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短信业务 APP权益
十九
过了正月十五,当香椿树街的人们吃完肉馅、豆沙或芝麻馅的汤圆,新年的气氛也在一些饱嗝声中悄然隐匿了,街上堆积了多日的垃圾被扫街的人装进了垃圾车,红色的喜庆标语被初五夜里的大凤刮得支离破碎,有的在墙上挣扎,有的像蝴蝶一样沿着街面顺凤滑翔,最后都让辛勤的老丁一起拾迸了他的纸筐,过年过完了,化工厂和水泥厂大门口的彩灯相继熄灭,结合成欢度春节四个大字的节庆灯笼也该摘下来了,化工厂的后勤科长老谢亲自去摘那四只大灯笼,他站在人字梯上对几个工人说,你们知道灯笼里的灯泡是多少瓦的?一千瓦,一千瓦呀。一个钟头就是一度电。老谢伸手去摘灯笼的时候又说,明年要换二百瓦的灯泡 了,国家电力紧张,我们要节约用电。老谢说完突然哎呀叫了一声,人和梯子一齐朝化工厂的铁门倒下来,旁边立刻有人叫起来,触电了,肯定是触电。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化工厂常出莫名其妙的事故,不仅漏过毒气,现在又漏电,而且居然漏到了喜庆灯笼上。 后来就来了一辆救护车,救护车尖厉地鸣叫着驶过香椿树街,人们都奔到家门口目送救护车的白色背影远去,王昆一边用火柴棍剔着牙一边在街上走走停停,他朝那些沿街站着的熟人说,你说滑稽不滑稽?谢科长要节约用电,偏偏触了电,谢科长去摘那个带欢字的灯笼,偏偏在那个灯笼上触了电!操,真他妈的滑稽! 旭冰送完货回到玻璃瓶工厂天色已近黄昏,女工们大概都已经下班回家,篱笆墙内异常地安静,只有由绿色、棕色、白色玻璃瓶组成的小山在夕光中反射出形形色色的光束,这样的安静使旭冰感到陌生和不安,双脚用力一蹬,运输三轮车就乒乒乓乓撞开了虚掩的大门,都滚回家了?剩下老子一个人在卖命,旭冰跳下车径直去敲麻主任办公室的窗子,他说,喂,给我记下来,一份加班工资。 麻主任正埋头画着什么表格,你瞎吵什么?麻主任头也不抬地说,年轻轻的多出点力也是锻炼的机会,什么工资不工资的?不要进步光要钱,资产阶级的拜金思想! 别给我乱扣帽子,你要是不给我算加班,到时我自己到会计抽屉里拿六毛五分钱,我不客气。旭冰说着突然发现麻主任新戴了一副白边眼镜,忍不住噗哧笑起来,怎么戴眼镜了?你天生一双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戴它干什么?不戴还看得清,戴了什么也看不清了。 你懂什么?最近厂里有阶级斗争新动向,我单靠眼睛不管用,戴上眼镜才能看得清楚。麻主任说。 旭冰知道那不是玩笑,但他琢磨半天也没想出来谁是那个新动向。反正不是我,反正我没有新动向,旭冰哺咕着往角落里的简易厕所走,飞起一脚踢那扇纤维板的小门,门没踢开,里面响起一个女人惊怕的声音,谁?有人! 一听就是小兰的声音,原来她也没走,旭冰想返身离开,他已经很久没与她说话了,起初是因为羞辱和愤恨,时间一长便成了习惯。但旭冰刚挪步身后便响起咯嗒一声,纤维板的门开了,他听见小兰用一种夸张而忸怩的语调打破了僵局,回头一看她正倚着门捂着嘴朝他笑。 一猜就是你,撒个尿也急得像狗。小兰说。 是我怎么样?旭冰楞了一下,他觉得总这样躲着她有点失面子,他想审视一次那张熟悉而又久违的脸,但目光投过去很快就拐了个弯,落在旁边的竹篱墙上,他说,哼,是我又怎么样? 是你又怎么样?无情无义的东西。小兰说。 我不跟你噜嗦,旭冰低下头往厕所里钻,他说,别挡着我,好狗不挡道,我再跟你噜嗦我就是傻X。 骂我是狗?我今天就做狗了,就不让你进去,小兰仍然堵着厕所的门,她脸上的微笑似乎是想激怒对方而挤出来的,就不让你进去,憋死你,小兰说,看你能不能把我吃了。 你脑子有问题,对,你就是个疯子,我才不跟疯子噜嗦,旭冰朝小兰乜斜了一眼,掉头往玻璃瓶堆后面走,边走边说,哪儿都能尿,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旭冰在玻璃瓶堆后面又扫了小兰一眼,他发现她发胖了,或许不是胖,而是怀胎以后的体型变得臃肿而愚笨。小兰仍然站在那里,但脸上那种妩媚而带有挑衅意味的微笑不见了。旭冰看见她抽了抽鼻子,小兰抽吸鼻子就说明她快哭了,倏地有一种类丝薄布崩裂的声音飘过来,小兰果然哭了。 无情无义的东西,小兰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她说,你还不如拿刀子来捅我的心。 