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楠剑锋一颤,嗤的一声,在华丰背心划开一道裂缝,可惜剑尖给倪丰南的劈空掌力震歪,只是割破了他的衣裳,没刺着他的穴道。
胡楠身形一晃,借着那股劈空掌力,俨似一缕烟飘上瓦面。身法比用“白鹤展翅”的轻功还快得多。但上了屋顶,却是不由自己地打了一个包旋,方能稳住身形。饶是胡楠艺高胆大,也不由心头一凛,想道:“这厮果然不愧是号称大内第一高手,不仅是毒掌厉害而已,本身的功力,恐怕也是只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
在这瞬息之间,胡楠遍袭四大高手,倪丰南等人也是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当下倪丰南一声长啸,三个人同时拔身而起,跳上屋顶。
本来胡楠的轻功比这三个人都要高明一些,倘若一上瓦面,立即就跑,应该可以跑得掉。但他为了掩护老鲁里父子溜走,却是不能不和他们缠斗了。
华丰、施华北、严框三人上了瓦面,站在边缘,各守一方,倪丰南一步一步地移动脚步,径向中央进逼。
只听得哗啦啦一片声响,倪丰南踏过的地方,瓦碎砖裂,立即开了一个窟窿。他逼近了十来步,双掌包旋飞舞,绕着胡楠在转,脚下依然使出重身法用力踏下去。片刻之间,瓦面已是开了一个大大的天窗。碎瓦四溅,泥土飞扬,声势甚是骇人。
这并不是他的轻功太差,而是由于他顾忌胡楠的剑法神妙无方,在平地打斗,四人联手,必可稳操胜算。在瓦面过招,轻功好的是大占便宜,四人联手也未必定能取胜了。是以他必须把胡楠逼得在屋顶不能立足。
胡楠根本就不打算逃走,横剑当胸,冷笑说道:“黔驴之技,仅此了么?”倪丰南喝道:“给我滚下去!”双掌往下虚劈,“轰隆”一声,仅余的那块方圆不过数尺的完整瓦面也给他的掌力震坍了。胡楠从那窟窿掉下去,倪丰南如影随形的也扑下来!
胡楠一个鹞子翻身,挥袖成风,荡开随着他的身子一同落下的泥块砖瓦,脚尖刚刚沾地,倪丰南已是一抓朝着他的头盖抓来了。
胡楠笑道:“你也滚下来啦!”一招“烽火寥寥”,剑锋自上而下,迎截他的手腕,倪丰南竟然不缩手,只是改抓为拍,呼的一掌拍下去。
剑掌相交,只听得“卡唰”一声,倪丰南把掌一扬,突然飞出一围泥砂。原来他手心里捏着一截砖头,暗运内力,要用砖头磕损胡楠的剑锋。结果砖头碎了,他的手可没受伤。倪丰南乘机把碎了的泥砖撒出,脚尖点地,一个“虎背熊腰”,五指成钩,仍然抓向胡楠的琵琶骨。
这霎那间,胡楠为了恐防眼睛受伤,只能闭了双目。幸而他有“听风辨器”之能,一觉微风飒然,唰的就是一剑刺去,就好像剑尖上长着眼睛似的,正好对着倪丰南的掌心。
这次卫托乎手心没有捏着硬物,可是不敢硬接了。当下掌心一翻,改抓为劈,一招“五丁开山”,避招进招,骈指劈插胡楠小腹。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正是空手入白刃的上乘功夫。只待胡楠横剑护腹,他立即便可以变出极为凌厉的大擒拿手法,硬抢胡楠手中的宝剑。
哪知胡楠的空招剑法端的是奇诡莫测,偏偏没有给他料中,唰的一剑,竟然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削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是一招“攻敌之所必救”的上乘剑法。
劈空掌打远不打近,急切间倪丰南难以发挥掌力震歪他的剑尖,只能挥袖一拂,“嗤”的一声,剑光疾掠而过,倪丰南的袖子短了一截,不过胡楠的剑亦已给他拂开。双方在这瞬息之间交换数招,彼此都是暗暗叫了一声“好险!”不过胡楠乃是闭目换招,显然他的剑法是比倪丰南的掌法更胜一筹。
说时迟,那时快,施华北、严框、华丰三人都从屋顶跳下。胡楠眼睛刚刚张开,只见刀光如练,施华北的快刀已是向他劈来,跟着华丰的判官双笔也刺来了。
胡楠一招“乾坤大挪移”,长剑一翻一绞,施华北的缅刀几乎给他绞出手去,连忙收刀换招。与此同时,华丰的双笔也给他挡出外门。
倪丰南喝道:“好小子,你这是困兽犹斗,我倒要看你还能抵挡几招。”双臂箕张,连番进扑,掌劈指戳,手脚起处,全带劲风。严框也是以一双肉掌,使出了足以开碑裂石的大摔碑手功夫。
倪、柏二人的肉掌比刘、邓二人的兵器还要厉害,四面合围,果然没有多久,便已把胡楠围在核心。胡楠仗着精妙的剑法,虽然勉强可以支持。但亦已有力不从心之感了。
正在吃紧,忽听得倪丰南喝道:“来者何人?”话犹未了,两条黑影,捷如飞鸟,已是越过墙头。
一个胡楠熟悉的声音冷冷说道:“昨晚在拉布殿你们追不上我,谅必你们心有不甘,今晚小爷恃来与你们交手!”
