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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在悲愤的四月里王昆绝对没有预料到五月的荣耀,而且那份荣耀竞是小蒙给他带来的,他怎么能想到一向被邻里嗤之以鼻的儿子突然成一个标兵,一个模范,一个先进个人,街上的人都说是小蒙抓到了潜伏三十年的特务老丁,王昆起初不信,他问小蒙,你怎么知道老丁是特务?小蒙说,我发现了地窖,他要不是坏人挖那么大的地窖干什么?王昆说,你怎么知道老丁家里有地窖?小蒙吞吞吐吐起来,他说,我看见老丁总是锁着那小屋的门,他是个捡废纸的,又没有什么东西怕人偷,为什么要锁门?他越是怕人进去我偏要进去,我从气窗里翻进去的,我觉得床底下的地板很奇怪,掀开来一看就看见了地窖。 王昆始终怀疑儿子的发现是瞎猎逮到了死老鼠,他猜儿子事先可能是看上了老丁屋里的某件东西,但王昆不忍心刨根问底了,当香椿树街的人们对小蒙刮目相看的时候,王昆望子成龙的心愿突然从虚幻回归现实,他的心情由悲转喜,这种逆转导致了王昆内分泌的紊乱,因此他的枯黄的脸上一夜间长满了少男少女特有的痤疮。 五月的一天,小蒙坐上了市府礼堂的主席台。那是一次隆重的表彰大会,一个穿红裙的女孩子向小蒙献了花,一位市委副书记向小蒙颁发了一只装着奖状的镜框,还有人在小蒙的新中山装上佩戴了一朵大红花,会场上掌声雷动,王昆在台下看着儿子腼腆的手足无措的样子,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儿子那件新中山装太大了,要是他母亲和姐姐活着,绝不会让他这样上台领奖,王昆在台下拼命地拍着掌,不知不觉地流了泪。有的喜悦是人们无法抑制的,譬如王昆那天在市府礼堂的喜悦,他用肘部捅了捅旁边的一个陌生人,高声说,那是我儿子。 那是王家父子俩终生难忘的一天,多年来王昆第一次用自行车驮着小蒙穿越香椿树街。也就在那辆咯咯作响的旧自行车上,父子俩完成了多年来最融洽最美好的谈话。 小蒙,你以后该好好做人了,你要对得起那份光荣,别再小偷小摸的不学好了,小蒙你听见了吗?土德基说。 我听见了,小蒙说。 小蒙,你也长大了,知道好坏了,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不骂你,你要给我争气,你要是年年都像今天这么光荣,我给你当儿子都行,你听见了吗?王昆说。 我听见了。小蒙说。 小蒙,街道就要给你安排工作了,以后不准到处闲荡,不准跟阿胜一起玩,不准去旭冰家,你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小蒙说。自行车经过阿胜家门日,阿胜正巧叼着一支香烟出来,他对小蒙手里的镜框很好奇,追着自行车问,你手里捧的什么东西?小蒙朝他的朋友做了个鬼脸,刚想说什么,王昆猛地回过头来,小蒙立刻噤声,表情也端正严肃起来,他说,我没跟他说话。自行车疾速驶出几米远,小蒙听见阿胜在后面骂他,嗨,搞不懂了,连你个小瘸X也混出一份人样来了,胸口戴朵大红花?什么意思?你他妈的也配当英雄? 别听他的,当他放屁,王昆说,他是眼红你了,这种小流氓就见不得别人学好,别人学好了他浑身难受,当他放屁,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当他放屁,小蒙笑道。 