到底是谁捅谁的心?你说的是外国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旭冰冷笑了一声,翻过一堆玻璃瓶,他说,我要走了,我没工夫跟你多噜嗦。 沈旭冰,你给我站住!小兰突然一声怒喝。 旭冰一惊,他站住了,一边整理着裤子一边说,有屁快放,告诉你了我很忙,明天我要接见西哈努克亲王,后天接见金日成,我哪有工夫跟你噜嗦? 小兰没有被旭冰逗笑,以前的笑话对于这个孕妇就像对牛弹琴,沈旭冰,你过来,小兰仍然阴沉着脸说,敢不敢过来?我要跟你说一句话。 那有什么不敢的?旭冰嗤地一笑,他摇着肩膀朝小兰走过去,难道我还怕你强奸我? 旭冰离小兰大约有一尺之距,他想向她炫耀自己满不在乎的目光和表情,但不知怎么难于抬头,他闻到小兰身上散发出粉霜和发乳的香味,那种香味勾起了一些紊乱而狂热的回忆,旭冰的血从身体各个部分往上冲顶,他扯着略略嫌紧的喇叭裤,神情突然恍惚起来,野猫,旭冰像以前一样叫了小兰的绰号,他的脑袋向左边扭过去,又朝右边歪斜着,野猫,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要你摸摸我们的孩子。小兰含泪睬视着旭冰,她说,我猜是一个儿子。 到底是我儿子还是我弟弟?旭冰怪笑了一声。 是你儿子,小兰说,我要骗你我就是婊子货,你要是开得出口可以去问你爹,我有没有让他动真的。 儿子就儿子吧,说那些干什么?旭冰摸了摸他的鼻子,他说,儿子,嘿,儿子,怎么摸? 用手摸,笨蛋。小兰一把捉住了旭冰的手,把它塞进毛线衣下面,轻一点,你怎么笨手笨脚的?小兰又笑起来,慢慢地移动着旭冰的手,这是他的脑袋,你摸出来了吗?小兰说,还有这儿,轻一点,这儿大概是他的小屁股。 摸到了,怎么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旭冰很快抽出了自己的手,他的身体在黄军装内来回摆动着,怎么搞的?痒死我了,旭冰说,摸了一下怎么浑身痒起来了? 你还想杀我吗?小兰的泪眼里又迸射出万种风情,她的手悄悄伸过来在旭冰大腿上拧了一把,你要是杀了我就把你的骨血也杀了,笨蛋。 办公室那侧传来关门上锁的声音,麻主任夹着黑包出来了,小兰想躲到厕所后面,但麻主任的短发猛地往这边一甩,谁?谁在那儿?麻主任厉声喊道,小兰,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我上厕所呀,小兰捏着嗓子说,你用不着这么紧张,我又不搞破坏。 谁知道你搞不搞破坏?上个厕所上老半天,麻主任踮起聊,眼睛越过玻璃瓶堆朝厕所后面张望着,还有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旭冰觉得躲不过去,就梗着脖子站出来,他对麻主任说,你瞎吵什么?我们在讨论国际大事,苏修的航空母舰已经在美国登陆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爆发了,你不知道吧?你还是主任呢。 胡说八道,散布政治谣言,你想借谣言转移斗争大方向?王厂长冷笑了一声说,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在那里于什么? 没有鬼鬼祟祟,我们真的在讨论世界大战的事。 有没有世界大战要看中央文件,文件还没下来,轮得到你们两个人讨论?麻主任愤怒地拍着她的黑包,她的冷峻的目光在小兰和旭冰的腰腹以下扫视着,你们两个人,哼,又缠到一起去了,江山能移本性难改,狗改不了吃屎。 主任你怎么说话呢?小兰说,上个厕所也犯错误啦? 亏你们想得出来,在厕所里偷偷摸摸的,也不嫌臭,也不嫌倒了胃口。麻主任拉开了两扇大门,朝厕所那边狠狠地丢了个白眼,还不快走?我要锁门了,我对你们总是宽大处理的,你们以后也该自觉点了,春天还没到呢,别在厂里叫春! 其实春天已悄然降临城南地带了。旭冰和小兰一前一后走出玻璃瓶工厂,迎面拂来的是黄昏软软的凤。一棵孤零零的梅树从花匠老刘家的天井里探出几支花苞。我说哪来的香味!是梅花开了。小兰欣喜地拍了拍手,想伸手去摘花枝,却够不着,喂,你帮我摘一技,小兰喊着旭冰,一回头发现旭冰疾步走远了,主兰就仙讪地骂起来,胆小鬼,他也躲着我了,沈家的男人,都是胆小鬼。
上一章快捷键←)| 回到目录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