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浴室门口发生的事件不了了之。老孙曾经去找派出所的小马，要他拿出一个处理的办法，可是小马觉得老孙是在故意为难自己，这种事情让我来处理？小马牢骚满腹地说，做香椿树街的户籍算我倒八辈子霉，什么狗屁小事都来找我，女人跟女人打架都是嘴里舌头惹出来的，让我处理？让我处理也可以，你把她们一起叫到派出所来，我给她们一人一记耳光教育教育。老孙觉得小马没有听清事件的过程，他说，不是打架，是她们三个人打小兰一个人，她们竟然当众把小兰的衣服撕掉了，她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小马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这种男人，咳，自家女人让剥了裤子，怎么还整天挂在嘴上？小马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目光扫视着老孙，他说，女人跟女人打，雷声大雨点小，闹不出人命的，你一个大男人就别挤在里面起哄了。老孙愣了一会儿，说，光打几下也算了，光撕衣服也不计较了，可她们还用木梳捅，太下流了，她怀着孩子，经得起这么捅吗？小马啧啧咋舌，他注视着老孙的目光里流露出几分厌恶，老孙你看你，这种事还挂在嘴上？你不嫌肮脏我还嫌呢，小马说，女人跟别人打架，动不动就走下三路，老一套，我没空管这种事，你去找居委会吧。 老孙在气头上，他对小马的推倭很愤怒，一时却找不到表达愤怒的方法，茫然四顾间倏地发现一把理发剪躺在窗台上，老孙就一把抓过来说，这是我们后里的，借了公物要还。老孙抓着那把理发剪气冲冲地走出派出所，临出门向小马丢下一句话：以后剃头原价收费。 老孙那天正在气头上，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居委会，刚进院子就听见一个女人凄凄的哭声，隔着窗子一看是小梅在向几个女干部哭诉着什么，老孙想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他想冲进去教训一下小梅，脑子里却立刻想到一句民谚，好男不跟女斗，我现在打了她，朋天沈良和旭冰再来打我，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老孙想我姑且听听那个泼妇怎么说吧，他贴墙站着，听见了小梅指天发誓的声音，我要是说谎就是畜生，我的金耳环真的在浴室里丢了。小梅一边哭一边说，她真是没捡到说一声不就行了？她不该说那种不要脸的下流话，她知道我心脏不好，存心在气我。老孙想小梅什么时候有心脏病了，这不是坐地耍赖吗？她要是有心脏病就该拿医院证明出来，老孙正想跨进去这样胁迫小梅，突然听见一个女干部接过小梅的话茬开口发言了，你也别主气，谁是谁非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女干部用一种干练而沉稳的语气解剖着这场风波，她说，小兰的生活作风糜烂透顶，我们也听到了很多反映，我们大家都有责任教育她挽救她，但千万要注意方式方法，女干部话锋一转就转到了事情的关键处，怎么能去剥她的衣服？怎么能用梳子去捅？毕竟不是敌我矛盾，小兰是工人家庭出身，毕竟还是人民内部矛盾嘛。 老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去了原先的冲动，女干部的那番话似乎也帮助他认清了小兰的最终面目。老孙抓着理发剪的手机械地动了几下，把白色工作服的衣角莫名其妙剪下一块，老孙后来就捏着那块衣角慢慢退出居委会的院子，他的心情很古怪，有的是感激，有的是羞辱，有的却是悲伤和酸楚，算了吧，这个骚货，她自己也有错。老孙最后对自己说。 事情就这么含含糊糊地过去了，按照香椿树街人的理解，小兰老孙一方肯定心里很虚，否则怎么会善罢甘休？在这条街上无法竖良好口碑的人，他们的冤屈往往会被公正舆论所忽视，而小兰的冤屈也像初春城下的柳絮，飘了几天就无声地消失了。 东风中学的教导主任春节以后频频到王昆家造访，说要把小蒙重新请回学校的课堂。我们开除的学生大多了，挨教育局批评了，教导主任面有愧色地对王昆说，你儿子是工农子弟，小偷小摸的毛病是有的，但也不是原则性问题，我们研究来研究去，想在小蒙身上做个试点，看看学校能不能把这种有污点的学生培养成社会主义新人。 怎么不能？王昆当时就冲动地把小蒙的书包掼在桌上，他说，主任你看这只书包，我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的，他姐姐补了三次，就是等着这一天，这样就对了，学校是革命的阵地，本来就不该把工农子弟往门外推呀。 教导主任让王昆弄得有点尴尬，把目光投向角落里的小蒙，他发现小蒙一直躲在那里嗤嗤地笑，他不知道小蒙在笑什么。荒废了这么长时间，小蒙的学习肯定跟不上去，教导主任说，我们研究来研究去，准备让小蒙留一级，不留级恐怕不行。 留一级就留一级，只要让他回学校，哪怕留三级也行，王昆挥了挥手道，反正我们也不指望他挣工资养家。 小蒙你的意见呢？教导主任转向小蒙，陪着笑脸说。让我回去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小蒙转动着手腕上的橡皮筋，啪地弹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说，我不要李胖教课，我看见他 就讨厌，你知道吗？李胖看见女同学就笑，看见男同学就瞪眼珠子。 你这么说好像言过其实了，李老师工作很负责的，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呢？ 不为什么！我就是讨厌他肥头大耳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对女同学动机不良。小蒙摇着头说，反正我不要他教课，要不然我就不回学校。 住嘴，王昆怒吼着冲过去抓住了儿子的衣领，一扬手就朝他脸上扇了一掌，让你回去算看得起你了，你还敢挑三拣四地挑老师？ 小蒙捂住了他的面颊，但只是捂了那么一下，五根手指在右颊处灵活地挤压着，最后若无其事地挠了挠，为什么老师可以挑学生，学生不可以挑老师？小蒙阴沉着脸说，你们懂不懂？那是师道尊严，要批判的。 教导主任那天讪讪而别，临走时王昆向他拍着胸脯担保，说一定会让小蒙回到学校去。教导主任的情绪明显受到了打击，他说，专门为你儿子换老师是不行的，他回不回学校由你们决定，我们不勉强，最多另找一名学生做试点吧，王昆急忙说，不勉强怎么行？一定要勉强，这小畜生要是不肯去我就五花大绑把他绑到课堂上。 小蒙重回学校是在一个礼拜一的早晨。从香椿树街走到东风中学大概要走五分钟，但他觉得这条路突然拉得很长，混迹在早晨上学的少男少女群里使小蒙觉得乏味而难堪，他一直苦苦地琢磨怎样背书包，怎样才能区别于别的中学生，那只讨厌的书包不管是背着，拎着还是摇动着，一样地让小蒙觉得别扭，最后他干脆把它塞进线衫里面。因此那天街上的人们看见土德基的儿子小蒙后背上又鼓出一个大包，远看就像个小罗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