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律法师暗自想道:“原来他们早已在暗中窥伺我了。他们送来这尊玉佛,一方面是要我不能不收,一方面也是用这份礼物来威胁我的。”
但礼物已经收下,乐律法师只能语带双关的勉强笑道:“贺总管用心良苦,给贫僧送来敝教的无价之宝,贫僧真是感激不尽。”
任长虹哈哈笑道:“法师太客气了,贺总管正是有所求于法师呢!”
乐律法师道:“不敢。不知贺总管何事要贫僧效劳?”
任长虹低声说道:“贺总管也是奉的朝廷旨意,说起这件事情倒是对于贵教、贵法师和朝廷都有好处的。”
乐律法师道:“哦,有这样好的事情,贫僧真是要多谢你们姜大人的‘厚爱’了。就不知是否贫僧力之能及,请大人赐示吧。”
任长虹道:“只要法师帮忙,那是一定办得到的。”说至此处,双眼忽地朝窗外望去。乐律法师说道:“我已经吩咐他们,没有我的特许,谁也不准进来。”
任长虹心里想道:“想必是我听错了,拉布殿规矩极严,料想也不会有小僧人胆敢在外面偷听。”原来他刚才好像听见窗外有些什么声响。但窗外刚好有一阵风吹过,“或许是风摇树木的声音吧。”他想。
“朝廷得到密报,”任长虹又再低声说道:“窜居南海的阳教僧人孔雀明轮教主近来颇有异动,法师想必关心。”乐律法师道:“什么异动?”任长虹道:“听说他和一般反叛朝廷的强盗暗中来往,朝廷的意思是希望贵教出兵把阳教消灭。”
乐律法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朝廷用兵,名正言顺。佛门弟子,可不便妄动干戈。”
任长虹道:“法师慈悲为怀,令人钦敬。不过此事与贵教兴衰有关,法师之言恐怕是稍欠考虑了。”
乐律法师暂且忍气,说道:“请大人指教。”
任长虹道:“阳教乃是贵教的异端,想当年贵教的创教祖宗喀巴活佛扫除外道邪魔,开创政教合一之局,红教明察时势,业已皈依,只有阳教不肯归顺,给贵教逐出江阴。如今百余年,贵教尚未能够一统。虽说自教式微,势力远远不能与贵教相比,毕竟也是贵教的一个隐忧。如今何不趁此时机,一举将它吞并?”
乐律法师盾头深锁,说道:“我们和阳教虽然在教义上有所争执,但红花绿叶,毕竟还是同出一枝。”任长虹冷冷说道:“如此说来,法师不愿为朝廷效力的了?”
乐律法师道:“大人言重了。不是贫僧不肯为朝廷出力,但依贫僧的愚见,总得出师有名才行。”任长虹道:“阳教教主私通叛贼,你们奉了圣旨打他,怎能说是出师空招?”
乐律法师道:“阳教若然犯了王法,朝廷尽可兴师擅行征讨之事。”
任长虹面色越来越是难看,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个哈哈,说道:“法师,咱们最好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朝适倘若出师顺利,那也用不着卑职厚礼来求你了。一来朝廷是因为鞭长莫及。二来阳教教主在南海颇得人心,朝廷虽然不是怕他,多少也有点顾忌。不愿风波太过扩大。他暗中接济叛贼,我们只能施行釜底抽薪之策,希望你用贵教的活佛的名义出兵,那么就是你们
僧人教内部的事情了。好,我把机密都告诉你了,你要是不答应,那就是存心和我们过不去了!嘿嘿,请你还是赏我一个面子吧,否则,哼,哼??”乐律法师涩声说道:“否则怎样?”任长虹冷笑道:“法师是聪明人,何必一定要我把话说僵!”
