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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臣名想起彭晓,彭晓固然聪明可爱,但却是一个“除非我愿意”就跟别的男人干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用一双挑剔的眼睛寻找她喜欢的男人,今天她喜欢臣名,明天呢?臣名感到这个世界上的比他有魅力的男人太多了,而目前她还和她丈夫进行互不干涉的“约法三章”什么的,这证明她并不讨厌她丈夫,她照样同她丈夫睡在一张床上,照样做爱。臣名不愿意深入地想这些事情。女儿在躺椅上坐不住,她太想游泳了。臣名又被女儿拖到了水里??游完泳,一家人在一处个体饮食店里吃了饭,便很高兴地回家了。女儿打开电视看了会,就自己爬到铺上睡觉了。女儿游了几个小时的泳,又不停地嚷叫,把她今天的精神提前使用完了。   “天天睡觉了。”妻子走过来说,“倒到床上就睡着了。”   “那当然,她今天游泳好卖力的。”臣名说,很高兴地望着妻子,“我都被天天拖累了。我本来要到工地上去看看的,都不想去了。”   臣名躺在铺上,跷着二郎腿,抽着烟,感到很疲劳。妻子坐到床旁,一双眼睛发亮地瞅着他。也许是这一个月她每天游泳--运动唤起了她对男人的渴求什么的,她坐在床旁,有点不很放肆的样子瞧着他。臣名很懂她的眼神,“你想和我做爱?”臣名问她。   妻子拘谨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但没把她想说的话说出来,而是举起一只手来摸他的脸庞,她先是有些谨慎地摸着他的左脸,摸得很轻,也很缓慢,仿佛在一心体会他脸皮的质地一样。接着,她又摸他的额头,从左边摸到右边,从右边又返回到左边地摸着,还用指头捏额骨。然后又摸他的鼻子,手指在臣名的鼻头上刮着,她开始只是轻轻地刮着,随后又加了点力气地刮他鼻梁的两侧,用食指的关节在他鼻翼上揉擦。接着又抚摸他的下巴,还加了点力气捏弄下巴的皮肉,一下一下,缓缓地,然而却是深情的。一直搁在自己腿上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捏着臣名的一只耳朵,并在耳轮和耳垂上来回拈着。她干这一切时,脸上开始的表情很麻木,但逐步活跃了,脸颊上有了红潮,眼睛里那种一塘浑水样的目光也泛起了白白的波浪。她的嘴唇咬着,那是在控制着自己,或者是在等待着什么。她的鼻子里喷着渐渐激烈起来的粗气,好像开水开了一样地出着热气。   臣名时而闭着眼睛,时而睁开眼睛,他心里想看她要干什么。   他不愿意对她采取主动。她一直就喜欢摸他的脸,仿佛触摸着他的脸,她才会感到他的真实存在似的。臣名有一段时候非常讨厌她抚摸他的脸,但他只是控制着这种讨厌的情绪,这是因为他一直不想伤害她。但今天,他却不讨厌她的手在他脸上抚摸,反而还有点舒服感,这种感觉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到过他的脑海里,就如同时间一长而被遗忘的朋友,陡然就出现在他面前让他高兴一样。他睁开眼睛,看着她的鼻子,看着她的眼睛,她的鼻孔里冒着热气,她的眼睛里泛着波浪。他把她搂住了。“你还很爱我吗?”   他说。   妻子不说话,而是把他的脸扳过来,嘴唇对着他的嘴唇吻着。   臣名一直不愿意吻她的嘴,自从她三年前开始吃舒必利起,他心理上就排斥这张轮廓并不难看的嘴了。他总觉得她的唾液里有药物气味,而这种药物却是治精神病的。他可没有这样的病所以他总是拒绝跟她接吻。但今天,他被她炽热的爱情溶化了,就好像炼钢炉把铁矿石溶化了似的。两人的嘴唇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吮着。