香椿树街两侧时时有人朝王家父子点头致意,那些人的微笑友好而带有几分艳羡,王昆觉得几十年来他在街上第一次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和荣耀,这一切竟然归功于儿子小蒙,王昆不由想到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古训,他的一只手情不自禁地伸到身后,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街道里以后会重点培养你的。王昆说,进了厂还要争取上进,争取入团,再争取入党,听见了吗? 听见了。小蒙信口应允着,他的眼睛炯炯发光地盯着前面金生家门口的晾衣桩,金生的那件时髦的红色运动衫随风拂动,它使小蒙生出一些莫名的敌意。小蒙知道今天不是做坏事的日子,但自行车经过那里时,他的健硕的一条腿忍不住就伸了出去,巧妙地一勾,勾倒了一只晾衣桩,紧接着另一只晾衣桩和那件红色运动衫一齐倾倒下来,小蒙咽下了喉咙口的笑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搞的?今天的风这么大。 风其实并不大,那天的气候却有点反常,强烈的阳光晒在石子路面上,微微泛红,东南凤吹在人们的脸上已经是又粘又热的,随着暮色惭浓,许多人的脸部、脖颈和手背感到刺痒,抓挠拍打之间发现了那种黑红色的状如针尖的小虫,唯有幸福的王家父子对此无所察觉。 虫群是从东南方向飞来的,最初它们从化工厂的油塔上方集结而来,很像一堆乱絮状的火烧云,香椿树街的人们误以为是一种云阵,但是云阵越压越低,虫翼在空气中鼓动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虫,那么多的虫!人们仰望着迅速覆盖街道上空的虫群,终于惊慌地大叫起来。 妇女们手忙脚乱,忙着把晒在外面的衣物和萝卜干、腌菜抢回屋里,但是为时晚了,虫子已经像黑芝麻似地撒在所有物品上,撒在所有暴露的手背和脖颈上,虫群的袭击给人带来的不是疼痛,是冷颤、齿寒、刺痒、头皮麻痹,街上很快响起一片杂乱的叫声,把门关上,把窗关上,快把敌敌畏找出来。 虫群滞留在香椿树街上空,黑压压的像一匹绵长的纱布随风起伏,而嗡嗡的翅声听来胜过一架低空飞行的飞机。香椿树街的人们守在窗后观望着罕见的虫群,有饱经风霜的老人说,那些虫子来自阴间,阴间的虫子飞到香椿树街来,香椿树街肯定要遭灾了,不是火灾就是水淹,儿孙们对于老人的迷信向来是不屑一听的,他们瞪大眼睛隔窗观望,每个人都努力想弄清虫群盘踞此地的目的,更想辨别虫群与化工厂油塔是否存在着联系,但是这种欲念导致他们身上的刺痒加剧,只要你看着虫群想着虫群身上就会发痒,后来好多人发现了这种奇怪的现象,他们只好惘然地拉上红色或蓝色的塑料窗帘,重新坐到晚餐桌旁。 有人说虫群到凌晨两点才慢慢散去,因为被虫子包裹的路灯是在凌晨两点再次发挥照明作用的,那时候香椿树街的绝大多数居民已经酣然入梦,还有些人没睡,他们双手扇动着空气跑到街上,看见路灯的暗黄色光晕罩住了一堆又一堆死虫,不知道黄昏飞来的虫群是否全部死于凌晨,但他们相信那些死虫堆在一起会高于街头的任何一堆垃圾山。 凌晨两点后来被一些香椿树街人视为奇景迭现的时刻,也就是在这个月色狰狞的时刻,那些逗留在街头的人们被一个女孩疾走的背影摄住心魄,女孩乌黑潮湿的长发上环戴着一只夜饭花缀成的花环,女孩的绿裙沿着裙摆滴下无数水珠,还有那双纤细如玉的手臂左右抛撒着什么。一些红色的纸片纷纷飞起来。他们只是看见了那背影,即使是背影也足以证明传说中的幽灵梅美确实存在,那些人甚至听见了幽灵梅美的赤脚踩住死虫的声音,噼,啪,他们第二天形容那声音很像火苗在木柴上跳舞。 