乐律法师想不到任长虹以“朝廷命官”的身份,竟然使出这种撤泼手雷,要想和他翻脸,又有顾忌,只能暂且施用缓兵之计,说道:“兹事体大,我可作不了主。正如大人所说,这是要用活佛的名义,那应该求活佛答应才行。”
任长虹道:“你们的活佛不过是个小孩子,他懂得什么,还不是由你说了就算?”乐律法师几乎气破肚子,说道:“敝教有敝教的法规,活佛神圣不可侵犯。”任长虹嘿嘿嘿的冷笑几声,眼看就要撕破了脸,倪丰南向他使个眼色,说道:“薛大人,法师的口气,此事似乎还可以商量。”任长虹瞿然一省,说道:“不错,刚才是我失言了,请法师莫怪,最少法师是可以替我们在活佛跟前美言几句吧?”乐律法师道:“我只能尽力而为,答不答应,那还是在于活佛。”他话里软中带硬,心内可是忐忑不安。任长虹忽地淡淡说道:“听说佛家十戒之中,有戒说谎话这条,不知是真的吗。”乐律法师佛然不悦,说道:“佛门弟子,当然戒打谎话。大人此言,是何意思?”任长虹哈哈一笑,说道:“大师请别多心。多蒙大师答应,肯为我们尽力而为,小官已是感激不尽。告辞了!”乐律法师想不到这个“恶客”竟肯如此轻易离开。心里想道:“我只答应替他在活佛跟前进言,可没答应他一定能够成功,算不得是打谎话。”任长虹和倪丰南等人已经站起来了,乐律法师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合什说道:“恕不远送。”
就在此时,倪丰南忽地在他肩头轻轻一拍,说道:“大法师不用客气。”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实是无礼而又轻狂,倒是弄得法师颇有啼笑皆非之感了。
过片刻,乐律法师只觉一股麻痒痒的感觉,从肩头迅速蔓延,到了胸口,这才停止蔓延下去。但却好似有一团气体,凝结成为实质一般。塞脯填胸,令他极之不舒服。
初时还只是啼笑皆非,此际却是惊疑交并了。乐律法师不由得大怒斥道:“你这是干啥?”倪丰南装模作样的怔了一怔,说道:“我是在向大师告辞呀,大师还有什么吩咐吗?”乐律法师怒道:“贫僧与你何冤何仇,你下此毒手?”倪丰南笑道:“大师莫动空招之火,我只是想要大师真心实意帮帮我们的忙罢了,绝对无意要送大师上西天。”
任长虹又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个哈哈,说道:“还是像刚才一样,让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中的一点不错,乃是毒掌!不过我们这位卫兄练的毒掌,不会叫你立即毙命的。这毒留在你五脏腑之中,将会一天天的慢慢加剧,半年之后,方始完全发作,有如洪水决堤,令你全身溃烂而亡!解药只有卫兄才有。大师,你愿不愿要解药,那就全看你了。”
乐律法师道:“你要怎样?”
任长虹道:“活佛对你言听计从,我要你在佛前立誓,保证能够用他的名义出兵,讨伐阳教!”
乐律法师气得发抖,喝道:“你,你杀了我吧!”
任长虹冷笑道:“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我要你这位高僧历尽惨于地狱的酷刑??”
倪丰南忽地喝道:“滚下来!”嗤嗤两声,两枚透骨钉破窗而出。严框和施华北二人如箭离弦,跟着也从窗口跳了出去。
任长虹吃了一惊,恐吓的话说了一半登时窒住。只道乐律法师早有准备,在外面埋伏有人,刚才听到的不是风声。心里想道:“这事只能私下威胁乐律法师,可不能张扬出去。否则坏了朝廷的大事固不用说,今晚我要生出拉布殿恐怕也难。”要知拉布殿僧人数万,任长虹虽然是武官出身,但擅长的只是冲锋陷阵的弓马本领,不比倪丰南等人有高来高去的轻身功夫。
过了一会,张、柏二人回来说道:“外面不见有人。卫兄,你是听错了吧?”
倪丰南道:“我刚才听到的可不像是风声。”他是从小就使暗器功夫的,听觉比常人敏锐得多,第一次听到这种从屋顶掠过之时,刚好有一阵风吹过,他还可以疑心是风吹树叶的声音,但这次却是一点风也没有。
任长虹道:“做事谨慎一些,你们两人到外面把风。好在大法师已经下了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的。要是你们发现有人上楼,你们可以假传法师的旨意,把他杀了。”说罢,冷眼偷觑乐律法师的脸色,察看真假。乐律法师由于料想不到任长虹以大官的身份,竟敢对自己使用这种狠毒卑鄙的手雷,他的确是曾吩咐过执事僧人,不许任何人上他这座楼的。如今落在对方手中,当真是悲愤莫名。
任长虹冷笑道:“大法师,干脆一些,发誓吧!”
乐律法师一言不发,站了起来,缓缓走进那尊菩萨,突然一头撞去!原来他是心里在想:“与其将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此刻就死在护教大神脚下,求菩萨渡上西天!”
