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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香椿树街的户籍警察小马用一根绢子拴着旭冰和阿胜的手,小马牵着两个行凶未果的少年,就像牵着两头牲口,一路上有人跟小马打招呼,小马,把他们往哪儿牵?小马微笑着说,所里,还能往哪几牵?又有人问,他们干什么了?小马仍然微笑着说,干什么,要杀人,X毛还没长黑,动不动就要拿刀杀人。 一行人走到南门大桥上,碰见小蒙在烤山芋的炉摊前吃山芋,小蒙看见警察小马下意识地想溜,但跑了几步就站住了,大概意识到没他的事,小蒙咬了一口烤山芋,追过来与阿胜和旭冰说话。你们真把小兰砍掉了?不是没砍成吗?小蒙诧异地问旭冰,没砍成为什么要去所里?旭冰抬起腿踢了小蒙一脚,滚开,孬种。阿胜却被烤山芋的香气所吸引,他说,给我咬一口。小蒙就把烤山芋送到阿胜的嘴边,一边对着户籍警小马嬉笑着说,小马,你应该配一副手铐了。绳子不管用,小心让他们跑了。小马恶狠狠地瞪着小蒙说,少跟我废话,小心我把你一起拴到绳子上。 小蒙做了个鬼脸,他在两个朋友的屁服上轮流拍了一掌,然后目送着他们走下南门大桥。小蒙的嘴里发出几声尖厉的唿哨与两个朋友送别,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英勇的念头,他应该像梁山泊英雄一样,做个蒙面好汉,在半路上劫下他的朋友,方法很简单,只要递给他们一把小刀割断绳子就行了,或者干脆爬到城墙的大树上,等人来了朝小马飞几块石片,营救计划轻而易举。但是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因为小蒙突然看见父亲骑着自行车上了桥坡。王昆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工作服,脚上的解放鞋前侧露出两个洞,分外引人注目。王昆大概是看见小马和他的猎物了,他的脸上挂着一丝鄙夷或厌恶之色。 小蒙不想在此时此地被父亲发现,他慌不择路地挤进菜摊前买菜的一堆妇女中,本来是想躲一躲,未料到那群妇女见他拱进来就散开了,一个个小心地捂住了口袋和钱包,有一个干脆恶声恶气地斥责小蒙,往人堆里拱什么?不动好脑筋。小蒙也顾不上反驳,急急地想跨过菜贩的箩筐,但王昆已经放下他的自行车,扑过来揪住了儿子的衣领,王昆冷笑着说,我让你跑,我让你跑,我让你躲,你就是真成了野狗我也抓得住你。 那天香椿树街的话题:三个少年,继旭冰和阿胜被小马一根绳子牵走之后,人们又看见小蒙在街上出了洋相,看见王昆一手推着他的自行车,一手揪着儿子小蒙在街上走。人们注意到玉德基教子成人的独特风格,他竟然揪着儿子小蒙的耳朵在街上走。沈旭冰,给我坐好,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许搔头发,听见了 吗?也不许东张西望,我问你话的时候你看着我的眼睛,听见了吗?听见了,可是我的头上很痒,真的很痒。很痒也不准搔,现在听好了,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向小兰持刀行凶。没有行凶。我只是想吓吓她,出一口气。出一口气?出一口什么气?她骗了我,她是个坏女人,她,她不要脸。她不要脸谁都知道,用不着你说,现在问你第二个问题,你跟小兰是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我跟她在一个厂,同志关系吧?咳,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们也知道的, 我跟她那个了,是她教我的,她那个很在行。你跟她那个了几次?记不清了,咳,反正就那么几次,还有什么多问的?不许搔头,你给我放老实点,不许含混过关,让你交待你就交待,说吧,几次,到底几 次?让我想一想,一、二、三??大概十三四次吧。好,就算十三次吧,你们在什么地方那个?反正就在隐蔽的地方,我家,她家,玻璃瓶堆后面,还在语录牌后面。该死,简直是现行反革命,居然敢在语录牌后面干这种勾当。这个问题严重了,以后处 理。现在问你第三个问题,你父亲跟小兰是什么关系?怎么又东张西望了?把头转过来,没听见我在问你,你父亲沈良跟小兰是什么关系? 