胡楠初时还以为来的是对方的人,此时听得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又惊又喜了。
原来说话的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尹莲碧的哥哥喻仰天。和他在一起的另外那个少年则是尹莲碧的师兄柏云重。
施华北认识他们两个,说道:“昨晚的事情,看在令尊的份上,我们不予追究就是。背叛朝廷,罪名非小,你们何必来趟这淌浑水?”
严框道:“对啦,据我所知,这小子与你们非亲非故,你们也犯不着为他闯出大祸!”
柏云重喝道:“放你的屁,我就是要得罪你们的胡人朝廷,你们不敢与我交手,那就快快滚开!”
倪丰南双眼一翻,冷冷说道:“管他们什么柏大侠、尹大侠,这姓‘胡’的小子由我对付,你们给我把这两个狂妄的小子拿下!”
施、严二人虽然是对柏于鸿和江小飞有所顾忌,但给柏云重这样臭骂,亦是忍不住气了。严框喝道:“我是好言相劝,你以我是当真怕了你们的爹爹不成?”
施华北道:“我们和这两个小子单打独斗,华兄,你留下帮忙卫大哥吧。”话犹未了,喻仰天已是涮的一剑向他刺来,喝道:“好,我就来会会你的快刀!”另一边,柏云重亦已和严框交上了手。
施华北的快刀非同凡响,天下擅于用刀的人,除了汤扁仁和窦实训之外,第三个就数他了。刀剑相交,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霎眼间施华北一口气劈出七七四十九刀,喻仰天则以伏虎剑法中的“胡须到挂钩”还了七招。
胡须到挂钩用于防御,天下没有哪一种剑法胜得过它。这是伏虎派的镇山之宝,又再经过朱云天、柏于鸿和江小飞师徒父子潜心研究,精益求精而后传给喻仰天的。这复杂奇异的剑法施展开来,饶是施华北快刀如电,也是丝毫找不到他的破绽。
但另一边柏云重与严框交手,却要稍稍屈处下风了。严框的大摔碑手,掌力不逊于倪丰南。柏云重的剑法虽然亦是得江小飞的真传,但功力却是稍有不逮。严框双掌翻飞,俨如大河滚辰而上,柏云重的长剑竟是无法刺到他的身前。斗了数十招,柏云重的身形已是在他的掌影笼罩之下。
胡楠这边也不轻松,敌方虽然少了两个人,但也还是以一敌二。倪丰南是大内第一高手,若论功力恐怕还在胡楠之上,再加上一个擅于铁笔点穴的华丰,胡楠如何能够占到便宜,不过好在他的剑法精妙,对方也是不能有所顾忌。虽然稍处下风,形势却要比柏云重稍为好些。
再过一会,柏云重剑招发出,渐渐有力不从心之感。而另一边喻仰天则已反守为攻,不过施华北的快刀也还可以抵挡得住。
此时形势分明,要是喻仰天能够首先击败施华北的话,他便可以腾出手帮助柏云重一臂之力,立即挽回败局。但若是柏云重支持不到那个时刻,严框击败了他,回过头与施华北联手,那么喻仰天也是必败无疑了。至于胡楠这边,目前还是杀得难解难分,未知何时方能胜负。柏云重也不指望胡楠能够抽出身来,助他一臂之力。
喻仰天急于求胜,连使险招,施华北蓦地快刀疾削,“嗤”的一声,划破了喻仰天的衣裳。喻仰天非但摆脱不了他的缠斗,反而险些被他所乘。喻仰天无可奈何,只好再使胡须到挂钩,化解施华北的攻势,然后再行反击,等于把刚才搏斗的过程,又来一次重演。等到喻仰天重新再占上风之时,柏云重的形势是更加危急了。
胡楠斗了数十招,剑势渐渐缓慢下来,额头的汗珠好像黄豆般大小,一颗颗滴下。
华丰大喜道:“这小子不济啦!”话犹未了,果然就给他发现胡楠的剑法之中有老大一个破绽,华丰曾经两次吃过胡楠的亏,此时急于报仇,立即欺身进扑,双笔齐飞,左点“期门”,右点“中字”,这两处都是人身的死穴!