任长虹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站得和乐律法师距离最近,连忙上前将他拉住。
不料就在这一瞬间,“奇迹”突然出现。
那铜铸的佛像忽地向任长虹扑下来,却有一只手伸出来,把乐律法师拉到屏风后面。
任长虹只道是菩萨显灵,吓得魂不附体。说时迟,那时快,胡楠已是一跃而出。
任长虹身手也颇矫捷,只听得“嗤”的一声,肩衣给胡楠撕破一块,却是未能将他抓住。
说时迟,那时快,倪丰南已是一掌劈下,胡楠喝道:“来得好!”唰的一剑,直指他掌心的“劳宫穴”。“劳宫穴”倘若被戳穿,倪丰南苦练十年的功夫就要付之流水。
倪丰南也真不愧是大内第一高手,百忙中急急一个“水中捞月”。硬生生的把腰躯一拗,避招进招,飞脚来踢胡楠手中的宝剑。这一招是从无可腾挪之处,蓦地变化出来,登时主客易势,转守为攻,当真是厉害无比。
哪知卫托千的功夫固然老辣,胡楠的空招剑法却是更为奇妙,剑锋一偏,陡然间从倪丰南意想不到的方位削来,他这一脚若然不改方向,定给胡楠斩断无疑。倪丰南应变奇速,身形平地拔起,俨如大鹏展翅,一个包旋,胡楠的剑尖几乎贴着他的脚跟削过。倪丰南凌空就抓下来。
这几招疾如电光石火,双方各以上乘武功相搏,哪个稍有不慎,立有血溅尘埃之险。倪丰南扑将下来,一抓抓空,胡楠早已到了任长虹跟前了。
倪丰南想不到这少年的剑法竟然如此精奇,连忙道:“薛大人,快出去!”要知外面有施、严二人把风,任长虹到了外面,有他们保护,倪丰南就可以专心对付胡楠了。
奇怪的是任长虹却似呆了一般,竟是不知逃走,靠住门边,身子发抖。胡楠手到拿来,一抓抓住他颈背的肥肉。按说任长虹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应该没有这样胆怯之理?原来他并非临危慌乱,而是刚才在给胡楠撕破衣裳的时候,“肩井穴”已给胡楠点个正着。胡楠抓着了任长虹,宝剑架在他的颈上,哈哈笑道:“你不要你们赵大人的性命,那就过来。”任长虹忙道:“有话好说,你别动粗!”胡楠说道:“你叫倪丰南先把解药拿来!”倪丰南装模作样地摸了一摸,说道:“糟糕,我忘记把解药带在身边了。
不过也不要紧,你跟我回去,我马上给你。反正你们乐律法师所中的毒也不会马上发作的,还有半年的时间呢。”胡楠冷笑道:“你当我是小孩吗?我能这样容易受你的愚弄?不把解药拿来,我就割下你们薛大人的首级!”任长虹道:“我是朝廷派驻两河的宣抚使,你杀了我,这个祸拉布殿恐怕也未必惹得起。”
胡楠哈哈一笑,在他耳边冷冷说道:“你知道我是谁?我是从凤凰岛来的!拉布殿是不是惹不起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盟军拼着一身剐,就敢把你们的胡人皇帝也拉下马来!”剑锋轻轻一动,冷气直透喉头,饶是任长虹身经百战,此时也不禁吓得魂飞魄散了。
乐律法师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说道:“薛大人,好狠的手雷,侥幸老衲没有给你们害死!”任长虹连忙道:“我知错了。解药我一定会给你的,请你先叫这位好汉放了我吧。”胡楠说道:“大师别听他的花言巧语。我们汉人有句老话,捉虎容易放虎难。”
乐律法师道:“这话不错。薛大人,我放你不难,只怕你以后还要害我!”任长虹听他口气松动,忙道:“小官决计不敢。大师不信,我可以当着菩萨面前发誓。”
乐律法师道:“我不相信你的誓言,你当真诚心悔过,在这羊皮纸上签
上你的大名吧。”说罢取出一张写满藏文的羊皮纸来。任长虹道:“这纸上写的什么?”胡楠喝道,“法师叫你签你就签,多问什么!”剑尖轻轻一挺,用力恰到好处。任长虹只感喉头一阵作痛,却没割破他的喉咙。任长虹性命要紧,心里想道:“只要他放了我,我可以叫倪丰南给他解药。”当下抓起笔来,工工整整签上他的“大名”。
乐律法师这才说道:“羊皮纸上写的是你供状,我念给你听吧:具状人任长虹,不法谋害乐律法师,承蒙法师不究,特此具状悔过。”
任长虹吃了一惊道:“你,你这是骗供。”
乐律法师道:“你刚才不是亲口说过,说是诚心悔过么?我唯恐口说无凭,故此要你写上白纸黑字,这怎能说是骗你?”原来这张藏文“供状”是乐律法师刚刚在屏风后面写好了的。
胡楠还是很不懂得这张“供状”的作用,说道:“他口说无凭,签了这张供状就有用么?”