旭冰就是这时候开始拒绝回答的,他的茫然的眼睛里突然升起阴郁的火,瞪着拘留室的窗外,窗子开得很高,玻璃不知什么时候碎裂了,结着一层紊乱的蛛网。旭冰瞪着那只小小的蠕动的蜘蛛,眼前浮现出一些闪烁不定的人的器官,小兰鲜红的嘴唇、粉红的乳头、硕大的乳峰和一颗深红的长在隐秘地方的血滤,不仅如此,旭冰的眼前还闪烁着父亲的裸体的光芒,它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暗红色的光,深深刺痛着旭冰的眼睛。旭冰现在听见自己的身体深处被某种锐物肆意戳击着,带来无以言传的疼痛,操他妈的,旭冰呻吟着低下头,他说,操,我要杀了他们,我要出这口恶气。 好,说了半天你还是要杀人。户籍警小马冷冷一笑,他站起来把旭冰从椅子上推开,推到墙角边让他面壁而立,小马说,敢在派出所里扬言杀人?先拘留你三天,先在这里站着,等我审完下一个让你们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头,杀人?X毛还没长黑就要杀人?我这次要给你好好洗洗脑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杀人? 下一个轮到阿胜。阿胜坐到那把椅子上时显得镇定而从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前门牌香烟,弹出一根扔给小马,小马没有接那根香烟,却一个箭步冲上来夺过阿胜手中的烟盒,到拘留室来抽烟?在我面前耍威风?小马怒视着阿胜,一边就把那盒烟寒进抽屉里,香烟没收了,现在轮到你但白了,是不是你教唆沈旭冰去杀人的? 我没有教唆,嘿,什么叫教唆?杀人谁不会,用得着我教唆吗?不准油腔滑调,我怎么看你横竖不顺眼?你还想点烟?把烟扔了,听见了吗?现在我问 你,为什么要把马刀借给沈旭冰?借把刀有什么?多少年的小兄弟了,他就是来跟我借脑袋也借给他。你倒是好汉一条,你有几颗脑袋?这么说你昨天是帮小兄弟一起去杀人的?不是没杀成吗?再说对付一个女人也用不着我动手,他让我陪着壮壮胆,我就去了。这 种时候我要是往后缩我就不是李阿胜了。李阿胜,好,你有种,你是条好汉。好,现在我问你,有没有前科?什么叫前科?以前做过什么坏事?有没有偷过东西?凤凰弄那次群架你参加了没有?我从来不偷东西,偷,那上不了台面。打架总归要打几次的,不过都是小场了,没怎么 见血见肉。 口气好大,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香椿树街上有个李阿胜?李阿胜,好汉一条,现在你给我站到墙边上去。站好了,把手放到墙上,沈旭冰。我叫你呢,你把你的皮带解下来。听见了吗?别发呆,让你解你就解。李阿胜,现在把你的裤子脱掉,全部脱光。 别开玩笑。谁跟你开玩笑,现在让你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皮带一百下,这是规矩。快把裤子脱掉。 打就打吧,凭什么要脱裤子?打的就是屁股,我顺便看看你长了几根X毛。操你妈,要我脑袋可以,要脱裤子你是休想。你骂谁?骂你。再骂一遍?操你妈。拘留室里的混乱就是这时候发生的。派出所里的其他警察涌进来时看见小马和阿胜扭打 成一团,而昨天肇事的主犯旭冰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拎着皮带,站在一边手足无措。警察们简直不放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有人在所里跟警察扭打,义愤之情使警察们一拥而上,很快地把阿胜按倒在地上。他们问小马怎么处置这个疯狂的少年,小马涨红了脸说道,老规矩,剥他的裤子! 那是阿胜整个生命中最屈辱的一次记忆,他记得那群警察剥下他短裤的瞬间,他唯一隐秘的弱点突然袒露在众目瞪瞪之下,他听见了一种耻笑和轻蔑的回声,像只螺蜘,像只螺蛳。有人笑了,许多人笑了。阿胜觉得他的血快从眼睛、鼻孔和嘴里喷射出来,小马,我记得你。阿胜狂叫着,但他已经无法抵御那条皮带,那条皮带准确有力地抽打他光裸的屁股,一、二、三??一共抽了一百下。 后来旭冰告诉阿胜,抽他的不止小马一个,五个警察每人抽了二十下,但阿胜说,我都记在小马的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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