第二天人们都看见了满地虫尸,也有人拾到了几枚红色的心形蜡纸。一切都显示着刚刚逝去的是奇怪而生动的一个昼夜,虫群和幽灵梅美携手造访了城南的香椿树街,但这又说明什么呢?香椿树街是一条破除了迷信的街道,没有人相信几个古稀老人关于凶兆和灾祸的推测,除了一些不幸的人,香椿树街基本上是乐观者的天下,他们匆匆地把死虫堆扫进阴沟和垃圾箱,然后就像往常一样去工厂和商店上班了。牛鬼蛇神和魑魅魍魉只会吓倒那些意志薄弱者,香椿树街的革命群众天不怕地不怕,难道他们会被一群飞虫一个幽灵吓倒吗? 早晨梦醒的时候阿胜心神恍惚,他的头脑迎接着乳白色的晨光,身体的各部分却仍然沉溺在那个梦境中,倦怠松软而激情未消,醒来以后他总是对梦中的一切惊悸不安,但他依稀记得在梦中却是企望梦无限延长的。阿胜不记得是从哪天开始梦见打渔弄的女孩梅美的,他已经记不清梅美降临梦中的次数了,十次?二十次?或许不止三十次了,每次梦醒他必须尽快洗掉那条短裤,这件无谓的劳动使阿胜烦恼不堪。 阿胜记得在梦中他的意识仍然清醒,他知道那是梅美的幽灵,他冲着幽灵说,别过来,我不是阿齐,我是李阿胜。可是幽灵梅美湿漉漉的身体总是轻盈地贴近他,她的美丽哀伤的眼睛总是默默地睬视他,然后便是那些该死的小水珠一滴滴地从她的黑发、绿裙以及指尖滴落,滴在阿胜所有敏感的青春荡漾的肌肤上,就是这些该死的小水珠使阿胜梦遗、使他蒙羞,也使他在整个早晨疲乏无力。 阿胜畏惧的不是梅美的幽灵,他担心的是这个梦会损害他的肌肉和力量,损害他做城南第一号人物的理想。阿胜想他一定要消灭梅美的幽灵,但他不知道如何去杀死一个幽灵,或许应该在梦中动手,可是在梦中他甚至握不紧自己的拳头,阿胜为此烦恼不堪,五月末的那天中午,他怀着某种焦灼的心情在打渔弄里徘徊,他的眼睛充满怒意地望着梅美家尘封多时的门,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扭拧了门上的铜锁,铜锁琅琅地撞击着木门,但是要拧掉它决非易事,阿胜对自己的膂力也并没有自信到愚蠢的地步,他只是被一个强烈的欲念控制着,假如梅美讨厌的幽灵现在出来,他就这样扭拧她纤细的脖颈,直至消灭那些黑色的长发和魅惑的眼睛,还有那些该死的神秘莫测的小水珠。 狭窄的打渔弄上空是五月的晴天丽日,幽灵梅美在她的故居附近不露痕迹,阿胜想这么捕捉一个鬼魂是徒劳的,他不该这么笨。阿胜朝那扇门挥了一拳准备离去,他听见一只猫在里面受惊似地叫一声,紧接着门槛下的洞孔里窜出了那只来历不明的花猫,猫的皮毛是一种古怪的黑白黄三色波纹,它的眼睛酷似动物园里云豹的眼睛,熠熠发亮,阿胜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如此剽悍的猫。 你叫什么?你敢朝我乱叫?阿胜俯下身子研究着那只猫,他说,你跟梅美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美淇的化身?你要是她的鬼魂就再叫一声,看我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花猫蹲伏在石阶上凝视阿胜,猛地又叫了一声,它的叫声听起来也比普通的猫更响亮更凄厉。 他妈的,看来你真是她的鬼魂。阿胜骂骂咧咧地伸出手去,他想去扭猫的颈部,但手指刚触及皮毛就被猫的前爪抓住了,一种尖锐的疼痛弥漫了阿胜的整个右手,也激怒了阿胜,阿胜杀心顿起,他甚至没有察看手上的血痕,一只脚敏捷地踩住了猫的尾巴,他听见了猫的最后的惨叫声,你想逃?看你往哪儿逃?