当他不想吮而想进一步下去时,她却不肯,仍然兴奋地吮着他的舌头,丝毫不肯放弃这种时刻。对于她来说,这种机会太少了,这三年里,她要吻他时,他总是把嘴唇移开而说:“你的身体不好,我不想这样。”她心里强烈地意识到他是嫌弃她,不愿跟她接吻。此刻,她努力把握着这个吻,似乎要把这三年来丢失的吻全补足似的。他们吻了很久,吻得很卖力,她身上的汗都吻出来了??他们做了三年来非常愉快的一次爱后,她筋疲力尽但却很畅快地看着他。她的身上全是--虽然这种一到晚上气温就严重下降的秋天里,做爱时稍为留点劲是不应该出汗的。“你身上尽是汗,”臣名关心她说,“你太卖力了。”   “我觉得好舒服的。”妻子说,对他一笑,“好久没这样舒服过了。”   臣名瞅着她,她仍然赤裸裸地躺在他的身旁,身上什么东西也没盖。臣名扯过毯子盖在她肚皮上,“会感冒,”臣名说,“这样的天气,寒气最容易钻进毛细孔了。”   “我好热的。”   “现在不热了。盖着。”臣名说,“我别的都不怕,我就是怕你病”“我的病已经好了。”“你住在你爸爸妈妈家时,每天做了按摩没有?”“有时候做,有时候又没做。”“从明天起,你每天上午坚持做按摩半个小时。你身体好,婚姻才会持续下去。”   臣名说,“再说,你身体好,你就不会厌倦生活,而会对物质对精神充满渴求,懂吗?”妻子说:“我懂。”接着,两人又说了气分开之后的各人的事情。那天晚上,妻子和他就睡在那张床上   了,“我就睡在你床上?”妻子不希望他赶走她而问他。这些年里,有几次她想把整个晚上的时光消磨在他床上时,他总是断然说:“不行,天天醒来了会害怕。”   但是今天他没有,他觉得天天大了许多,都会游泳了。“可以,”臣名说,对她这张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脸的一笑,“让她醒来之后,找你哭一次脸也好。她也太霸占你了。这个小化生子。”   这是继天天出生后,两人第一次没有分铺睡觉。   早晨醒来,天天果然就寻他们吵,因为她醒来时母亲没睡在她身边。“臭爸爸臭妈妈,”天天站在床边骂他们两人说,小脸上充满了忌妒。“我不喜欢你们。”“你长大了横直要一个人睡的。”臣名笑笑,抓着女儿的手说,“你现在读一年级   了,要一个人睡觉了。你要锻炼胆子么。爸爸五岁的时候就是一个人睡一张床了。”“我现在还没读一年级呢。”女儿抓住臣名的上句话说。“你就要读一年级了。你已经报了到了。所以从今天起,你一个人睡。”“我要跟妈妈睡。妈妈又不是你的妈妈,是我的妈妈。”女儿说。妻子起床去泡康师傅方便面,臣名起床洗脸漱口完毕,走过来,坐在女儿身边,要   女儿吃面。女儿说:“我才不吃这臭面呢。”马明知道女儿还在生气,就摸摸她的脸,想起她昨天那么爱游泳,灵机一动说:   “你只要吃面,下午我又带你去月亮岛游泳,爸爸说话兑现。”“你骗人。”“爸爸不骗你。爸爸说真话。”“打金钩。”女儿伸出了右手的小指头。臣名也伸出右手的小指头,父女俩就勾了勾手。女儿勾着臣名的手指念道:“打金   钩,说话算数不骗人,骗了人就是小狗。”臣名说:“骗了人就是小狗。”女儿仍然不肯伸开指头说:“骗了人还要打屁股,打十板。”“好的。”臣名说。“不,打一百板。那就厉害呀,”女儿笑道,“听见吗?”臣名到工地上观看进度,张小峰和小彦都在工地上守着,见臣名开着车来了,周小   峰劈面便说:“昨天下午你关了手机罗?老子以为你带着彭晓旅游去了。”臣名笑笑,“怎么罗?”“我四点钟打一次,五点多钟又打一次,七点钟还打了一次,你的手机都关的。”“我带着老婆和女儿在月亮岛游泳。”臣名说,“关了手机。”“你老婆回来了?”“还不回来?我妹子要读书了,昨天她带女儿到学校报到。”小彦说:“嫂子身体好了些没有?”“大概好些了。”臣名说,“她在娘家里住了一向,精神状态显得好些。”十点来钟的时候,彭晓来了,穿着一件长袖衬衣,下面一条充分体现她大腿和臀部   魅力的黑健美裤。她很少穿这样的裤子,臣名是第一次看见她穿这种把臀部和大腿的曲线展示得这么性感的裤子,“我还以为走进来的是模特儿小姐呢,”臣名说。