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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那天晚上旭冰扬长而去,剩下小梅在黯淡的电灯下替男人包扎伤口,小梅看见男人始终闭着眼睛,疼得厉害吗?小梅在他额上粘出一个端正的米形胶布条,他说,你睁开眼睛试试,要还疼就去打破伤风针。沈良睁开了眼睛,立即有一滴硕大的泪珠掉出眼眶,儿子打老子,沈良说,这回你满意了吧?你又让我出了一回丑。 沈良鼻翼上的那滴泪珠使小梅感到震惊,做了二十年夫妻,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男人落泪,这会儿流眼泪了,你亲爹亲娘殁的时候也没见你掉一滴眼泪,小梅背过身去嘟嚷着,恰好看见墙上的一张彩色年画,画上的那个女人挤在花丛里笑盈盈的,怎么看她的轻薄之态都酷似骚货小兰,小梅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站在凳子上三下两下地就把年画撕下来了。我饶不了你。小梅对着手里的纸团说,你让我沈家人出尽了丑,就这么算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小梅把纸团塞到了煤炉里,看着火苗倏地窜起来吞噬了画上的人和花,我小梅斗不过别人,不相信就斗不过一个婊子货。 香椿树街的人们认为小梅对小兰的惩罚是蓄谋已久的,那天是礼拜一,去工农浴室洗澡的女人很少,而小梅恰恰与小兰在更衣室里冤家碰头了,小兰不是一个人,她的姐姐和嫂子一先一后也都进了浴室。她们来者不善,这种闹事的端倪小兰觉察到了,所以小兰一直缠着一个玻璃瓶厂女工打听在哪里能买到奶糕,她说话的时候不断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小梅和她的亲眷,她们不动声色,只是在她洗头的时候相继抢占了淋浴龙头,小兰没有与她们争,她顶着满头的肥皂泡沫站在角落里等,她想她们来者不善,千万不能与她们争吵。 小兰是突然发现她的危险处境的,当她终于洗好一遍头抬眼四望时,另外几个女浴客已经走了,她看见那三个女人正在互相交流诡秘的眼神。小兰下意识地去收拾她的毛巾肥皂,水不热,会冻出病来的,小兰故作镇静地评价了一句水温便匆匆离去,但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小梅一声尖厉响声的喝斥,站住,你往哪儿走? 虽然有所防范,小兰还是被惊了一下,她扶住水泥墙定了定神,回头说,我往哪儿走?滑稽死了,我住哪儿走要你管吗? 把我的金耳环拿出来。小梅的嗓音愈加尖厉了。 滑稽死了,什么金耳环?小兰茫然地抖开毛巾,又把肥皂在盒子里翻了个身,她说,哪来什么金耳环? 你还装腔?我进来时就见你的贼眼往我耳朵上瞄,嗨,耳环还真的滑掉了,还真的让你捡到了。小梅已经挡住了小兰的去路一边朝外面的女浴客招着手说,大家都来作个证,抓到了一个女贼。 你别血口喷人,小兰的声音已经近似哭号,她拼命地抖着毛巾和肥皂盒,我让你找,反正我还没穿衣服,小兰也朝外面喊着,大家都来作证,她要是找不到我就赏她一记耳光。 谁打谁的耳光呀?小梅这时假笑起来,她的目光却沿着孕妇臃肿的身体上下滑动着,你让我找?是你让我找的,小梅说着就开始动手翻弄小兰烫过的发卷,找不到就算我侮蔑你,小梅说,我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别把我的头发乱弄,弄乱了你出钱给我去烫。 头发弄乱了有什么?你浑身上下哪儿都弄乱了。 别碰那儿,你再碰那儿我扇你耳光。 那儿碰碰有什么?我儿子碰过了,我男人碰过了,是男人都能碰,我怎么就不能碰? 男人能碰就是不让你碰,小兰怒喊着推开了小梅,又推开了小梅的女亲眷。这时候旁观者们开始上前劝阻小梅,似乎每一个人都猜到金耳环是虚设的一个借口,小梅不过是出一口气罢。出了气就行了,劝架者说,让她穿好衣服吧,人家怀着孕,闹得太凶怕伤了孩子!浴室里沉寂了几秒钟,她们听见小兰在悉悉索索地穿衣服,小兰在戴一只香椿树街罕见的黑色丝绸胸罩,手忙脚乱地怎么也扣不上,小兰突然就呜咽起来,说,今天撞到鬼了,好好地想洗个澡,撞到鬼了。 你看那胸罩,小梅向别人撇着嘴说,腆了那么大的肚子还想着招蜂引蝶,戴给谁看? 戴给你男人看,戴给你儿子看,那边的小兰跺着脚喊。 工农浴室里的那些妇女后来评论小兰的这句话,都说那是火上浇油,小兰要是识趣不该说这句话的,本来小梅已经被劝住了,小梅已经开始在梳头发。她们看见小梅的脸刹那间变白,她的嘴唇开始颤抖,她的视线像一束火追逐着小兰,小兰穿到一半时发现有人丢眼色,便把剩下的衣服塞进了网袋,她走到大门边掀起棉帘子时小梅突然尖叫一声,抓贼,别让她逃了! 于是便有了令整个香椿树街瞠目结舌的一幕,在一个春光晴好的日子,在工农浴室的门口,过路人看见骚货小兰被三个女人按倒在地上,小兰的衣服被一件件地撕开,最后露出了孕妇特有的河豚似的肚腹。女人们是在浴室狭窄的过道里扭打,过往的男人们不敢走进属于女浴室的地界,便都挤在门口围观,他们看见小梅抓着一把梳子,在小兰的大肚子下面捅着,小梅嘴里喊着,我让你偷,我让你藏!门口的过往人互相打听,偷什么?藏什么?谁也不知道,就又挤在一起朝里面望,又看见小梅朝外面挥着梳子说,大家都来看看这个女贼,偷了男人不够,还要偷我的金耳环。 拾废纸的老丁那天也在浴室的门口,老丁声嘶力竭地对那里喊:沈家嫂子快住手,你会犯法的。但根本没有人注意老丁的喊叫,老丁急得去拽旁边的一个男人,他说,你们怎么看得下去,快去把她们拉开呀。那男人没有听清,他头也不回他说,别拽我,你要看我不要看?老丁就用铁钳子去夹他的手,老丁说,没有王法啦、你们怎么不去拉开她们,那男人终于回头瞪了老丁一眼,是你,四类分子,他认得老丁是谁,怪笑了一声说,你怎么不进去拉?你又在伪装好人,其实你这种阶级敌人唯恐天下不乱。 后来是老丁跑到理发店去叫老孙的,老孙赶到工农浴室时人群已经散去,他看见小兰拎着一只网袋倚靠在镜子上低声啜泣。老孙出于职业性的习惯,首先从白色工作服口袋里掏出梳于,在小兰凌乱的发卷上梳了几下,小兰却狂叫了一声拍掉那柄梳子,把它扔掉,小兰异常恐惧地瞪着男人手里的木梳,她哭叫道,快把它扔掉,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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