阿胜随手从墙边抓过一块生了锈的角铁,不管你是猫还是鬼魂,敲死你再说。阿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挥起角铁砸向猫的头部。 阿胜把死描扔进了河里,然后就蹲在河边石阶上洗干净手上的血污,死猫沉入水中的一刹那他似乎看见了幽灵梅美的背影,但她只是在水光涟漪上一闪而过。他记得那个被强暴了的女孩就是从这块石阶上入水自溺的,假如幽灵梅美确实存在,这块石阶便是她的出入之地,假如世上真的有鬼魂,那只猫便难脱干系。阿胜想他与梅美无怨无仇,他曾对梅美之死抱有怜悯的同情之心,可她却莫名其妙地在梦中骚扰他羞辱他,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阿胜想谁惹了我我便要还击,不管她是活人还是鬼魂。 阿胜一边抛着手上的水珠一边朝打渔弄外走,走过阿齐家门口时他站住了,因为他看见李红正在对他笑,李红的笑容很古怪很丑陋,他先是咯咯地笑,用手指着阿胜想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他的笑声却益加疯狂了。 你他妈的笑什么?阿胜恼怒地说。 李红的手指住阿胜的鼻子,仍然笑得说不出话,阿胜于是在鼻子上摸到一块粘涩的红斑,他知道那是猫的血,刚才不小心溅到的。阿胜想鼻子上有块红斑也不至于让李红笑成这样,他猜李红可能看见了杀猫的举动,但是我杀猫关你屁事,阿胜想杀一只猫也不至于让你笑成这样。 你他妈的到底笑什么?阿胜几乎是怒吼着问。 你杀了一只猫,李红一边笑着一边又拼命忍住笑,他喘着粗气说,我看见你杀气腾腾地走来走去,我以为你在这里跟谁摆场子,结果你杀了,杀了,一只猫,笑死我了,我肚子疼了,哈,杀了一只猫! 阿胜想他果然是在讥笑我杀猫,但他哪里知道那猫是非杀不可的。他哪里知道我遇到了什么怪事。阿胜瞪了李红一眼,他说,我喜欢杀猫,关你什么屁事? 香椿树街的男孩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李红捂着腹部突然感伤起来,他说,一条好汉也不会有了,全是草包和狗熊,都说李阿胜会是个人物,李阿胜只会杀猫,杀一只猫真要把我笑死了。 你好汉,你怎么不去杀人?阿胜下意识地抢白了一句扭头便走,但李红对他的嘲弄就像一颗石子嵌在他的自尊心上,他觉得头顶上有火愤怒地窜起来,操你妈的,狗眼看人低,阿胜对着打渔弄口的电线杆劈了一掌,猛地回头对李红喊了一声,谁是好汉我们半年见分晓。 阿胜的誓言给李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当时不知道阿胜所说的半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到半年以后,才见分晓?直到后来阿胜的名字终于被整个城市的少年广泛传颂,打渔弄的李红扳指一算,距离阿胜的半年时限还绰绰有余,因此李红认为阿胜提前实现了他的誓言,而香椿树街的少年们在他的呼唤声中,终于冒出了一条真正的汉子。 骚货小兰在石桥上生下了她的孩子,小兰分娩那天她还没有做好应有的准备,混在早晨的人流里去玻璃瓶工厂上班,走过石桥的时候突然想上厕所,厕所在石桥的那一端,小兰刚刚爬到桥顶就失声大叫起来,出来了,出来了,谁帮帮我,快来帮帮我! 那天早晨石桥那里一片混乱,好心的人们在桥上窜来窜去地寻找剪刀、纱布和平板车。似乎是命运的安排,旭冰正巧骑着装满玻璃瓶的三轮车路过石桥,一个妇女心急火燎地冲上来拦住他的车子说,快送小兰去医院,真该死,那糊涂女人把孩子生在石桥上了!