倪丰南叫道:“提防有诈!”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华丰一声尖叫,肩头已是着了一剑。倪丰南一掌劈去,打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胡楠的身形俨似陀螺疾转,一个包旋业已转到柏云重的身边。
原来胡楠情急智切之间,难以摆脱这两个高手,他是故意以内力迫出汗珠,装成支持不住的模样的。至于最后那招剑法中的“破绽”,当然也是故意“卖”给华丰的。
华丰中了他的骄兵之计,不幸中之“幸”,得到倪丰南及时提醒,这才只是伤了肩头的一点皮肉,否则只怕琵琶骨也要给胡楠的利剑刺穿。
胡楠来得恰是时候,严框正在一掌向柏云重拍下!
饶是他缩手得快,一根小指头已给胡楠快剑削掉。
严框也真顽强,一声大吼,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掌,又向胡楠劈下。背后兵器挟风之声,华丰的双笔指到了他后心的风府穴。
柏云重可也没有闲着,压力一消,唰的一剑便刺出去。他斗了这许多时候,一直屈处下风,正自一肚闷气,这一剑又狠又准,恰好刺穿了严框的掌心,严框的大摔碑手功大登时给他破了。掌心鲜血淋漓,比给胡楠削掉一根小指头还更严重得多。
胡楠一见柏云重那样出招,已知严框难以抵挡,当下反手一剑,荡开华丰的判官笔,喝道:“你是嫌伤得太轻了吧?好,咱们再来性命相拼!”
严框伤了掌心的劳官穴,大摔碑手的功夫已给破掉,再练最少也得三年,情知已是无力再战,只好忍住疼痛,恶狠狠地骂道:“好,我记着你这两个小子,三年后定报此仇!”扔下这句话,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连忙一跛一拐地跑出门外。
胡楠笑道:“好,莫说三年,十年我也等你。”唰唰两剑,左攻华丰,右刺倪丰南。
严框一逃,施华北可就慌了。喻仰天喝道:“想要跑么,没有那么容易!”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喻仰天一招“乾坤大挪移”,把施华北那柄缅刀绞得断为三截。
倪丰南见状大惊,喝道:“小子休要逞能!”声发掌到,喻仰天闻得腥风扑鼻,知道他是毒掌,侧身一闪,横剑截他手腕。
说时迟,那时快,倪丰南已是把惊惶失措的施华北一拖,沉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原来他见严框受伤,施华北已断了兵刃,以三敌三,自忖已是决无取胜把握,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华丰乃胡楠手下败将,一见倪丰南跑过去援救施华北,便已知他心意是想逃跑,哪里还敢和胡楠拼命?比卫、刘二人更快一步跑出大门。喻仰天冷笑道:“你算什么君子?你是小楼咯!”话未说完,倪丰南和刘、邓二人的影子早已不见了。
胡楠插剑入鞘,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尹兄、江兄相助之德。”柏云重冷冷说道:“昨晚你帮了我们的忙,今晚我们也来帮你的忙。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人情!”胡楠怎也想不到柏云重竟会如此说话,不禁为之一愕,柏云重转身便走。胡楠叫道:“两位且慢!”喻仰天冷冷说道:“你想怎样?”这刹那间,胡楠真的不知怎么说才好,想了片刻,心情一阵激动,冲口而出,说道:“江兄,你错了!”柏云重侧目斜睨,一副不屑的神气说道:“我有什么错了?倒要请教!称兄道弟,却可不必。”胡楠说道:“昨晚我是为了盟军的事情,冒险闯进拉布殿,和你们的目的完全一样。说不上是谁帮忙谁。”柏云重道:“不管你的目的如何,你做了这件事,也就是帮了我们的忙了。我帮你也并非为了你,总算是还了你这一份人情。”
这话虽则仍然似是而非,态度总算好了一些。胡楠说道:“过去或许我有冒犯你的地方,请你原谅。不过或许你也仍然对我怀有成见,你愿意稍留片刻,听我解释吗?”
