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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香椿树街是人来人往,过路人看见孕妇小兰仍然扭着腰肢在街上走,衣裳钮扣上挂着的桅子花一颤一颤的。骚货小兰成了孕妇后下改初衷,她依然向熟识的男人们抛去一个个媚眼,而男人们不知为了什么,轻佻的目光省略了小兰敷满粉霜的脸部和丰满的双乳,都盯着她的肚子看,不止是那些男人,许多香椿树街人都关心着小兰肚子里的孩子。 有人在外面敲门,一听这种杂乱而响亮的敲门声,阿胜就知道是小蒙来了,别去开门,阿胜对母亲说,他又要来跟我挤一床了。但腾彪说,小蒙可怜,你不可以这样对待他的。腾奇拉了下灯绳,刚熄的电灯又亮了,阿胜听见母亲用一种异常温婉和气的声音说,快进来,别冻着了。阿胜觉得母亲近来对别人客气得有点过分。 小蒙的身上仍然套着过年新做的蓝卡其布中山装,显然裁剪得宽大了,袖子卷了一道边,口袋也缝得歪歪斜斜,滕风问,这衣裳是小红替你做的?小蒙说,她哪儿会做衣裳!是百货店买的。腾奇知道小蒙在说谎,却不忍心点穿,她跟在小蒙后面伸手在那件新中山装上拍了拍灰,说,你姐姐够能干的,不过一个家缺了亲娘就是可怜。 怎么又来了?阿胜斜眼看着他的猥琐的朋友,又让你爹赶出来了? 他赶我?到底谁赶谁呀?小蒙的表情有点尴尬,他走到床头从阿胜脑袋下抽掉一只枕头,我们家来了一大帮亲戚,住不下了。小蒙说,我就委屈一下跟你挤一挤啦。 挤一挤可以,不过睡觉时不准你再瞎摸,阿胜说,你要敢瞎摸我就掰断你的手。 不摸就不摸。小蒙讪笑着爬上床,他说,你又不是女孩子,有什么可摸的? 是初春的夜晚,窗外响过几声春雷之后便下起了雨,雨水滴滴嗒嗒地灌满了窗下丢弃的瓦罐,打在屋顶的青瓦上则是一片沙沙之声。外面充斥着化工厂废气的空气渐渐被洗净,两个少年闻到了一种树叶和花卉的清新气息,阿胜睡意朦胧,但每次入睡时都受到了另一头小蒙的骚扰,小蒙的方法简单实用,他在阿胜的脚板上挠痒。 你再挠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床,阿胜说。 不是我,是蚊子。小蒙在床的另一头嬉笑着,她说,你猜我昨天从化工厂捞了什么?打死你也猜不出来,一桶汽油,我就大摇大摆地把油桶从后门滚出来,谁也没注意,化工厂的人都是蠢猪,我哪天去把厂里的锅炉卸了运回家,他们也不会注意。 我最看不上你的花样,杀人放火都是本事,小偷小摸的算什么?阿胜说,我要睡了,你哪天放火烧了化工厂我就认你是好汉。 放火还不容易?放火没意思。小蒙说,我拿那桶油跟猪八戒换了一条香烟,群英牌的,我口袋里还装了一盒,你要抽吗? 明天抽,明天分我一半。阿胜说。 你猜我滚油桶的时候遇见谁了?小蒙换了一个话题,语气也变得神秘而恐怖起来,打死你也不相信,我看见了梅美,梅美就站在化工厂的后门口!小蒙蹬了一下床那头的阿胜,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你猜梅美对我说什么?她说你要把油桶滚到哪里去?换了别人早就吓死了,我可不怕鬼魂,我说,关你屁事,说着推着油桶从她身边过去了。我还瞪了她一眼,梅美跟活着时差不多,就是身上湿漉漉的,我看见她手里是捏着一叠蜡纸红心,也没见她往我身上贴,回到家脱衣服就奇怪了,嘿,衣服后面也给她贴了一枚蜡纸红心。 阿胜迷迷糊糊地听小蒙在讲幽灵梅美的事,他懒得讨论一个女孩的鬼魂,便自顾睡了。那个奇怪的梦就在雨夜里出现了,他记得幽灵梅美挟着外面的小雨飘然而至,她的黑发绿裙上都还凝着晶莹的雨珠,梅美站在他的枕边,她的披散的长发掠过梦中人的面颊,冰冷、潮湿却异常地轻柔,你来干什么?你该去找阿齐报仇。阿胜愤怒地驱逐着幽灵美滇,但他很快发现那个湿润而神秘的身体是无法推却的,它像一束花散发着芬芳歪倒在他的枕边,像一片月光清冷地歪倒在他的枕边,我是阿胜,我不是阿齐,阿胜焦灼地申辩着,但他仍然看见梅美的黑发向下披垂,一点点的掠过他的面颊,梅美忧伤的眼睛和苍白的嘴唇一齐向他俯迎下来,逼近阿胜的面颊,他闻到了夏天夜饭花开放的清香。我是阿胜,我不是阿齐,阿胜举起手遮挡着那双眼睛和嘴唇。手臂上便也有湿润而柔软的东西掠过,好像是她的头发,好像是她的嘴唇。阿胜终于失去抵御幽灵梅美的力量,他的身体在棉被下抽搐起来,在心醉神迷的瞬间阿胜看见幽灵梅美摇动她的长发,许多水珠子闪闪发亮地溅出来,幽灵梅美摇动她的手里的一叠红纸片,那些红纸片便像蝴蝶一样绕着他飞起来。 窗外的夜雨没有停歇,北窗被风推开了半寸,有雨点轻轻溅到床头。阿胜醒了,两只手下意识地捂紧了短裤,他不知为什么会做这个奇怪的梦,梅美活着的时候他们毫不相干,没想到他会梦见她的鬼魂,而且让她搞得这么??狼狈,肯定有人把手伸到他短裤里了,肯定是小蒙在搞鬼,小蒙现在也许躲在被子里偷偷地笑。阿胜突然又羞又怒地把小蒙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膝盖死死地压住小蒙的胳膊。 我让你再瞎摸,阿胜咬牙切齿地说,看我怎么把你的手拜断。 你发疯啦?小蒙惊叫起来,谁摸你了?我就摸了我自己。 谁摸你谁就是孙子,小蒙在床的那一头赌咒发誓,突然大声喊叫起来,你看窗子,看窗上的玻璃,是梅美来过了。 阿胜抬头去看窗子,果然看见一枚蜡纸红心贴在玻璃上,雨夜里月色昏瞑,那枚蜡纸红心被雨线洗刷着。