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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臣名恨不得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打掉他脸上那种洋洋得意的笑容。张小峰总是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每当他们同桌打麻将,他一不留神,放了张小峰七小对或青一色的“大炮”时,张小峰脸上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高兴,我还好紧张,生怕别人放这个大炮。”张小峰公然对他说,“不剁你,我们剁哪个?”张小峰打麻将手气总是要胜他一筹,他还当着一起打麻将的龙大师和张眼镜,恬不知耻地跟臣名取了个日本名字,叫做“送米太郎”,意思是送钱的来了。   “送米太郎,来打麻将不罗?”张小峰有时候公然在电话里气他说,“我们三缺一,就差你这个送米太郎了,带个两千块钱来,我们等着你发奖金。”   臣名后来同他们玩“三打哈”,臣名玩“三打哈”的手气胜过了打麻将,玩过几场之后,张小峰就幽默地戏称自己是“周总书记”,意思是“总输记”。早两天晚上,龙大师、张眼镜、张小峰和他打“三打哈”,张小峰输得几乎要哭了,输得那张黑黑的尖脸变得通红,输得不敢出牌瞪着桌上的牌。“总输记,出牌。”臣名百般快活地嚷道,“你怎么半天不出牌?你这下晓得‘鲠醉’了吧?   你还讲气魄,赌底,你以为你牌好!不打你一个‘大光头’,你不晓得人民群众的厉害。”   当时邓小姐也坐在边上看,当然是紧贴他坐着。邓小姐在牌桌旁一点也不像张小峰夸张的那么圣洁,相反,脸上布满了俗气,就好像脸盆里装满了水一样。她虽然没在桌上打牌,但她那种想赢钱的心理,反馈在她那张一点也不单纯的老鼠脸上比张小峰还迫切。她看着张小峰一次又一次地从口袋里掏钱出来,简直心疼到了肉里面。“张小峰,莫打了。”她心疼得不得了地劝张小峰说,“你的手太痞了。你已经输了两千块钱了。莫打了。”   “我们晚上又打‘三打哈’?”臣名渴望报复地看着这位“总输记”。   “今天晚上不能玩,”张小峰不给他报复的机会,“要玩,我老周也不会怕你!”   “那就玩吧,看我拿把斧头砍你!”   “我今天晚上要去跟小邓的哥哥帮点忙。”张小峰说,“改天与你较量。你记着,你欠了我三千多块钱,我要搞回来的。”   “你欠了我六千多元,”臣名把他说出的数字翻一番说,“现在我还只搞回来三千,还有三千和一年的利息都没搞回来,我也不要高了,只做两分的息计算。”   那天晚上是星期六,彭晓回她娘家带儿子去了。臣名在工地上吃完晚饭,对工头交代了几句,就开着车回来了。回到冷火秋烟的家里,臣名洗了手,坐到沙发上抽烟时,不觉又盯着自己的左手掌看。左手掌上这根爱情线真明显啊,他娘的。张小峰的手掌上,爱情线七零八乱的,我这根为什么这样明确?他点了下烟灰,我可能是离不得婚。他想,其实我心里还是有点可怜王珊的。   她太软弱了,她像一只绵羊,我怎么可以伤害绵羊?她把她最美好的时光给了我,张小峰也不主张我离婚,他站在妻子的角度同情王珊。张小峰说得有道理,人活在世上,不要离了婚又结婚,要就离了婚不结婚,要就不离婚。彭晓又不是什么处女   星期三下午,臣名蹲在工地上,正瞪着几个民工用水曲柳包餐厅的石柱时,彭晓来了,穿着一套浅色的连衣裙,手上拎着金利来包。张小峰一看见彭晓,脸上敞开了笑容,就好像沼泽地上腾起了白雾似的。“你好潇洒呀,王小姐。”张小峰对彭晓亲昵道,“我还以为是《大众电影》里走出来的电影明星。”   臣名有两天故意没跟她打传呼,这两天的晚上他是在牌桌上度过的。臣名心里计较她没给他“满意的答复”,他觉得自己为她做得太多了。臣名看着她,没站起来跟她打招呼,但视线却落在她那张葵瓜子脸上。她对张小峰说:“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没夸张没夸张,我敢随便夸张?”张小峰说,“亲你一个要不?”   彭晓对他眨了下媚眼,就把视线移到了民工身上。他们看着她,见她的目光燕子样落到他们身上,忙又低下头进行他们的工作。臣名知道她在等着自己跟她打招呼,臣名明白她在跟他闹别扭了。自从那个不愉快的晚上在他俩之间出现之后,情感上似乎就有了一条裂缝,好像玻璃开裂似的,虽然没有破碎,裂缝却存在他俩之间了。臣名总觉得她没把心全部给他,而她总觉得臣名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   “昨天,我打了你的传呼,”臣名撒谎说,“你没回话。”   “你打了我的传呼哎?”彭晓偏过来头看着他,“你没搞错罢?”   “我真的打了你的传呼,下午打的。”   彭晓从金利来包里掏出传呼机,你看上面有你的手机号码没有?”   臣名说:“我是打了。那就是你没收到。有时候电信局是有点毛玻”“上次我在那么远的朗梨镇都收到了你的传呼,”彭晓说,“你不要骗我。”   臣名一笑,“这不存在骗。”   “有时候是收不到。”张小峰证明说,“有时候,别人说跟我打了五个传呼,结果我只收到两个。前天,小邓说,她上午打了五个,我却只收了两个。”   臣名和彭晓走了出来,坐进了汽车。她没有问他往哪里开,他也没有目的地地开着,汽车上了芙蓉路,接着上了劳动路,奔到东塘又拐上了韶山路。这是七月底一个风很凉爽的天气,昨天和今天上午都下了雨,把连续一向驻守在长沙市的三十九度的高温降了下去。他们打开车窗,任凉风吹拂着他们的脸庞,汽车以时速一百码朝前奔着。当汽车奔过韶山时,彭晓终于忍不住问他:“臣名,你准备往哪里开?”   “湘潭。”   他们这是第四次开车去湘潭。臣名并不觉得湘潭好,而是一路驾驶着汽车很痛快。无论怎么说,这是一种愉快的旅程,一种两个人坐在车里的旅程,一种与风与自然打交道的旅程,一种开快车,而产生紧张和感受彼此心跳的旅程。一个小时后,汽车驶进了湘潭市。“我在湘潭有一个大学同学,”臣名说,“但是我没到他家去过,要是晓得他的家,我们就可以到他家去玩。他是我们大学时候的班长。”   “你已经说了三次了。”彭晓说。   “人都不自觉地重复自己的思想和故事,”臣名很有把握地说,“因为每天都是重复的。今天重复昨天,明天重复今天。面对的人都是一样。”   汽车在湘潭市一家看上去装修得还独特的酒家前停下了,这时已快七点钟了。“试试这家餐厅的手艺看看,”臣名瞧着酒家的门面说,”吃过饭,我们在湘潭找场电影看。”   两人走进了酒家,内部装修与外墙装修相比,显得档次低一点。臣名是搞装修的,当然就特别注意装修的水平。臣名从顶到地扫了几眼,这才和彭晓在一张圆桌前坐下。“这种装修不花好多钱,”臣名说,望一眼也四处打量着的彭晓。   臣名瞧了眼菜单,要彭晓点菜,彭晓就认认真真地翻着菜单。   “来一个牙签排骨,”彭晓说,“再来一个板栗烧肉??”两人吃饭时候,臣名忽然觉得他和她不过是在常常重复着昨天或前天,或上星期或再上星期所干的事情。他和她不过是经常在二起开车、吃饭、逛商店以及睡觉什么的。只不过是在不断地变换餐厅吃饭,所干的不过是重复一切。难道他和她就没有一点别的节目?比如两人一起出去旅游,一起去华山,去西安看古迹或者一起游三峡?   “等我把这个业务做完,我们一起去游三峡,或者到西安去玩,”臣名说,“把你   丈夫和我妻子抛弃在家里,我们去玩个十天半月?我这个建议如何?”“到时候再看好罢?”“你可以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我丈夫没有那蠢呢。”“你对旅游有兴趣没有?我以前很有兴趣。”“我怕累,再说,一旅游回来,人晒得黝黑的,半年都白不起来了。”“那是健康美。”彭晓想保持苗条,臣名也不想让自己身体膨胀起来。他们经常点了一桌菜,浪费一   大半。吃过饭,两人又坐了会,这才走出来,街上下雨了。灯红酒绿的,但没有多少行人,车辆也不多。臣名和彭晓钻进汽车,开着车在街上行驶着,目光却在寻找电影院或者其他漂亮的娱乐场所。臣名很快就搜索到了一家霓虹灯闪耀的夜总会,但彭晓不同意在湘潭玩。她看了下表,已经八点多钟了。“回去罗,”她说。   “今天晚上,我们在湘潭过一晚。”臣名说,“先到夜总会听听歌。然后再??”“喂,”她打断他为他俩设计的活动,“你要晓得,我还没离婚,在家里还有一个男子汉罩着我的。你没搞错罢?”   “你不是说你向你丈夫提到过我?你就说和我在一起试试他的态度也好么。”“不行罗,真的不行。我很少超过一点钟回去。你莫逼我好不?”臣名怀疑她根本就没跟她丈夫说起过他,他甚至怀疑她跟她丈夫说起他时,说不定   还是用一种嘲弄的口吻。臣名又一次感到自己为她做得太多了,而她却从不愿意为他呆一个整夜。她和她丈夫的约法三章就那么牢不可破?“你真的要回去?”臣名审视着她。“当然要回去。”她知道他的心情,马上找了个解释她要回家的理由,“臣名,你   现在并没离婚,而我也没跟丈夫离婚,我现在还是他的妻子,当然不能违背他的要求。”“别再说空话了。”臣名感到血往上涌,“回去就回去,我们是两只迷途的羔羊。”“我们不应该是羔羊罢?”她笑笑说。“我是羔羊。”臣名强调说,掉转车头,朝来的路上奔去。由于下着雨,汽车不敢   开得太快了,怕紧急刹车时不能制动。她连和我呆一个整晚都不愿意,她口口声声她丈夫不是人,不珍惜她。   