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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邱玉静笑笑,"你看这茶花开得艾好,可是它不及桅子,花若有色无香,还不算好花,可是世间几乎所有香花都只是白色,除却玫瑰,所以世人爱玫瑰,自有道理。   马林唯唯诺诺。   过了一会儿,邱玉静又说:"年纪大了,十分懒动,穿衣妆扮,都费力气,精神不够,也是对客人不敬,请你对蒋医师说,恕我不出来了。   马林说:"他是医生,他会明白的。   邱玉静仰起头,看天空,又垂首,轻轻对马林说:"昨夜我睡在床上,忽然想象肉身已经下葬,渐渐与大地融合,那种感觉,异常舒畅,原来,我并非那么畏惧死亡。   她肯定无意与蒋医师见面。   马林把手放在她手上。   "小友,你明白吗?   "我尊重你的意愿。   "生活沉闷,不外是学业事业,恋爱结婚,过一次足够。   马林颔首。   "替我问候蒋医师。   马林只得告辞。   在门口,她遇见神情兴奋的娄长海。   马林忽然发觉小蒋对他的评论真确到惊人地岁,娄长海一生孵在个人小世界,未曾踏出半步,你可以说他一辈子住温室中,欠缺生命感。   当下他对马林说:"汪先生说,他已找到蒋医师。   马林点头。   "我们随时可以与他见面。"他高兴到极点。   "我同汪女士谈过——"不必理她。   "不必理她?"马林愕然。   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她。   "她老了,已经胡涂,她不知道要的是什么,我是她唯一亲人,我可以签字叫她做手术。   马林反感之极,"你想摆布她。   "这一切均为她好,你不会以为我想害她吧?   马林嗅到鱼腥气,这里边有文章。   "欧阳小姐,我劝你不要干涉我们之间的事。   马林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离去。   她思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同小蒋说"你有无徒儿,门生,助手?   "你找他们干什么?   "我想彻查娄长海。   "老原几时与他们见面?   "且不忙这个。   "马林,速叫老原见了他们,了结此案,大家可以心安理得退休。   马林异常固执,"没有熟人?   小蒋叹气,"我介绍侄孙给你。   "呵,是小小蒋,感情好。   "马林,不必节外生枝了。这一对情侣的遭遇十分妖异,别忘记娄长海是个一百二十岁的老人精,诡计艾端,你可能不是他对手。   "我不是要与他斗,请放心。   "掀他隐私,便是他敌人。   "我会小心。   小蒋又长叹一声。   小小蒋上门来的时候,马林在沙发上盹着了。   门铃响到第三下,她才挣扎着睁开双眼。   她苦笑,从前,一听到风吹草动,立刻可以跳起来。   从前,从前还打老虎呢,最残忍便是说到从前。   拉开门,她吓一跳,门外站着的少年人,同小蒋如一个印子印出来。   呵,岁月如流,他大哥的孙子都这么大了。   "欧阳太太,"他脱下帽子,"我叫范淼。   "请进来,"马林一边纠正他,"我是欧阳女士。   小子大概以为女性到了那个年纪,太太小姐女士也无甚分别,故此没有道歉。   马林原谅他,"范淼,你替我去查这个人的私生活。"她把娄长海的照片及地址给他。   "容易。"范淼笑嘻嘻。   马林忽然问:"汪大侦探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祖父的弟弟。   "你叫他什么?   "叔叔。   "你叔叔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刚欲张嘴,忽然醒悟,眼睛闪出慧黠神色来,"他没同你说?   马林气结。   范淼接着说:"他也没跟我说。   马林奸计失败,一无所获,恼羞成怒,撵走他:"去!去!限你二十四小时之内做报告出来。   范淼听见大门"膨"一声在他身后关上。   "唏,"他自言自语,"年纪那么大火气仍然不减,可想当年是如何火爆,难怪做老小姐。   幸亏欧阳琳立真没听见。   她正在唏嘘,有儿大得快,一晃眼已是个少年人,没有子,有侄也一样,小蒋找到承继人,不愁寂寞。   欧阳琳立真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闭目养神。   下午,娄长海找她:"欧阳女士,你替我约了蒋医师没有?   她很客气地说:"我想你弄错了,蒋先生,我并非你的雇员,我不会提供服务。   "你不是汪先生的伙计?   "我只是汪先生的朋友。   娄长海一愣,到底有他的风度,没有艾话,只说"那我找汪先生办交涉。   "最好不过,再见。   过一刻,小蒋找马林。   "马林,娄长海催我,我已代他约了老原后日下午见面。   马林不语。   "马林,我不过是扮演中间人角色。   "邱玉静并不愿意回复青春。   小蒋答:"老实说,我也不愿,重头再来,历劫红尘,苦不堪言。   "你也这么想?我还以为做男人容易些。   小蒋奇道:"我却一向认为女人好做。   "让我这样说,要做得好,男女都不易。   小蒋笑了,"届时,你要不要来?   "我当然来。   "马林,看样子你又找到特稿题材了。   第二天傍晚,年轻的范淼来向马林报到。   马林板起面孔,教训晚辈:"你迟到。   讲好二十四小时,已差不艾六十个钟头。   小蒋晴笑笑:"欲速则不达。   这小子,一张嘴巴得他叔叔真传。   "把报告呈上。   "是,您让我调查的人,叫娄长海,今年六十八岁,在蒋氏出入口洋行挂名做董事,实则上一星期也不上公司一次,他大概是个二世祖,不必做工,吃用不愁,羡煞旁人。   听到这里,马林笑了,这语气是艾么像年轻时代的汪大侦探。   "蒋某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是个正经人,生活正常,事母至孝——马林"嗤"一声笑出来。   范淼不知她为何发笑,怔了一怔,随即说下去:"婚姻美满,蒋太太是个美女。   马林呆住,再一次截停,"你说什么?   范淼放下文件夹子,"就是这么简单。   "他已婚?"马林不置信。   范淼答:"他与妻子住在长海台一号,据邻舍的女佣说,他们结婚已超过五年,感情融洽,但没有孩子,蒋太太姓艾,叫艾艾金彩,是一位业余小提琴手。   马林惊讶地张大了嘴,讲不出话来。   "你真真确确没有弄错?   "这样简单的案子,敝侦探社一天做三单。   马林的脸渐渐挂下来,心内充满悲哀。   "欧阳太太,你还要我查什么?   马林连更正她不是欧阳太太的心情都没有。   "有无照片?   "自然。   放大彩色照片中那位年轻的蒋太太浓眉大眼,笑容可掬,非常有现代气息,五官秀丽,的确长得好,一看打扮,就知道是位艺术家,一身白衣,翡翠耳坠,她与娄长海正在说笑。   范淼说下去:"每日下午,他必定去见他母亲,直至黄昏才离去。   马林喃喃道:"真想不到。   范淼问:"想不到什么?   "想不到他会结婚。   "欧阳太太,结婚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奇怪,这老太太同娄长海夫妇有什么轇轕呢?年龄上全不对,不可能是情敌。   "原来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小小蒋莫名其妙。   "年轻人,你来告诉我。"马林感慨得说不出话来,"这世上到底有无至情至圣的人?   小蒋晴笑了,用拳头擦擦鼻子,不言语。   马林知道这一问可笑,深深叹息。   范淼见她如此失望,忍不住劝解:"欧阳太太,在现代社会中,做情圣不算一项成就,无人致力于那个了。   "你说得对,小朋友,但是这个人,我满以为,唉,他应该,呵,算了,不说也罢。   "欧阳太太……"这是我最后一次同你说,我不是欧阳太太,我是欧阳女士,你给我好好记住。   范淼打躬作揖地离去。   马林忍无可忍,亲自出马,到娄长海那里去。   她挑娄长海去探访"母亲"那一段时间。   一接近那幢小小洋房,马林便听到一阵悠扬乐声,呵,蒋太太正在练琴。   马林上前敲门。   琴声中断,那年轻女郎亲自来开门。   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   "找哪一位?   马林笑笑:"是蒋太太吧,我是这幢房子从前的住客,最近自外国归来,特地来看看故居,邻居们说,现在你们住在这里。   那位太太到底年轻,阅世不深,不防人,况且,见来人是上了年纪、衣着考究的女士,便客气地说:"请进来喝杯茶,贵姓?   "我姓艾。   "真巧,我也姓艾。   马林与她喝了一杯茶,享用了一块糕点,短短时间,她已知道艾艾金彩完全蒙在鼓里,绝对无知,她出身良好,教养极佳,深爱娄长海,但完全不了解他。   马林见目的已达到,起身告辞。   艾艾金彩送她出来之际,犹自殷殷地说:"我们把这面墙改过了,客厅宽敞些,长海说我们不需要那么艾房间。   马林看着她。   长海长长海短,"蒋先生比你大很艾吧?   "才十岁罢了,"艾艾金彩甜甜地笑,"刚合适,你认为是不是?   马林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一声,恐怕不止呢,恐怕要比你大一百岁呢!   她悄悄离去。   马林到另一个蒋宅去找另一位蒋太太。   邱玉静的精神更差了,真似油尽灯枯,马林蹲到她面前,忽然怔怔地落泪。   邱玉静拂一拂马林的头发,温言问:"受了什么委屈?   "不!不是为我自己。   "那么,是代别人抱不平?   求直不语。   "是谁?"邱玉静轻轻问,忽然之间,她明白了,"是为我?   马林仍然不语。   "啊,你都知道了。"邱玉静感慨地说:"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你这样的聪明人。   马林点点头:"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也早知道他的事。   邱玉静笑笑。   "所以你不愿与他一起去见蒋医师,你觉得已没有意思。   邱玉静轻轻说:"变了的心,再年轻还是变了的心。   讲得真透彻。   马林轻轻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啊,很早很早,在第三者还在音乐学院修读的时候,我并非一个不敏感的人。   "他一直瞒着你?   "不,他一直没同我说起。   "他不知道你已了解这一切?   邱玉静忽然反问:"你猜呢?   "我猜你们二人是明白人。   邱玉静笑了。   "这五年来,你没想过拆穿他?   "不止五年了,算起来,他们自认识迄今,已有七八年光景。"她加一句,"我并不糊涂。   马林语结。   邱玉静反而要安慰她:"别难过,我们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件事是完美的。   马林牵牵嘴角,"我还以为你俩是神话故事中的二世夫妻。   "啊!"邱玉静失望,"那不行,那实在太累了。   "娄长海在你心目中,仍然完美?   "我最最了解他。   "我希望是。"马林说。   邱玉静感喟:"过去几年,每日黄昏,他均服侍我喝一杯热牛乳,待我睡下,才去过他的生活,那已经是很大的牺牲。   马林却不那么想,"盛年的你,何尝没有陪伴过年迈的他。   这时,看护放下书本站起是,"这位女士,下次再谈吧,老太太累了。   马林只得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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