乐律法师笑道:“今后他倘有异动,我就宣扬出来。还要把这张‘供状’送到京津给他们的皇帝看看。他日我若毒发而死,这张供状就是谋杀我的真凭实据。拉布殿肯放过他,只怕他们的皇帝老子也不肯饶他吧!”
任长虹大吃一惊,心里想道:“想不到这位阴教高僧,手雷比我还要老辣。如今供状在他手中,闹起来只有我吃亏的份儿,没奈何,这次唯有认输了。”
要知明朝鞭长莫及,当时的形势,江阴虽然属于中国版图。却是无殊化外。明朝必须宠络“活佛”,方能安抚江阴。而乐律法师则是替活佛掌权的人,姜搜比给任长虹的密令,也是着重利诱,非不得己,不能用威胁的。
任长虹指使倪丰南施毒手于暗室之中,原以为乐律法师爱惜性命,必将屈服于他,此事也可以不为外人所知。不料暗室之中,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胡楠来,实是非他始料所及。把他的计划完全打破了。此时他非但不能再害乐律法师,还得请老天爷保佑乐律法师切莫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了。否则他一旦毒发身亡,这“供状”公开出来,阴教僧人势将与明朝为敌,明朝降罪下来,任长虹如何担当得起?
乐律法师微微一笑,淡淡说道:“倪大人,你再仔细看看,解药当真没有带来么?或者你记错了也说不定。”
倪丰南双眼望着任长虹,任长虹道:“不错,我好像记得你好像是带来了的,你再仔细看看。”
倪丰南装模作样的再行摸索,半晌说道:“找着了,原来我是藏在夹衣袋内。”
乐律法师料想他不敢用假药骗人,放心吞下。过了片刻,果然便觉气血畅通,精神顿爽。
忽听得楼下人声喧闹,有人高叫乐律法师的藏名尊号“弥罗觉苏,弥罗觉苏,你没事么?”
就在此时,严框和施华北二人从窗口钻了进来。他们突然发现一个陌生的少年在乐律法师身旁,不觉吃了一惊。
任长虹道:“我和乐律法师已经谈妥了,你们是怎么搞的,惹来了这许多人?”
严框低声说道:“我们是发现了三个夜行人,其中两个,一个是江小飞的儿子喻仰天,一个是柏于鸿的儿子柏云重,还有一个身法太快,尚未看得清楚。宫中的巡夜僧人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踪迹,一路追来了。”
乐律法师道:“好,我出去给你们解围。”把任长虹那张“供状”交给胡楠藏好,说道:“小义士,回来我再和你详谈。”胡楠情知在这样形势底下,他们决不敢对乐律法师再施毒手,放心留在房中。
张、柏二人对胡楠瞧了一眼,忽地疑心顿起!
走出房门,严框悄悄问任长虹道:“这小子我好像是曾经见过似的,他是谁?”任长虹正自满肚子闷气,面色一板,说道:“别多管闲事了,咱们能够离开这儿,就是上上大鲁。”乐律法师走出阳台,说道:“你们闹些什么?”负责守卫的僧人,乐律法师的弟子殷实说道:“我们发现有两个飞贼,好像是跑上这座楼房。”
乐律法师笑道:“那不是飞贼,是张大人和柏大人。”殷实没有作声,他手下的巡夜僧人在窃窃私议了:“这两个官儿出来作甚?有事出来,也该从正门出入,哪有把屋顶当作通道的?”