张小峰的两只变了形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面灼热地打量着她,“你这样性感,”周小   峰做出要晕倒的样子。“臣名快扶住我,我就要晕倒了。”彭晓笑笑,“决叫救护车,你一晕倒,我们把你送医院去。”“医院我不去,到你屋里我就去。”彭晓笑笑,目光开始打量商场的装修。商场的装修已接近扫尾了,从顶到地,可以   说相当漂亮。彭晓说,“你们是干事的。让人走进来的感觉好舒服的,有古朴古香的意味。我好欣赏的。”   臣名说,“现在还没完工。完了工,打扫干净,灯光一开,效果还好得多。你现在看到的还只是毛坯。”   “那我可以想象,”彭晓说,一笑,“我好佩服你们的,你们是干实事的。”   “我们是赚钱的。”张小峰说,“我们的脑壳里装的不是思想,是钱。钱是这个商业社会的灵魂。顾客是上帝,那是因为他等着你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有钱就是上帝。”   “上帝活在我们心中。”臣名说。   “钱活在我们心中。”张小峰说,“在这个信仰虚无的世界里,一切是用金钱来衡量的。马老板有资格坐小车,那是他比我有钱。   我也想买小车,但我没有钱。”   “钱(钳)你的毛。”臣名瞥一眼张小峰,亲热地打了张小峰胸脯一拳,“我怀疑你从来就不学雷锋的。我心里一直学着雷锋,我是雷锋的弟弟。”   张小峰噗哧一笑,“还雷锋的侄儿子咧!”张小峰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你是个资本家,资本家就是你这样来的!你这样子还是雷锋的弟弟?雷锋会拿柴刀砍你。”   雷锋小时候拿柴刀砍过一个地主,《雷锋的故事》里是这样说的,“我斗杂嘴斗张小峰不赢。”臣名对彭晓说,又望望张小峰,“他天生一张乌鸦嘴,读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跟他斗杂嘴,都输给了他。”   张小峰得意地嘿嘿嘿嘿着,承认他在斗杂嘴上战无不胜。   吃午饭的时间就在说话中悄然降临了。若彭晓不在,臣名和张小峰就会在工地上与民工一起吃,但彭晓在,臣名觉得彭晓不是他妻子,不能在她面前以节约者的面孔出现。四个人走出大厦,横穿马路,走进了一家台湾人开的餐馆。吃饭照样是那一套,所不同的是张小峰喝多了酒,还在桌子上就开始吐了,边七七八八地讲胡话。因为邓小姐的父母一百个反对邓小姐和他谈恋爱,虽然两人都戴着眼镜,看上去应该相配,然而邓小姐的父母嫌张小峰老相,张小峰一喝酒就把他的苦恼吐了出来,“我还只三十五岁,但她妈妈说我有四十几岁了。”张小峰醉醺醺地说,“我把身份证给她,要她给她妈妈看,可是她妈妈说我在身份证上改了年龄,世上有这样固执己见的女人。你看好笑不?”   他们没有笑,因为荒唐得过了份的事情反而不让人笑了。   臣名把他送到家里,招呼他躺下,就匆匆出来朝自己家里赶去。他决定在女儿面前完成自己的诺言,带她去游泳。后天她就要读书了,没有时间再带她游泳了。女儿游泳的姿势很可爱,就像一只大青蛙游着一样。臣名感到欣喜的是,今天面对彭晓他的心情很平静,没有那种强烈的爱的愿望。尽管有几天没见面的彭晓,今天穿那样性感的裤子,但他心里却没起波浪。昨天晚上,他还怀疑对妻子的那点感情,那些诺言,在见到彭晓后又会烟消云散,结果并不是这样。彭晓在饭桌上问他下午干什么,他口答她说--一点也不别扭:“带妻子和女儿去河里游泳。”   彭晓笑道:“你还蛮有雅兴埃”   他在她的笑容里看到了妒忌,因为她的笑容和那两个漂亮的酒窝一并隐匿后,脸上便是一种假装心不在焉的沉默。臣名最了解这种沉默,这种沉默里是明显含着醋意的。臣名后悔的是,他不该在她面前把妻子说得一塌糊涂,这样她反倒轻看他。