艾艾金彩说:"我性格散漫疏懒,始终没有做出自己的事业来,换句话说,我在金融上得倚靠他人,所以我早婚,但我忠实地履行了职责,我一直是个听话的小妻子。"她又笑。   马林知道告辞的时间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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