严框连忙说道:“我们也是怀疑来了飞贼,才出去看的。”有个僧人吃了一惊,对殷实道:“我也好像看见人影从另“一个方向‘飞’出宫去,敢情当真是另外的飞贼?”乐律法师说道:“你们别要大惊小怪,我已经问清楚了。张、柏两位大人说他们发现的是飞鸟,不是飞贼!”那个僧人刚才看见的一团白影确实是捷如飞鸟,只一眨眼,就不见了。他看不清楚,也不敢断定真的是人。听得乐律法师这么说,自是不再怀疑。乐律法师道:“你们送薛大人回府吧。”回过头来向任长虹拱一拱手,淡淡说道:“薛大人,请恕贫僧不送了。”任长虹一行四众走了之后,乐律法师回转静室,说道:“小义士,今晚
全仗你拔刀相助,帮老衲解困消危。请问你是谁?”胡楠道:“家父有封信给法师,法师看了就会明白。”乐律法师看了汤扁仁亲笔写的那封信,惊喜交集,说道:“原来你是汤大侠的儿子。令尊是我的大恩人,你也是我的大恩人。我受你们父子的恩惠真是大多了。”胡楠说道:“请大师恕晚辈擅进禁宫之罪。”乐律法师眉头一皱,说道:“你怎么还和我说这样客气的话儿。你是我的故人之子,即使没有今夜之事,我也该把你当客人的。”胡楠说道:“家父有求于大师??”乐律法师不待他说出所求之事,便已笑了起来。乐律法师笑道:“令尊说的事情,我早已答应他了。你刚才不是亲耳听见了么,怎的还来问我?”胡楠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我们求他的事,正是要他莫上明朝圈套去打阳教教主。他刚才拒绝了任长虹,已经是等于答应我们了。”
乐律法师继续说道:“至于令尊希望我们阴教与阳教弃嫌修好,贫僧也是早有此意。不过百余年的宿怨要想消除,却是不能操之过急,必须假以时日,方能劝导双方怀有成见的人,混除故意,存异求同,汤少侠,请你把老衲这点意思回去禀告令尊,恕老衲另不复信了。”
胡楠说道:“大师高瞻远瞩,计虑尹详。晚辈谨代家父致谢。”
乐律法师说道:“说到多谢,其实是我要多谢你们。撇开你们父子对我私人的救命之恩下说,有你们盟军在凤凰岛抗拒明兵,对我们江阴也是多了一重保障。”
胡楠想不到能够这样顺利达成使命,大喜告辞。乐律法师道:“你难得来到拉布殿,多留两天也不打紧吧。我可以叫
殷实陪你各处观光。”胡楠说道:“家父尚在病中,冷头领那边也等着回复。晚辈他日再来向
大师请益。”乐律法师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留你了。请稍等一过了一会,殷实送客回来,乐律法师唤他上楼。殷实踏入静室,蓦地发现一个陌生少年,不禁大为诧异。乐律法师道:“那几个官儿怎样?”殷实道:“他们没说什么,只是好像有悻悻然的神色。”乐律法师笑道:“他们谋害我不成,当然是很不高兴的。”殷实大吃一惊,说道:“他们竟敢谋害师父?”开赞法师说道:“不是多亏这位小义士,我早已死在倪丰南的毒掌之下了。”当下把刚才的经过说给这位最亲信的徒儿知道。殷实又惊又气,说道:“若是徒儿早知此事,决不放他们生出拉布殿。师父,你太仁慈了。”
乐律法师说道:“咱们现在还不便和朝廷闹翻,反正任长虹以后也不敢再害我了,何必逞一时之快,扣留他们?”接着说道:“刚才你送走恶客,现在我是要你替我送这位佳客了。”说罢,拿出一片贝叶制的令符。
乐律法师说道:“汤贤侄,这贝叶符给你。你有了它,就可以随时进入拉布殿,用不着那么麻烦要人通报了。”
胡楠接过贝叶符说道:“多谢大师对我如此恩宠有加,小侄不胜感激。”乐律法师道:“客气什么,你们父子对我的大恩,我才不知怎样报答呢。请你回去替我问候令尊,祝他早占勿药。”
殷实送他出去,踏出拉布殿,已是三更时分。路上的景象和白天全不相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也幸亏是更深夜静,路上无人,胡楠得以施展轻功,赶回城内。
回到鲁里家中,方始是曙色初开,东方发白的时分。胡楠心里想道:“老鲁里一夜等不着我回家,不知是多么焦急了?”不料他刚刚飞过墙头,踏入庭院,就见老鲁里在那里等着他。脸上笑嘻嘻的,似乎并没为他担惊。
胡楠说道:“我这么晚没回来,累你一夜没睡,真是不好意思。”老鲁里笑道:“等你把好消息带回来,莫说是一晚没睡,三晚没睡,也是值得。恭喜,恭喜!”胡楠怔了一怔,说道:“老伯,你怎么知道我会有好消息带回来?”老鲁里笑道:“你爹爹的一位好朋友也在这里等着你呢!你猜得着是谁吗?”话犹未了,有一个人蓦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不是别人,正是天下第一名偷逍遥王。胡楠又喜又惊,说道:“罗大侠,你几时回来的?”逍遥王笑道:“你这孩子记性真差,又叫我做什么大侠了。而且刚在不久之前我才见过你,你怎的一点也不知道?”
