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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门不知怎么就被撞开了,屋子里的夫妇俩几乎同时惊叫起来,老孙正在给小兰吹头发,小兰的头上缀满五颜六色的卷发器,而老孙手里的电吹风啪地掉在一只脸盆里,嗡嗡之声翼然而止。是小兰先叫起来,旭冰,旭冰你拿着刀干什么? 旭冰说,你心里清楚,臭婊子,你骗了我,你让我丢尽了脸。 你也骂我是臭婊子?我骗了你?我让你丢尽了脸?小兰站起来走近旭冰,她的目光冷静地扫过那柄马刀,最后逼视着旭冰的眼睛,你要杀我?你沈旭冰要杀我?小兰突然狂叫了一声,你凭什么要杀我? 旭冰说,我要出这口气,你让我丢尽了脸。 你们沈家父子,一个是孬种,一个是白痴,都在我身上占尽了便宜,我没嫌丢脸你丢的什么脸?小兰说着一把拉过老孙,冷笑道,按理说我也该杀,可那是我们家老孙的权利,怎么轮不到你来杀我。小兰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她抓起头上的卷发器,一个一个地扔在地上,小兰说,我不想活了,老孙,你把他的刀拿下来,你该砍我了,我要死也死个明白。 老孙却把小兰往后推,老孙从衣兜里掏出二盒前门牌香烟,抽出一支给旭冰,旭冰,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刀了,杀了人都要偿命的。 旭冰说,我不怕偿命,我就是要出这口恶气。 老孙的一只手试图去抓旭冰的刀,但旭冰警觉地甩开了老孙的手,旭冰说,别动,闪一边去,小心我先砍了你。老孙的那只手于是又去掩护小兰,他的浑浊的眼睛直视着旭冰的刀,旭冰我告诉你,小兰的肚子里怀着孩子,老孙突然声色俱厉地说,你要是敢动她我们大家就拼掉这条命,你听懂了吗? 旭冰这时候换了个姿势站着,他回头瞥了眼门外的阿胜,阿胜倚在门墙上颠动着他的脚,阿胜只是从容舒适地观赏屋里的一切。旭冰把马刀从左手换到右手,猛地挥起马刀砍向悬吊在空中的一只竹蓝。而小兰就是这时候厉声叫喊起来,别砍篮子,我让你砍,小兰紧接着的举动令人大吃一惊,她一边扯开身上的花衬衫一边喊道,看见了吗,这是你吮过的奶子,这是你爹摸过的奶子,你照准它们砍吧,来砍吧。 阿胜看见一双硕大丰满的女人的乳房,但那只是一霎问,他下意识地扭过脸去,嘴里发出一种短促的含义不明的笑声,然后他听见那柄马刀落地的清脆一响,当阿胜回头再望时,旭冰正弯腰捡拾那柄马刀,但阿胜知道旭冰杀人的勇气已经烟消云散,旭冰已经被一个头发烫成鸡窝的女人击败了。于是阿胜拍着门框喊,旭冰快走,拿上刀走吧。 两个人跑到鸡鸣弄口的时候,听见老孙在后面用什么东西敲着破脸盆,咚咚咚,抓小偷,大家快出来抓小偷。老孙声嘶力竭地喊着,这种声东击西的呐喊使阿胜和旭冰摔不及防,不管老孙怎么喊都不利于他们,两个人就拼命地跑出了鸡鸣弄,一直跑到化工厂大门口才站住了喘气,阿胜说,老孙这狗东西,先喊起抓小偷来了?旭冰则把马刀撑在地上,半蹲着喘气,旭冰说,操他妈的,真该听你的,先把老孙那狗东西灭掉。 关于骚货小兰怀孕的消息在香椿树街上不胫而走。老孙和小兰作为街上仅有的几对不育夫妇,他们的生殖能力多年来一直是妇女们急于探秘的谜语,现在谜底似乎揭破了。理发师老孙看来是只阉公鸡,而小兰怀上的孩子到底是谁的骨血成为议论的薪的焦点,在河边淘米洗衣的妇女们乐于对此发表自己的观点,人们倾向于沈良是亲父,其中不可避免地带有对旭冰乳臭未干的轻视,但立刻有人以一种轻松达观的论调对绊闻盖棺论定,不管是老子的还是儿子的,反正都是沈家的种。 骚货小兰对于香椿树街人的唾沫已经习以为常,她仍然拎着一只绣有花卉的草编挎包,在通往玻璃瓶厂的路上娉婷而过,小兰有她特有的保持美丽的方法,即使在她被玻璃厂女工们批斗得蓬发垢面时,她也会用包里的梳子和粉霜迅速修饰被破坏的容颜,小兰的腰肢仍然挺得笔直,并且呈现小幅的风吹柳枝般的摆动,小兰的白皮鞋下的铁钉仍然嘈嘈作响,她发现香椿树街上有许多种目光鬼鬼祟祟地尾随她,但她可以视而不见,小兰走路的时候脸上永远保持着她习惯的微笑,它被正派妇女斥之为妖媚之气,而对小兰来说那就是她要的美丽和风韵。 