泛出一圈温暖的光晕。鬼魂?鬼魂敢跑到我家门上来?阿胜怔了一会儿,突然将身子探出窗外,冒着雨把玻璃上的蜡纸红心揭了下来,他听见小蒙在后面短促而狡黠地笑了一声,操他娘的,鬼魂居然敢跑到我这里来?阿胜骂着把蜡纸红心揉成一团,扔到窗外的雨地里,他看见蜡纸红心在一潭积水中轻轻浮动,那圈红红的光晕在蒙蒙雨雾中更显得艳丽炫目,阿胜伏在窗台上朝它望了一会儿。细细回味刚才的梦,心里竟是怅然若失。 玻璃瓶工厂的一个女工有一天在街上拦住索梅,向她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你儿子又跟小兰勾搭上了,那个女工悲天悯人地凑到小梅耳边说:劝劝你儿子吧,跟那个骚货缠在一起没有好结果的。小梅的心立刻往下沉了沉,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置之一笑,说,不会吧,我家旭冰现在学好了,他舅舅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谈得不错的,小梅即兴地编了个谎,又怕对方追问女朋友的事,就匆匆地撇下那个女工走了,一边走嘴里便咬牙切齿地骂起来,不争气的东西,脑子给狗吃了,这是在骂旭冰。骚货,害人精,害了自己还要害人家童男子。这当然是在骂小兰了。 回到家里小梅仍然蝶碟不休地骂着,躺着的沈良听了心虚,壮着胆子问,你嘴里嘀嘀咕咕地骂谁?这么骂人你就长肉了?小梅先是不答腔,光是冷笑,突然吼了一声,我骂她你心疼啦?沈良吓得缩起脖子,想了一会儿说,你的斗争性也太强了,毛主席是怎么教导我们的?犯了错误改正错误还是好同志嘛。小梅仍然冷笑着说,毛主席不知道你们父子俩干了什么龌龊事。沈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把手放到腰部揉了揉,呻吟了几声。过了一会儿他就听见小梅向他布置了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旭冰是你亲生儿子吧?是?是就好,他从小到大你有没有管教过他?小梅告近沈良,一只手伸到他腰背上娴熟地按摩,眼睛却咄咄逼人地盯着他,她说,这个儿子我管腻了,该轮到你管管他了。告诉你,他跟那骚货又勾搭上了,这回我不管,你去管,你跟那骚货到底有没有划清界限,就看这一回了。 沈良从小梅决绝的微笑里发现这项任务是无法推诿了,然后便是一个四面楚歌的黄昏,沈良如坐针毡,他听见儿子推门回家的声音,听见儿子在饭桌上推动碗碟的声音,最后便听见小梅对儿子说,旭冰,你慢点吃,你爹有话要跟你说。 当沈良被小梅架到饭桌上时,他像是怀着某种歉意似地朝儿子笑了笑,他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儿子碗里,但旭冰把它夹回到碟子里,旭冰用一种轻蔑的眼神扫了父亲一眼,沈良清晰地听见了儿子的嘀咕:有屁快放。 听说,听说小兰又来缠你了?沈良斟词酌句地开了一个头。 听说是听谁说的?怎么,你吃醋了? 小兰这种女人,你不要跟她认真,让她缠住了你就完了。沈良说。你是我儿子,我不会害你的,听我一句话,跟她一刀两断吧。 你说得轻巧,你告诉我怎么一刀两断? 心肠要毒一点,该骂的时候就骂,该打的时候就打,沈良朝小梅瞟了一眼,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儿说,我是过来人了,女人是什么东西我比你清楚,你如果一辈子这么混,那你就跟她去混,你如果以后想结婚成家好好过日子,那你趁早跟她一刀两断,现在还来得及,她的孩子还没生下来,沈良咳嗽了一声,突然加重语气,那孩子,你永远也别承认是你的。她在外面乱搞,谁知道那孩子是谁的? 旭冰放下了饭碗,他伏在桌上歪着脑袋注视着父亲,眼睛里时而闪光时而黯淡,他的脸色却一点一点地发青泛白,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保持沉默,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一些讥讽的气声。小梅在旁边注意到儿子的手一直在折压红木筷子,红木筷子似乎快要折断了,小梅就上去抢下了那双筷子,一边用眼神鼓励沈良继续他的教诲。 小兰这种女人,沈良看了看小梅,又看了看儿子,叹了口气道,小兰这种女人,一条母狗,你根本不用把她当人看的。 不把她当人看?把你当人看?旭冰的微笑看上去已经露出几分狰狞,他站起身时沈良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双手举起来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但儿子已经被激怒了,你配教训我?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旭冰的手猛地在饭桌上一扫,碗碟乒乒乓乓地撞响了,一只菜碟直飞沈良的额角。沈良叫了一声,摸到满手油腻的菜汤,再摸就摸到一滩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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