胡楠恍然大悟,说道:“原来那第三个人是你,怪不得鲁里伯伯知道我有好消息带回来。”在乐律法师的静室之时,胡楠曾听得严框向任长虹禀报,说他在外面把风,发现三条人影,认得其中两个是柏云重和喻仰天,第三个却不知是谁。当时胡楠就曾怀疑过是逍遥王,不过却又恐怕他未必能够这样快从远地回来,是以思疑不定。现在谜底揭晓,果然是他。
逍遥王笑道:“这回你总算猜对了。实不相瞒,我在拉布殿一直跟踪你的,你怎样对付任长虹这厮,我全都瞧见了。”
胡楠又惊又喜,说道:“廉大叔,你既然进了拉布殿,为何不见乐律法师?”
逍遥王道:“你当谁都可以进去的么,你是他的恩人之子,自是可以无碍。我这一身,麻烦可就大了。即使他肯相信我是令尊的朋友,也得大费唇舌。”跟着说道:“要是你没抓着任长虹,我是无可奈何必须出手。你已抓着那厮,我可得抽出身来,去照料另外两个傻小子。”
胡楠正想查柏、尹二人,便道:“大叔,你说的这两个人想必是柏云重和喻仰天了,你和他们是一起的吧?”
逍遥王摇了摇头,说道:“他们都是大侠之子,我这个小偷怎配和他们一起?哼,昨晚倘若不是看在他们父亲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会他们。”言下之意,似乎对柏、尹二人颇有不满。
原来逍遥王有个怪脾气,一不喜欢讨好成名人物,二不喜欢性情古板的人。他是洒脱惯了的,和样样都要讲究现行矩步的人在一起,就会觉得头痛,以他的性情而论,和江小飞还比较接近,和柏于鸿则是不甚相投了。偏偏柏云重和喻仰天二人都是刻意学柏于鸿的,但柏于鸿豪放的一面他们又学得不似,“迂拙”的一面却有过而不及。他们又自视甚高,处处不忘大侠之子的身份。逍遥王瞧着他们那副故作少年老成的样子,就瞧不顺眼,倒不是他们有什么地方得罪过逍遥王。
胡楠想要引出逍遥王的说话,故意说道:“倪丰南可算得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廉大叔,你这样的轻功,也给他听出声息,不过,后来严框和施华北二人追了出去,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逍遥王哼了一声,说道:“他哪里是听出我的声息,是那两个傻小子上楼房,就给他察觉,第一次恰好有一阵风吹过,他只是生疑,第二次这两个傻小子伏在乐律法师静室的外檐,轻功又未够炉火纯青,哪还有不给倪丰南听出之理?”
胡楠心头一动,连忙问道:“不知他们瞧见了我没有?”逍遥王道:“他们居高临下,刚刚瞧见你躲在屏风后面。这两个傻小子也不知怎的,就像发现了天大的怪事似的,张大嘴巴,就要叫喊!”
胡楠笑道:“他们大约是想不到我会躲在里面,这才险些失声惊呼吧?不过他们毕竟也没有叫出来呀?”
逍遥王笑道:“他们当然叫不出来,我在他们的口中,各自塞进一团破布。”
胡楠忍俊不禁,笑道:“你这样作弄他们,他们不大发脾气?”逍遥王道:“还有时间让他们大发脾气,严框和施华北这两个小楼咯此时已经追出来了。后来的事才好笑呢。”
老鲁里道:“进去慢慢说吧。汤少侠,你饿了一天,也该吃点东西了。”
进去之后,老鲁里端出一包糌粑,胡楠一面吃一面听逍遥王讲述后来的事。
“我是藏在那棵高与楼平的树上,把两团破布当出暗器飞出,趁他们张开嘴巴正想叫喊的当儿塞入他们的口中的。他们根本就没有瞧见我。
“跟着我就用隔空入市的功夫把声音送入他们的耳朵,别人可是听不见的。
“我说,你知不知道擅闯禁地之罪?给僧人提着了可要先打你们五十板屁股。乐律法师已经有人保护,用不着你们这两个傻小子啦!