旭冰说,哪儿不能生孩子?我要去药厂送玻璃瓶,送了她这些玻璃瓶怎么办?那妇女指着旭冰的鼻子说,你的人心不是肉做的?人命要紧还是玻璃瓶要紧?旭冰朝桥上眺望着,他看见一群人乱糟糟地抬着小兰往桥下走,当然人命要紧,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旭冰这么嘀咕着已经给三轮车调了头,救人要紧,他又夸张地喊了一句,然后便把一捆捆玻璃瓶从车上卸下来。 小兰被几个妇女七手八脚地抱上车,旭冰回头朝她瞥了一眼,看见一张苍白失血的脸。小兰紧紧闭着眼睛,双颊上凝着几滴泪珠,不知是疼痛还是害怕的缘故,旭冰想这个女人确实糊涂透顶,别人在医院里生孩子,她却跑到石桥上生孩子。嘈杂声中有两个妇女也爬上了车子,其中一个抱着新生的婴孩,婴孩被谁用一件卫生衫包着,外面又裹了件塑料雨披,旭冰看见了婴孩紫青色的沾有血污的小脸,还有潮湿的黑得出奇的头发,直到此时他才想起自己与婴儿之间存在的联系,他的心跳突然加剧,脱口问道,男孩还是女孩?怀抱婴孩的妇女用一种莫名的快乐的声音说,是个男孩! 一群孩子追着旭冰的三轮车跑,旭冰不得不常常回头威胁他们,滚回家去,偷看女人生孩子,警察会来抓你们。旭冰叫喊着已经忍不住笑了,他觉得心中的惶惑多于欣喜,但他忍不住地嘿嘿笑了。旭冰听见车上的两个妇女的议论,一个说,孩子怎么不哭了?会不会给痰噎着?另一个说,拍拍他屁股,让他哭,旭冰对于生孩子的事情一窍不通,但他忍不住也喊了一句,拍他的屁股,让他哭。 塑料雨披里的婴孩哇哇啼哭起来。怎么哭得像猫叫?旭冰回头一瞥,看见小兰的眼睛又像往常一样脉脉含情了,只是这次她睬视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她的新生婴孩。心肝,我的小心肝,他听小兰的喃喃低语,为什么要用这种甜腻而滑稽的称呼?女人都喜欢这一套,旭冰想即使是非同凡响的骚货小兰,生了孩子也就与所有的良家妇女一样无滋无味了,譬如现在,她的目光多么痴迷愚蠢,她甚至无心朝他看上一眼,旭冰断定小兰不知道是谁在蹬这辆三轮,她只要把头朝后偏转一下就看见他了,可她始终顾不上看他一眼。 老孙从理发店那里冲过来,他想爬到旭冰的三轮车上,被旭冰拒绝了。你别上来,我蹬不动。旭冰很不客气地推了推老孙,他说,你把我当车夫啦?你走着去,不愿走路就借辆自行车去。 老孙慌慌张张跟着三轮车奔跑了几步,车上的两个妇女对他嚷嚷道,快回家拿点红糖,快回家把她的短裤拿来,多拿几条,哎,还有小孩的衣服准备了没有?一齐拿来。老孙嘴里连连答应着,跑出去几米远突然想到什么,又返回来拉住三轮车的挡板,他对抱婴孩的妇女说,给我看看孩子。那妇女就把婴孩的脸转过去让他看。老孙的脸上倏地掠过一丝迷惘,他问两个妇女,你们看孩子像谁?两个妇女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像小兰呀,眼睛大,鼻梁高,长大了肯定是个美男子,老孙如释重负地咽了口唾沫,说,像她好,像她漂亮,像她就好了。 旭冰很快明白了老孙那个问题的实质,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时候暴露什么,但他忍不住喉咙里轻蔑的怀有恶意的笑声,于是车上车下的人都听见了旭冰的几声刺耳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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