臣名后来将心比心地想,假如她是同一个精神病男人生活在一起的话,他骨子里也会轻看她,当然还同情她,但最终还是以轻看她告终。这是因为你有权选择而他没权选择,道理就在这里。我应该摆平自己,把感情摆平,一碗水端平,把自己的位置摆正。我不能太把爱情给彭晓了,妻子身上还是要分一点的。我要尽量摆平自己。这个世界不过是做两件事情,赚钱和找女人,彭晓不过是一个女人,电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女人,漂亮也就那么回事,既不是巩俐又不是刘晓庆。臣名这样轻蔑一切地想着时,汽车驶到了家门口。妻子和女儿均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候他回家带她们去游泳。   “老爸,”女儿学着香港电视里的年轻女孩叫父亲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爸爸陪客人有事去了。”臣名说。   “你吃饭吗?”妻子问他,笑容很好看地瞅着他。她的脸比前一向要光洁,做面膜使她脸上松驰的肉有了些弹性,其次她化了点淡妆。   “当然吃了”臣名瞥着妻子说,“你们睡午觉没有?”   “没睡,天天不肯睡。”   “游泳去。”女儿叫道,站了起来,“老爸游泳去。”   臣名看了眼窗外,太阳不大,一时一时太阳又隐藏到了云层里。这是那种阴不阴阳不阳的天气,气温也不是很热。“这样的天气游泳可能还会有点冷。”臣名对妻子和女   儿说。“今天不游泳算了罢?”“不,要游泳。走,游泳去。”女儿坚持说,“我就是要游泳。”妻子走到窗旁看了眼外面,“今天又不热。”妻子说。“还是游泳去,”臣名说,“我已经答应了天天的。”   臣名根本就没想到,那天是他妻子生命中最后的一天。臣名后来想,那两天,妻子精神那么好,根本就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样子,接吻时那么卖命,性交时那么努力,连着两次步入高潮,是不是一种回光返照呢?书本中,常常有这样的描写,一个病人气息奄奄,突然就跟病好了样,精神特别清醒,结果是回光返照,当晚或者没两天就死了。臣名后来对张小峰说,要是那天他坚持不去游泳,妻子就不会淹死,而他良心上就不会有责任感,心理上的压力也不会有这么沉重。但张小峰不是这样看,“她不去游泳,可能出去买菜时被汽车撞死了,这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张小峰理直气壮地回答说,“这是命中注定,没改。这不存在着良心上过不去的问题。”   “现在她家里人都在怪我,说我害死了她。”臣名难过地说,简直要哭了,为了拚命抑制着不哭,脸上的肉直跳。“我真的过不得想,我并不希望她死。她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反而天天没人管了,中午没人给天天搞饭吃了。”   “那你可以给天天请个小保姆,这倒好解决。”张小峰说。“保姆毕竟只是保姆,女儿点点大就没了母亲,这点让我心理上有压力。”张小峰想起了彭晓:“要我告诉彭晓吗?我打个传呼给她要不?”“不要,”臣名说,“我知道我和她不会有结果的。”“你莫说得这样悲观。说不定,上天就是让你妻子死,安排她走进你的生活。这是   命,要这样看待,臣名。我倒觉得彭晓很适合你??”“你不要提她。”臣名说,“我现在好过意不去的。”   这是星期天下午,两人在臣名家外面的一棵樟树下说的话,而王珊淹死是星期六的下午五点钟,就淹死在湘江大桥下的两个桥墩之间。水陆洲的居民告诉臣名说,那里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淹死过一个女人,尸体漂流到了月亮岛那边,自己浮了起来。   星期六的下午三点多钟,臣名开着车带着妻子和女儿没往月亮岛去,而是驶到了水陆洲上。