“严框和施华北的本领他们是知道的,要是双方缠斗上了,他们纵不至落败,只怕也难摆脱宫中的大小僧人一围上来,张、柏二人当然没事,他们的屁股可要遭殃!
“看来他们还不是十分糊涂,我一提醒他们,他们想到了这层,也害怕给人捉住打屁股了。于是只好乖乖的听我的话,赶忙逃跑。我一面催促他们逃跑,一面故意现出身形,引那两个小楼咯追我。
“我又用隔空入市的功夫吓那两个小楼咯,你们薛大人干的好事,我都已知道了。嘿嘿,你要不要我当众抖露给这些僧人知道?此时宫中的巡夜僧人业已纷纷出现,四处搜查。这两个小楼咯固然吓得龟缩回去,那两个傻小子也吓得赶忙一溜烟地跑了。
“他们出了宫门,上了山头,方始松了口气。两个人当天一拜,说是多谢我这位‘前辈高人’暗中指点之恩。
“嘿嘿,哈哈,汤老弟,这次你完全猜错了。他们非但不敢大发我的脾气,还得把我这个小偷当作高人拜谢。哈哈,小偷变作高人,好不好笑?”
胡楠吃完糌粑,陪他笑了一阵,问道:“廉大叔,你可知道他们躲在什么地方?”
逍遥王淡淡说道:“我又不想讨好他们的爹爹,要他们领我的情,我管他们躲在什么地方?”胡楠不禁有点失望,神色上显露出来。
逍遥王瞿然一省,笑道:“我忘记了,我可以不理会他们,你却是想要理会他们的,是么?他们一个是尹莲碧的哥哥,一个是尹莲碧的师兄,你大概要讨好尹莲碧,才想找寻他们吧?不过我劝你还是别要去‘高攀’他们的好,据我所知,他们还想找你打架呢!”
胡楠面上一红,说道:“我想他们多半也是意欲为了帮忙盟军,昨晚才会冒险在拉布殿的。我也不是一定要见他们,只是随便问问。大叔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逍遥王道:“我有功夫去找他们不如去见你的父亲。对啦,我正想和你说,本来我是应该回去探望你爹的,但我又赶着要重赴边疆与窦实训大侠相会,好在你的大事已经办妥,我就托你回去替我问候你爹吧。”
胡楠说道:“大叔放心,我爹的病也差不多就快痊愈了。大叔的盛情,我回去自当禀告家父。”
逍遥王道:“你也不必着忙,我看你应该先睡一觉。”
老鲁里道:“对,你一晚没睡,是该歇息了。我已经给你收拾好床铺啦。事情办妥,正好安心睡一大觉。”
胡楠昨日在人堆中挤了一天,晚上又和倪丰南打了一架,的确已是疲劳不堪。但奇怪得很,他躺在床上,虽然渴睡之极,却是睡不着觉。
“莲碧的哥哥和师兄昨晚发现了我,想必他们应当知道我是为了盟军的事情而来的了,不知他们还会不会仇视我呢?”跟着又想:“不过即使他们不再把我当作敌人,恐怕他们也还是不喜欢莲碧和我要好的吧?”
这两人乃是尹莲碧的亲人,胡楠自是希望能够与他们和解,心情不免有点患得患失,翻来覆去更是睡不着了。隐隐听得逍遥王在外面和老鲁里说道:“我走了,你别吵醒他,让他最好睡到今天晚上。”
昨晚胡楠一直精神紧张,虽然疲劳,也不觉得。此时睡不着觉,却是有
如病了一般,头痛骨酸,甚不舒服。胡楠听得逍遥王走了之后,哑然自笑,心里想道:“只要柏、尹二人不再怀疑我是坏人之子那就行了,我和莲碧的事情何必理会他们是喜不喜欢?”思虑抛开,不久便即入梦。梦中看见尹莲碧笑靥如花,跑来向他道贺。柏云重忽地拦途杀出,挺剑刺他。
胡楠吃了一惊,还未来得及拔剑抵挡,已给柏云重一剑刺个正着。尹莲碧哭叫道:“师兄,你别杀他,你别杀他!”奇怪得很,身上中剑,并不疼痛,也没鲜血流出,胡楠正想叫莲碧莫慌,不知怎的,喉咙好像给什么东西塞住,喊也喊不出声。忽地觉得有人用力摇他,在他耳边叫道:“汤小侠,你醒醒,你醒醒!”