小兰有一天走过沈家门口时下意识斜插到街对面,她隐约觉得沈家堂屋里有一双眼睛向她喷发出仇恨的毒液,小兰想躲却躲不开,一只塑料鞋突然从沈家门内朝她飞来,砸在小兰的白色喇叭裤上,小兰先是一愣,紧接着她就冷笑了一声,十三点,疯狗,她一边骂一边拍去裤子上的黑渍,小兰朝那只破鞋踢了一脚,朝前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捡起鞋子,她用两根手指拎起它来到沈家门前,示威性地朝屋里的人晃了晃,然后把鞋子挂在门框的钉子上。 这个秋天的遭遇日后将成为小梅一生中最惨痛的回忆,小梅记得很清楚她每天只喝一碗粥。我每天只喝一碗粥,不想吃也不想睡,后来小梅对她娘家的亲人如此哭诉,我想不通怎么凭空生出一只屎盆子扣在我头上?谁都对我指指戳戳,一个畜生不如的男人,一个畜生不如的儿子,怎么都摊到了我身上? 小梅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旭冰被派出所拘留的那几天里,索梅呆坐在床上,目光已经酷似精神病患者,空灵而涣散。沈良很担心女人的那种眼神,他用手掌在她眼前晃了几下,测试小梅的眼睛是否还能灵活转动,他的手掌被小梅重重地拍了一下,小梅说,畜生。顺手又在男人脸上掴了一记耳光。沈良捂着脸叹了口气,说,好,能动就好。 丑闻已经传到沈良的工厂,作为党员干部犯了这种腐化堕落的错误,沈良不可避免地被列入了学习班的名单。沈良以前办过别人的学习班,专门挖那些蜕化变质分子的资产阶级思想苗子,想不到现在轮到他被别人办了,他在家里收拾行李铺盖的时候更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小梅说,你收拾铺盖干什么?要跟那婊子私奔? 沈良说,厂里让我去学习班,住在厂里,十天半月说不准,不能回家的。我的假领子放哪儿了?怎么只有一只,还有两只白的呢? 小梅说,去学习班学习什么? 沈良沉默了一会,嗫嚅道,其实不是学习,是去检讨,犯了错误就要检讨,没准要检讨个十天半月的,检讨通过了就可以回家了。我的假领你放哪儿了?放箱子里了? 小梅说,你脸都不要了还戴假领子什么?去吧,你是该去洗洗你的脸子,共产党员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沈良不敢辩解,他放弃了寻找那两只假领的念头,转而把一盒象棋往旅行袋里塞,让下棋吗?沈良的手停留在旅行袋里,嘴里自言自语着,又没犯死罪,棋总归要让人下的。 小梅这时候突然站起来,从碗橱里拿出一袋炒米粉,舀了几勺白糖撒在里面。饿了就用开水拌着吃,小梅把炒米粉塞进男人的旅行袋里,用异常平静的态度吩咐了沈良一句,去了那里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乱说。沈良点了点头,他以为在离家之际女人已经宽恕了自己,一只手便习惯性地搭在她腰胯处,揉了一下,但小梅把他的手狠狠地甩掉了,小梅的身体左右摇晃着,看样子是突发的晕眩,沈良于是再次伸手去扶她,别碰我,小梅喊道,我要死了,你回来说不定就是来给我收尸的,小梅眼望着墙上的那张全家福,喉咙里涌上了一口痰,你还是走了好,我杀你也下不了手,儿子回来就难说了,他下得了手。 沈良想起儿子的马刀和他危险的眼神,心里格噔了一下,儿子杀老子?他敢?沈良嘀咕着把旅行包绑在自行车后架上,推着车出了门,回头看看女人,小梅正脱视着墙上的全家福痴痴地微笑,沈良的心里又格瞪一下,现在他真的担心就是那女人精神分裂的前兆。 香椿树街上秋意正浓,沈良戴着一只口罩蹬着自行车,心情紊乱而悲凉,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去往一个杀人的刑场。尽管他想掩人耳目地通过这条讨厌的街道,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他自行车后面的旅行包,老沈,带着旅行包去哪里?沈良在车上含含糊糊地答道,去出差。好奇的人又问,去哪出差呀?沈良差点就骂,去你娘那里出差,但他还是把粗言秽语咽回去了,说,去北京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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