柏云重冷冷说道:“我没有功夫听你啰嗦。我不和你再次比剑,已经是原谅你了,你也无谓多说啦。”胡楠本来不擅言辞,此时亦是不禁心头有气,于是撇开柏云重不理,说
道:“尹大哥,令妹??”喻仰天双眼一瞪,喝道:“我的妹妹我自己管,不许你再提她!”扔下这句冷冰冰的说话,两人身形一起,登时越过墙头,径自走了。胡楠本来是想告诉他尹莲碧的下落的,见他如此,心里想道:“莲碧也
未必喜欢见他,我何必自讨没趣。再说,他们倘若是为了我和莲碧要好的事情恼我,我也不知应如何解释呢。难道要我放开莲碧,讨他们喜欢吗?”
胡楠这一猜其实并没完全猜对,柏云重恼怒的原因比他所想的要复杂得多。喻仰天也是如此。
要知他们都是自视甚高的人,柏云重本来和尹莲碧的性情并不相投,他也并非非娶师妹不可,但两家父母既然有过议婚之事,如今尹莲碧不喜欢他而喜欢胡楠,他这个自视甚高的人,自是感到颜面无光,自尊心受了大大的损害。喻仰天也是相类的心情,为了妹妹不听他的话反而偏向“外人”,觉得有损哥哥的威严而恼怒。
不过有一样值得安慰的是:柏、尹二人总算知道他是一个什么人了。纵然不把他当作朋友,也不会把他当作敌人了。
胡楠暗自思量:“只要他们不再把我当作敌人,那就行了,嗯,我也该走啦,只不知鲁里父子如何?”刚要走进柴房察看,只见小鲁里已经跑了出来,拍掌叫道:“胡大哥,你的本事真好,一个人打那么凶的三个汉子,看得我都几乎透不过气来。不知几时我才能学到你这般本事?”他身上满是污泥,原来柴房侧边有一条干的沟渠通向这座院子,他是从沟渠里面钻出来的。
胡楠说道:“怎的你还不走,太大胆了。”
小鲁里道:“爹爹也没有走呢。胡大哥,刚才和你吵架的那两个人是谁?”
胡楠说道:“他们是来帮我忙的。”
小鲁里道:“我知道。起初是他们帮你的忙,后来是你帮他们的忙。我不憧的是你们既然互相帮忙,为什么又要吵架?”小鲁里躲在沟渠里面偷看,看不清楚,他对汉话也是一知半解,但从柏、尹二人说话腔调,却可以猜想得到他们是和胡楠吵架。”
胡楠说道:“你年纪还小,我很难说得你懂。其实我和他们也不是吵架。小鲁里,这些不紧要的事情咱们慢慢再说,我和你先到柴房去吧,你爹爹??”