胡楠张开眼睛,只见尹莲碧的幻影已经变成了老鲁里。室中一灯如豆,方始知道刚才是在作梦。这一觉睡得好长,已经是晚上的不知什么时分了。
老鲁里低声说道:“外面来了官兵,我刚才从窗口望去,他们正踏进这条巷子。这巷子只有三户人家,看情形恐怕是冲着咱们来的。”
胡楠连忙问道:“是明兵还是胡兵?”
老鲁里道:“两个胡兵带路,后面跟着几个明兵的军官。”话未说完,只听得乓乒声响,官兵已在敲门了!
老鲁里忙道:“汤小侠,你快溜吧。后面柴房有道暗门,可以通往相邻的小巷。”
胡楠行走江湖的日子虽然不过一年,多少也有一点经验、见识,心里想道:“小楼咯定然是为我而来,来的也定非庸手。他们哪有不注意后巷之理?只有我引开他们,方能让老鲁里父子脱险。”
主意打定,立即披上衣裳,这是前两天才买来的胡人衣裳,说道:“我冒充你家小厮,你和令郎先到柴房躲藏。要是我和他们打起来,你们立即溜走。”
老鲁里道:“这怎么行,你??”胡楠说道:“我会武功,你们不会。连累你们的这座房子被毁我已于心不安,可不能连累你们为我送命。快走!”
外面胡兵大声喝道:“开门,开门!”跟着“轰隆”一声巨响,想是那几个军官等得不耐烦,把大门撞开了。
胡楠立即冲了出去,老鲁里无奈,只好依他所言,拉了小鲁里躲入柴屋。
那个胡兵踏入大门,叽哩咕噜他说了几句藏话,胡楠约略懂得他说的是这家人的户主是个颇有家财的牧场场主,不会窝藏坏人的。一个军官冷笑道:“我知道他是从酆国来的,他是和方南大场主作对的小场主。哼,你说他不会窝藏坏人,这个小子不就正是!”此时胡楠正在走出前厅,和那军官打了一个照面。
说话的这个军官正是倪丰南!
只一个倪丰南尚不足为惧,在他背后还有三个军官。他们是施华北、严框和华丰。原来他们已经查出老鲁里是方南的对头,而老鲁里的家中前两天又恰好来了一个外地口音的少年,是以起了疑心,特来搜查。
大内三大高手和在红巾军号称“五官”之首的华丰同时出现,胡楠可是不能不大吃一惊了。
倪丰南哈哈笑道:“昨晚在拉布殿我们难奈何你!现在你可是插翅难逃了!小子,要想活命,快投降吧!”
胡楠喝道:“放你的屁!”侧身一闪,唰的就是一招“双手灌耳”,径刺过去。这一招以退为进,避招、拔剑、还攻,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当真
是快如闪电。
胡楠剑招后发先至,倪丰南吃了一惊,喝道:“好狠的小子!哼,饶你再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胡楠出剑如电,倪丰南运掌如风,也并不慢。这一掌他是袖底出招,准备以左臂的衣袖荡开胡楠的剑尖,右掌一劈下去,就能劈断胡楠的腕骨。
哪知胡楠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剑势陡然一转,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倪丰南一掌打空,说时迟,那时炔,胡楠已是转到施华北身旁,“自虹贯日”余势未衰,剑尖指到了施华北的咽喉。
施华北的快刀也是极其了得,喝声:“来得好!”剑影刀光之下,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胡楠身形一晃,剑招已是改为“群鸟掠天”,扬空一划,正好迎上了伸手向他抓来的严框。施华北的连环快刀本来是一口气连斫十八刀的,还未使到一半,刀剑碰击了八下,敌人突然在面前消失,他煞不住势,第九刀第十刀依然向前疾劈。只听得叮声响,华丰正自以判官双笔侧袭胡楠,却给施华北的快刀挡住了。
严框马的一个“龙招手”,左掌一翻,抓向胡楠右肩的琵琶骨。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拼着中胡楠一剑,就能废掉胡楠的武功。
胡楠笑道:“何必马上拼命,我还要多玩一会儿!”一个移形换位,剑尖又已指到华丰背心的风府穴,华丰的双笔刚刚被施华北快刀磕开,急切之间,不能反手刺扎。倪丰南大喝一声,五步之外,一记劈空掌向胡楠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