这是一个河面上有风的天气。水陆洲也是长沙人喜欢来游泳的地方。今天水陆洲上没有几个人游泳。太阳时隐时现,天空给臣名的感觉就仿佛一亮一黑似的。臣名注意到,这里停了几辆汽车和几辆摩托车,游泳的人稀稀拉拉的。臣名锁好车,便牵着女儿和妻子,一并走到了一处浴棚前,自然是干着昨天那一套,存衣物和租救生圈(即汽车轮胎)。臣名扛着汽车轮胎,牵着女儿,走到了清清的湘江里。臣名放下黑鼓鼓的轮胎,捧起一捧水往自己的胸脯上洒了下,拍了拍,看了看阴云一层一层浮游着的天空。这会儿,太阳在云层里不肯出来。“有点冷。”臣名听见妻子说。臣名折过头来,瞧着妻子,妻子穿着墨绿色泳装,脸色与昨天相比显得有点苍白,两只眼睛大大地瞪着他。   “游一下就不冷了。”臣名说,“有的人还在冬天里游泳呢。”“我不冷。”女儿高兴地说,“我一点也不冷。”臣名看着女儿笑笑,就牵着女儿往深水区走去。一会儿,女儿的脚就不能点地了,   她于是就向前游着,臣名走在她前面,领着她往前面游。走了几米,臣名只好跟着向前游了,因为水已经淹到了他的下巴上。“你今天又进步了啊,”臣名觉得女儿今天游的距离比昨天长那么一点,就禁不住称赞道,“不错不错。”   女儿不说话,继续用劲朝前游着,两只小眼睛直视着前方。臣名听见妻子说:“莫游那么远,回来。”臣名看了眼妻子,她仍站在原地不动,她的位置距他们几乎有十几米远了。臣名非常高兴,这证明女儿在游泳上有了飞跃似的进展。“你真的游得蛮远了。”臣名游在一旁保卫着女儿说,“可以了可以了。”   女儿那在水中划动的小手,这才攀住汽车轮胎,“怎么样?”女儿那湿淋淋的小脸   蛋上飘扬着绝对骄傲的形容瞧着他,“我今天游得远罢,小爸爸?”“游得远,”臣名很欣赏女儿说,“你和爸爸小时候一样好强。你会有出息。爸爸小时候就正是你这样,什么事情都是尽最大能力去做。你会比爸   爸更有出息。”臣名说到这里时,忽然看见母亲的脸庞在天上闪现了一下。臣名眨了下   眼,母亲的脸庞当然就消失了,天上仍然是那些层层叠叠的乌云。“我要比你还能赚钱。”女儿说,非常认真的模样看着臣名。“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呢?”臣名的思想回到女儿身上说。“赚那么多钱给你们用这还不晓得,蠢宝。”臣名牙齿差不多都笑悼了。妻子游了过来,脸上的神色很庄重,也很苍白,那是一   种面临死亡的苍白--这种感觉臣名是事后才感觉出来的,当时他感觉不到。妻子也攀住了黑鼓鼓的轮胎,整张脸露出了水面。臣名说:“马艳天以后可以当一名女游泳健将。”   妻子表情麻木地一笑,笑声很缓慢,不是一种自然的笑,而是一种迎合他的笑,这   种笑容很机械,里面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欢娱。“是罢?”妻子说。“马艳天,你将来想不想当游泳健将,到奥运会上去拿金牌?”臣名引导女儿说,“在全世界的人面前亮相?”“什么叫亮相?”女儿不懂“亮相”这个词的意义。臣名这样解释道:“亮相,就是全世界的人都看见你马艳天在奥运会上领金牌,一   个人就会走上去,把金牌挂在你颈根上。那时候爸爸妈妈就光荣得不得了呀。”臣名说这些话时,瞥了妻子一眼,觉得妻子没在听他和女儿说话,而是把眼睛望着河那边。妻子的眸子很灰暗,眼睛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似的。臣名当时的注意力全在女儿身上,丝毫没想到妻子就要离开他们而去了。臣名继续对女儿说:“一个人成功了,这个世界就承认你的成绩。你要好好读书,不要爸爸妈妈操心,争取在班上门门都第一,听见吗?”   “我晓得。”女儿说。   他们游了气,回到沙滩上,照例是躺在睡椅上休息。臣名望着天空,天空灰灰的。臣名想,他怎么刚才会看见他母亲的脸庞呢?臣名又把视线落到河对岸,那儿是一片灰白的住宅楼,河堤马路上,汽车、摩托车飞来驰去。