小鲁里道:“爹爹已经来啦。”
老鲁里走了出来,一脸孔又惊又喜的神情,说道:“汤少侠,我们不知应该怎样感激你才好。说老实话,刚才我是准备拼了一条老命,与你有祸同当的。想不到你把官兵都打跑了。”胡楠说道:“不,是我应该感激你。这次可是连累你啦。这间屋子咱们恐怕是不能久留了。”
老鲁里道:“不错,官兵走了一定还会再来。不过我有很靠得住的朋友可以暂时避一时,咱们现在就走吧。”
胡楠说道:“你们先到朋友家里避避风头,过两天找机会再走也行。我可不想连累你的朋友了。”老鲁里怔了一怔,说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胡楠笑道:“回到你乡下那间屋子去呀。”老鲁里道:“城门要到天亮才开,你怎能出去?”胡楠说道:“进城的时候,我已经仔细看过了。城墙并不高,我想是可以出去的。”
小鲁里道:“爹爹,你没有看到胡大哥的本事,他一跳起来,跳得高过院子里这棵树。他们两个本事远不如他,也只是一跳,就跳过这座墙头了。”
老鲁里道:“好,那么你赶快走吧,替我问候令尊。”
小鲁里道:“胡大哥,你别忘记,你答应过我求你的爹爹收我为徒的。”
胡楠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我爹即使不能留下来教你本领,我也会替你找到一位高明的师父。希望你们能够平安脱险,过两天咱们再见。”
与鲁里父子分手之后,胡楠便即施展上乘轻功,在横街小巷,借物障形,
蛇行兔休,避过巡逻兵士的耳目,穿过了两条长街,方始发现有打着火把的大队兵士向鲁里的住宅方向跑去,胡楠计算时间,料想鲁里父子已经避开,于是加快脚步出城。两河虽然是江阴的首府,城墙却并不很高,守卫也远不如拉布殿的森严,胡楠以绝顶轻功越墙而出,站在城门守卫的士兵竟是丝毫未觉。
朝露沾衣,晨风拂面,出得城来,不知不觉已是天明时分。胡楠仿佛一个凯旋的战士,虽然是苦斗归来,但怀抱着兴奋的心情,也忘记疲劳了。晨风送爽,脚步加快。
一疾行,日落之前,老鲁里那座郊外的别墅已然在望。“莲碧现在不知在做什么,说不定她正在安慰我的爹爹,但在她自己的心里却正在为我担心呢!”想起即将和尹莲碧见面的喜悦,胡楠从心底笑了出来:“待会儿我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定会吓她一大跳。”又想:“莲碧也一定想不到我会在拉布殿见着她的哥哥和师兄,要是她知道了昨晚的事情,不知道她会怎样?”
这次两河之行,固然是风波叠起,但事情的结果却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美满。就只有昨晚的事情留在他的心上的唯一阴翳了。不过在他就要和尹莲碧见面的时刻,这点阴翳也只是像淡云遮盖不住燃烧的朝阳了。
他的心情像是朝阳,挂在天边的则是斜阳一抹。
他放轻脚步,悄悄进去,想给尹莲碧一个意外的喜悦。但是进了内院,却还没有发现她的影子。
忽听得后园有金刃劈风之声,胡楠吃了一惊。但随即放下了心,暗自想道:“要是和敌人打斗的话,应该有呼喝之声,想必是莲碧抽闲练武?”
他精中了一半,后园是有人练武,但不是尹莲碧,是他的父亲汤扁仁。
汤扁仁正在一口气使出八八六十四快刀,进如猿猴窜枝,退若龙蛇疾走,起如鹰隼飞天,落如猛虎扑地。胡楠看得又惊又喜。只见父亲把手一扬,已是使出最后一招。
宝刀化作银虹,只听得“咔嚓”一声,插在一棵老槐树上,过了片刻,树叶簌簌而落,刀柄儿自颤动不休。胡楠看得目眩神摇,又惊又喜,禁不住喝彩道:“爹爹,好一招蛟龙怒吼!”
原来这一招“蛟龙怒吼”乃是何族刀法中的绝招,胡楠曾经反复练过数十百遍,自以为已经得其精髓,哪知在父亲手中使出,威力竟是如此惊人,比自己所领悟的不知要高明多少。不过胡楠的惊喜,却不仅是由于得传绝技,而是为父亲的康复的高兴。要知汤扁仁这一招“蛟龙怒吼”,不但手法精奇,内力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要不是他的武功已经恢复,决计使不出这一绝招。
汤扁仁拔下宝刀,微笑说道:“病了这一场,毕竟是差了两分了。楠儿,你怎的这样快就回来了。”
胡楠说道:“好教爹爹欢喜,孩儿侥幸不辱所命,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这次轮到汤扁仁又惊又喜了,说道:“我还以为你是碰到困难,无从入手,先回来的呢。”接着笑道:“好在你今天回来,我正在想明天亲自到两河去呢。”
胡楠说道:“孩儿这次运气很是不错,去得恰是时候。”汤扁仁瞿然一省,说道:“对了,前天佛祖节,拉布殿开放的日子,我倒忘了。不过你能够这样容易见到乐律法师,却也还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胡楠笑道:“哪有这样容易?虽然那天终于见着,其间却是经过不少风
波。”当下把此行经过,原原本本禀告父亲。只是把碰上柏、尹二人之事,略过不提。
汤扁仁听得又是欢喜,又是吃惊,说道:“你的运气固然不错,胆气也不小。经过这番磨练,我可以放心让你闯荡江湖了。这次你办得比我意想的还好。”
胡楠道:“多谢爹爹夸奖。其实这次能够如此顺利,还是多亏了廉大叔。廉大叔本来要探望爹爹的!”汤扁仁笑道:“我知道他的脾气,他一定又是马上赶往边疆胡楠说道:
“正是,但咱们恐怕还要在这里多待两天,等候鲁里父子回来的。”汤扁仁道:“这是应该的。楠儿,不过有件事情,我倒是有点觉得奇怪。”胡楠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事情?”汤扁仁笑道:“你回来这么久,
为什么不向我问及尹姑娘?”