这个世界人太多了,臣名想。妻子就躺在他一旁的睡椅上,思想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目光比天上的乌云还要散漫,脸色又显得有病样的苍白难看。臣名想起她昨天那样有精神,就觉得她可能是累了。“你很累吧?”臣名说。   “我好冷样的。”妻子没有把握的样子说,看他一眼。河风很大,吹在湿淋淋的身躯上,是有点凉。臣名把目光落到宽广的河面上,又把   视线收回来放在妻子脸上,“你用劲游泳就不会冷了。”臣名说,“生命在于运动。”“是罢?”妻子仍然是用没把握的口吻说。“当然,生命是在运动中新陈代谢。”臣名说,“机器不用都会生锈,何况人。人   不运动,人就会变得臃肿和愚蠢,身上的各个部分都会萎缩退化,没有战斗力。你莫以   为我每天在外面跑很累,其实我身上充具着活力,身上的每一个分子都很健康。”“是罢?”“你不要一天到晚总是说‘是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干脆点。”“你又指责我。”妻子说,脸上有气的形容,“我总是被你指责。”臣名说:“我是关心你,我指责你是希望你晓得怎样说话。一天到晚说‘是罢’,   人就会变成‘是罢’,变得失去与别人沟通的语言能力。”“你做好事。”你做好事这句话,此刻含有断然否定的意思。“我情愿听你说‘你做好事’,这比   ‘是罢’说得肯定。”臣名笑笑,“人就是要这样,在肯定和否定中间选择。我和张小峰就都是这样的人。这个世界给我们的时间极短暂,还一天到晚犹豫不决,你看那活着有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你,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凡是你这样的人,都找不到自身的价值。”   妻子瞥着他,那是一种又恨又气的目光!十分钟后,她就是带着这种目光离开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的。在她的家庭里都含着弱肉强食的意味,不是吗?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说“我真的想去死”,那是气话,但是今天她却找到了这句话的归宿。这能不能说也是一种如愿以偿呢?她死的时候,臣名觉得她没有挣扎!她带着一颗灰暗的心,一种怨恨他的目光去了。“你做好事,”妻子又这样说了句,语气和语调都与刚才说的一样。“我不要你讲。我自己晓得怎样做。”   “你晓得怎样做,你就不会是这个样子。”臣名咬住她的话不放说,“你并不晓得怎样做。我不是说你,你是一个没一点自己的思想的女人。你十六岁的时候,因为那个教练要你委身给那个卵运动员,你就真的去跟那个运动员睡觉,结果??”“我不想听你指责我。”妻子横他一眼说,“你好讨厌埃”(这是她一生中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她愤然站起身,向河中走去。   女儿一直在一旁玩沙子,跷着她的小屁股,这会见母亲向水中迈去,就高兴地走过来,要去游泳。臣名说:“爸爸还休息一下,你等爸爸把烟抽完。”   臣名抽完烟,对女儿一笑,就亲昵地牵着女儿的手,向水中迈去,父女俩慢慢朝前游着。妻子在河中央游着,只有半个头露出水面,眼睛看着他们。臣名带着女儿游到她身边时,妻子不理他,又向很粗的水泥桥墩那边游去。臣名看着她游去,没去追赶。   他知道她生他的气,他刚才指责了她的缺点,而妻子是很反感他指责的,臣名有点不想游了,以为这里脚能落地,结果不能。女儿这时候没劲了,箍着他的颈根休息。她其实在下水的那半个小时就把她今天的力气提前用完了。臣名感到女儿的身体很重,就要女儿别箍着他的颈根,要她学会用仰泳来代替休息。女儿不知道什么叫仰泳,仍然箍着他的颈根。