胡楠面上一红,说道:“我以为她在房间里,待我把正事禀明爹爹之后,再去找她不迟。”话是这样说,心中可是有点忐忑不安,“为什么还不见她出来呢?”
汤扁仁笑道:“在爹爹面前,你不用害羞。我知道你是挂念她的,你赶快找她回来吧。”胡楠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莲碧,她、她到哪里去了?”汤扁仁笑道:
“别慌,她没有走掉,她是到后山打猎去了。”胡楠松了一口气,说道:“哦,原来她是打猎去了,怪不得没看见她。”汤扁仁道:“鲁里这座别墅,米面倒是积贮不少,只是菜肴却吃完了。
她见我业已痊愈,是以今天才第一次去打猎,想找些野味回来。”看看天色,接着说道:“她是吃过中饭就出去的,这时也应该回来了。你快去接她吧。”听得父亲这么一说,胡楠不禁又有点担心了,于是连忙出去找寻莲碧。汤扁仁安慰他道:“不会有什么事的,或许她是贪图多得一些猎物吧。”太阳正在落山,晚霞染红了疏费衰草,胡楠跑上后山,游目四顾,却没有发现尹莲碧。转过一个山拗,忽见前面茅草丛中,无风自动,胡楠心里想道:“哦,原来她和我捉迷藏。”只道尹莲碧已经看见了他,特地与他开个玩笑。胡楠也不声张,拾起一颗小石子便打过去,用一个巧妙的手法,故意打歪几寸,让它在波动着的茅草飞过,暗自笑道:“待我也吓她一跳。”只听得“卜”的一声,茅草中果然有一个女子窜了出来,不待这枚石子飞近,就发出一枚钱镖将它打落了。胡楠笑道:“莲妹,没吓着你吧。你这暗器手法想必是新练成的吗?很
不错呀!”那女子缓缓回过头来,冷冷说道:“你又认错人了!”胡楠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啊呀,郎姑娘,原来是你!”这女孩不是
别人,正是和尹莲碧有点相似的那个郎翡翠。郎翡翠道:“不错,我是郎翡翠,不是你的莲妹。但我也想不到在这里
又会碰上了你。”胡楠道:“郎姑娘,你到过伏虎了吗?几时回来的?”郎翡翠淡淡说道:“多谢你的关心。不过,你不是要找你的莲妹的吗?
你恐怕也没空听我细说吧?”胡楠怔了一怔,说道:“可是你曾见着了莲碧?她、她在哪里?”
郎翡翠道:“她刚才还在这里和我说话。我本来不认识她的,但奇怪的是她却知道我是何人。”胡楠无暇理会她们是怎样结识,急不及待的便即问道:“她现在哪里?”
郎翡翠道:“跑了!”胡楠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为什么跑了?”郎翡翠道:“有个人追她!”“什么人追她?”胡楠这一惊更是非同了!“是个黑衣壮汉。看来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眉清目秀,倒像一个书童。
是什么人,我可不知道了。”
郎翡翠继续说道:“尹莲碧和我在山拗这边说话,那黑衣壮汉一在山坡出现,可能还未看见她,尹莲碧马上就逃跑了。她叫我帮她的忙,别说她在这里,可是??”
“可是什么?”
郎翡翠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可是那汉子本领高明得很,我说我没有见着他要找的人,他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只是好像竖起耳朵来听一听,就知道尹莲碧逃跑的方向,径自追下去了。”
“她跑的是哪个方向?”郎翡翠用手一指,胡楠无暇再问,立即施八步赶蝉的轻功,向那个方向疾追下去。跑了一会,转过两个山助,果然看见一个黑衣壮汉踽踽独行。但却没有看见尹莲碧。这黑衣壮汉背负双手,意态悠闲,好似正在测览山景,听得胡楠的脚步声,这才回过头来。此时虽然是早春时节,但北地苦寒,一般人还是穿着皮袍的。这中年汉子却是一件薄绸长衫,衣袂飘飘,似乎丝毫也没寒冷的感觉。“小伙子,你跑得这样匆忙,什么事呀?”胡楠还没开口,他倒先问胡华来了。“我找一位年轻的姑娘,不知你??”“那位姑娘姓甚名谁?你说出来,或许我会知道。”胡楠说出了尹莲碧的名字,黑衣壮汉的神情甚为古怪,冷冷地瞅着他,
过了半晌,方始说道:“你是谁?你找她做什么?”胡楠通名之后,说道:“我是尹姑娘的朋友,请问她在哪里,要是你知
道的话!”那黑衣壮汉说道:“我当然知道,不过我不告诉你!”胡楠大为着急,亢声说道:“你非告诉我不可!”那黑衣壮汉冷冷问道:“为什么?”胡楠倒是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急切间倒不知怎样回答才好。黑衣壮汉
又再冷冷说道:“你用不着去找她了!”胡楠又惊又怒,喝道:“你这话是
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你把她怎样了?”只道尹莲碧已遭此人毒手。黑衣壮汉意态悠闲的淡淡说道:“她被我关起来了,怎么样?”胡楠唰的拔剑出鞘,喝道:“快快把她放还与我!”黑衣壮汉哈哈一笑,说道:“你凭什么敢命令我,就凭这剑么?那我倒
要看看你的剑法了!”胡楠喝道:“你当真不放!”黑衣壮汉道:“你是聋的吗?还是你蠢得听不懂我的话?大呼小叫有什
么用,有胆的向我刺来!”
胡楠忍无可忍,喝道:“好,那咱们就较量较量!”抖起一朵剑花,唰的便刺过去。
黑衣壮汉不避不架,剑尖指到他的面门,他的眼睛也是眨也不眨。
胡楠虽然气怒,可也不能这样就杀了他,剑尖指着他的咽喉,喝道:“你要和我较量,为何不亮兵刃?”
黑衣壮汉哈哈一笑,说道:“谁说我要和你较量,是你要和我较量,不过这两个字你用错了?”
胡楠喝道:“怎么错了?”黑衣壮汉道:“我看你最少还得再练三年,才得和我说这较量二字!”
胡楠出道以来,几曾受过别人如此轻蔑,不由得更加火起,喝道:“配也好不配也好,你不放人,我就不和你客气!”这一次是真的刺过去了,不过却是一招刺穴的剑法,并非想要那人性命。
黑衣壮汉身形一晃,轻飘飘的随着剑风闪过一边,胡楠唰唰唰的连环三剑,竟然连他的衣角也没沾上。黑衣壮汉侧目斜脱,冷笑说道:“怎么,你就只有这点本领吗?”
胡楠已经知道此人武功奇高,自己全力以赴只怕也还未必是他对手,如何还敢手下留情?于是唰唰唰的又再连环三剑,这三招剑法是从何族的快刀刀法化出来的,当真是有若奔雷骇电,远非刚才那三招的轻描淡写了。
黑衣壮汉身形步换,挥袖一拂,双指便点过来,胡楠剑尖歪过一边,对方便即乘虚而入。这一招黑衣壮汉以深厚的内功配合上乘的点穴手法,后发先至,当真是深得武学“慢中快、巧中轻”的诀窍。
胡楠剑尖歪过一边,倘若给他点中虎口,宝剑非得脱手不可。胡楠识得厉害,林峰一转,倏的变为“群鸟掠天”,守中寓攻,变化之巧,令得那黑衣壮汉也不禁微噫一声。原来胡楠用的乃是朱七飞所传的空招剑法,饶是这黑衣壮汉精通各家各派的剑法,却也未曾见过。
黑衣壮汉微噫一声,斜跃三步。淡淡说道:“你这几招剑法很是不错,可惜你第三招何族刀法化为快剑,气力用得太尽,以至变成强弩之末。否则你第四招的群鸟掠天,就可以削掉了我的手指了。要是汤扁仁使这一招,一定会比你老练得多。”
胡楠的剑法给他一口说破来历,吃惊非小,说道:“多谢指教。但你的空手入白刃攻夫也未必能胜我,我不要你让,亮兵刃吧!”