臣名后悔没有把汽车轮胎扛来,这样父女俩就可以攀着轮胎休息。“你学爸爸这样踩水看看。”   臣名对女儿说,“爸爸没一点劲了。”   女儿就学他的模样踩水,结果她不是踩水而是踩他的腿。父女俩这样玩着时,他想起十年前,他和妻子恋爱时,常常来到湘江边上,坐在冰冷的石头或沙滩上欣赏月亮的情景,那时候妻子很年轻,还很漂亮。臣名眼角的余光蓦地瞧见妻子在离他们二十米远的水中一沉一福臣名深刻地记得妻子没喊救命,因为这让他耽误了几秒钟。当他意识到妻子是在溺水时,他对女儿说:“妈妈不行了。快快,你快往岸边游。我要去救妈妈。”   “爸爸,我怕,爸爸我怕。”女儿紧张道,反倒把他紧紧地箍着。   臣名立即往岸边游去。当他的脚可以着地时,他抱着女儿迅速往岸上冲去。他把女儿放在水齐女儿腰身的地方,“你自己走上岸去。”臣名对女儿说完,转身一看时,却不见了妻子的踪影,那片水域变得很平静。他焦急地往前奔跑几步,就朝前一冲,向妻子溺水的地方使劲游去。他潜到水中摸着,那片水域很深,好不容易脚落了地,手四处摸着,可是什么也没摸到。他感到恐惧,慌忙蹬上来吐了口气,又沉下去摸索。   “爸爸爸爸爸爸,”女儿在岸上哭着,“我要爸爸,我要妈妈。   爸爸妈妈。”   臣名浮出水面,换口气又潜下去寻找妻子。臣名想,你总不能就这样抛下我和你心爱的女儿吧。你连一声救命都没喊呢,你怎么连救命都怕叫得呢?!他浮出水面,听到女儿哭着叫他爸爸,他看一眼女儿,但不想回答,吸一口气,又潜下去寻找   尸体是第二天上午十点钟自己浮上来的,不过不是在她溺水的地方,而是距她溺水三里远的一处河湾里浮上来的,发现尸体的是一个渔民,尸体漂到了他的船旁。他跑到岸上嚷嚷叫叫,于是很多人来看,当然就看见了一具穿着墨绿色泳装,脸和胳膊大腿都跟鱼肚一样白且胖的尸体。人们立即报告给了水上派出所,水上派出所迅速就通知了他,要他去认尸。昨天傍晚,臣名曾用手机求助水上派出所,请他们派人来捞尸。他们来了两个人,坐着汽艇来的,组织了几个渔民撒网打捞,忙到凌晨两点钟,结果什么也没捞到。臣名一通晚没有睡,两点多钟,当水上派出所的两个民警和几个渔民一无所获地散去后,他和岳父岳母及姨妹仍然坐在黑虚虚且空旷的河边上,领略着河风的吹抚。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他身上的湿裤衩早已被河风吹干了。岳父岳母不相信他,不断地询问外孙女,她母亲是怎么淹死的。女儿说不太清,但有一点却让臣名心里踏实,女儿说:“我和爸爸在这边游泳,妈妈在那边游泳。”如果女儿不是这样说,臣名想,那他就麻烦了。   岳父岳母和姨妹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是他害死了他们的女儿。岳父的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杀敌的意味,臣名觉得要是他手上拿着驳壳枪的话,说不定子弹就射进他的胸膛了。岳父在抗日战争年代,曾经提着驳壳枪一怒之下打死过四个日本兵!就因为那四个日本兵中的三个日本兵轮奸了他的妹妹。现在是他的女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臣名害怕岳父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可以干任何事的,那种目光同黑森森的枪管一样严峻地指着他。   那是什么目光啊,里面充满了令人心惊肉跳的仇恨。“得幸他手上没有驳壳枪,”臣名第二天下午对赶来的张小峰说,“不然我早就没命了。我现在想起我这个老革命岳父,还一身出冷汗,搭帮现在是和平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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