黑衣壮汉哈哈一笑,说道:“好个傲气的少年,你说得不错,我空手是胜不了你的。不过,我对后辈决不用剑,待我想想,怎么办呢?好,有了!”一个转身,回过头来,手中已是多了一根松枝。这是他从身旁的一棵老松树上折下的,不过好像筷子般粗细。“好,我就用这枝松枝和你比比剑吧。只要你能抵挡十招,就算你赢!”黑衣壮汉说道。
胡楠正愁打不过这黑衣壮汉,听他这么一说,虽然不忿对方轻视自己,有点气恼,但却正是求之不得,于是说道:“好,你说过的话可不许赖!倘若我饶幸赢了??”
黑衣壮汉哈哈一笑,说道:“我若输了,马上让你见到莲碧。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进招吧!”
胡楠心里想道:“待我一举就削断你的松枝,看他十招之内,如何胜我?”剑光一闪,第一招“排云驶雪”已然使出。剑尖震得嗡嗡作响,端的是势挟风雷,迅猛无伦!
黑衣壮汉赞道:“刚中带柔,很是不错,惜乎稍失凝练。”脚步不移,胡楠这一剑却搠了个空。黑衣壮汉松枝一举,只听得“唰”的一声,一根柔枝竟然抖得笔直,而且隐隐带着宝剑出鞘的啸声,只是一飘一晃,松枝就点到了胡楠的面前。
胡楠一见那根松枝,居然能够这样刺将过来,吃惊端的非同小可。原来那黑衣壮汉用松枝使出剑法,不但是剑法精奇,内功的精纯亦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这松枝一刺,劲道不亚利剑,倘若给他刺中,只怕脸皮必戳穿。
不过他毕竟是得了朱七飞的空招剑法的真传,善于随机应变,当下长剑一封,一招“横流击楫”以攻为守,把黑衣壮汉的攻势化开。黑衣壮汉赞了一个“好”字,松枝一拂,似左似右,虚实不定,变幻无方。胡楠变换三种身法,剑尖一弹,使出一招似是嵩阳派的“层层雷惊”,又似泰山派的“惊涛骇浪”的剑法,从那黑衣壮汉意料不到的方位刺来。那黑衣壮汉似乎也有点顾忌,松枝轻移,胡楠好不容易方能摆脱他的“剑势”笼罩。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壮汉第三招又攻了到来,胡楠反手一削,守中有攻,居然把对方连接两招凌厉攻势一齐化解,而且还抽空刺了一剑,力图摆脱劣势,争回先手。这两招出手比那黑衣壮汉还要快些,正是家传的快刀和“空招剑法”的配合。黑衣壮汉微微一笑,似乎对他的剑法颇为赞赏,忽地手起枝落,松枝唰的在他剑背一击,胡楠虎口一麻,长剑荡开。依然无法从对方手中抢回攻势。
黑衣壮汉笑道:“还有五招。跟着我要发连环三招。第一招清风点水,刺你双肩的肩井穴,第二招冯夷击鼓,戳你丹田;第三招双手灌耳,刺你咽喉!”
高手过招,哪有先给对方知道之理?这黑衣壮汉待胡楠的态度,简直就似老师教学生一样。胡楠本来打算与他性命相搏的,至此却是禁不住心中一动,暗自思量了:“奇怪,看来此人对我倒似乎并无恶意?但他为什么要掳走莲妹呢?”心念未已,黑衣壮汉陡地喝道:“小心接招,第六招来了!”松枝一挺,似是向左,又是向右,果然是一招“清风点水”的剑法。
胡楠幸亏得他指点,当下竭尽平生所学第一招用“虚式分金”的阴柔剑术卸开对方攻势;第二招化为刀法的“铁门闩”横剑当胸、拦住松枝;第三招却是难以化解,只好使出一招“雷电交轰”,长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疾劈两剑!
只听得的一声,黑衣壮汉喝道:“这是第九招!”松枝搭上剑柄,一搭一牵,胡楠的长剑竟然脱手飞出。结果,果然是抵挡不了他的第十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