可是她连破坏他规定的“一点钟回家”都不敢,这真应了那句“你越坏女人越爱你”那句话。她是缠着我玩,她心里绝对装着她那个把性看成打麻将一样大家玩玩的丈夫。上个星期二的中午,两人走进招待所的那间房里便赶忙洗澡。臣名迫不及待地洗完澡走出来,彭晓正坐在沙发上梳理湿头发。臣名捧起她的脸蛋吻了吻,搂着她到床上,做爱时,两人谈到了她丈夫,她两眼发亮地说:“我丈夫是个开放得让我都想不通的人,在性方面的思想,比好多男人起码先进一百年。”   “提前进入了二十一世纪罢?”臣名很高兴地调侃道。“应该可以这样说罢,他说我就是一个星期换一个男人,他都不在乎。”她笑笑,看着眼睛瞪得老大的臣名,“我当然不会这样感情泛滥。除非我喜欢的,除非我愿意。”   现在臣名想来,觉得她对她那个与她公平相处的丈夫,其实是充满了爱情和钦佩心理的。她丈夫捧着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生活态度,在外面力所能及地猎取女人,对她放宽尺空。而她和他不过是“除非我愿意”,一种彼此快乐的游戏,但是这游戏规则却是建立在她丈夫规定的范畴里,丝毫也不可能突破。双方都遵循着那个避免双方忘乎所以的什么约法三章。臣名觉得自己想清自了。“你其实是个很冷静的女人,”臣名说,看她,“你一百个不是那一种一旦感情爆发就不顾一切束缚的女人。”   “你也许说对了,我可能是那种其实对一切都很平静的女人。”她回答说,“我是个能控制住自己的女人,这一点,我丈夫非常明白。”“是的是的,在你的脑海里绝不会掀起波浪。你和我以前,我想你一定还有一个情人,不然,我想你也不会这么冷静。我说得对不对?”她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把目光抛到车窗外湿淋淋的马路上。   “我说得不对?”   她的头不朝他这边看了。她葵瓜子脸上有一种淡漠,那种淡漠就好像水一样将外面的她和内心的她很好地隔开了。臣名开着车,觑着她这张白白的脸,觉得她的睫毛很长,她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泛出一种深幽幽的光,好像井底反射着天光一样。她见臣名时不时掉头瞥着她,又不说话,就偏过脸来,抿嘴一笑,“你安心开车好吗?”她说。   臣名看不见她笑时呈现的两个笑靥,臣名不说话,觉得她的脸在这种柔和的光线里很美。“你担心你的生命,还是担心我的生命?”臣名想了想这么问她。“我们都是视生命很宝贵的人,我担心你,也担心我的。我们都是别人需要的。”   她回答说,“你有一个好女儿需要你的生命爱护她,你说是吗?”臣名说:“她也可以不需要我,她还有母亲保护她呢。”“父亲的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她这么说。“你说得对,我们的生命都很重要。”臣名说,眼前突然闪现了下他母亲的脸。   “不光只是我女儿,我想需要我们帮助的人还很多。我准备后半生做一个好人,用自己的生命去完成一种事业。”他看到面前来了一辆车,行驶在马路中间,就偏开一点,继续朝前开着   月25日这天晚上,臣名在王经理家玩了一晚“三打哈”,这一天他没有充当马大猪。他是去送钱给王经理。晚上八点钟,他提着一只密码箱,走进王经理家。王经理知道他会来,把家里人都打发走了,坐在客厅里专心等他。臣名二话不说,把密码箱打开展示给他看一叠叠码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你如果不信,可以点一下。”臣名指着密码箱里的钱,“我分三次从银行里取出来的。”   王经理没有点,钱太多了,他不想当着他的面点,“我相信你。”“你不点也行,我自己在家里来回点了两次,脑壳都数晕了。没少一分,也没多给一分。”臣名说,表情严肃地瞧一跟王经理,“我们中间什么   事情都没有。我是不会出事的,除了税务局到我公司查帐,看我交税没有之外,我的头上再没上级领导了,这是一笔巨款,你们要很注意,莫到时候出了事,把我蹬出来,现在行贿也要判刑的。”   “我们比你还怕,”王经理说,“箱子过几天给你。”接着,他把密码箱提进了卧   室。他再走出来时,脸上的表情就没那么不安了。“把刘局长叫来打‘三打哈’?”“你想玩就玩,”王经理打了刘局长的手机,接着又打了一个电话给他舅子(那也是一个赌棍)。他   们在等刘局长和那个年轻人到来时,王经理说:“别人不晓得这件事罢?”“我当然不会让别人晓得。”臣名说,抽一口烟,“王经理,你要刘局长明天让他们财会科把六十万块钱付出来,我的现金都给你们了。我没钱买材料了。”   局在臣名组织的工程队进场开工时,支付了三百万的百分之六十到天马装修公司的帐上。现在臣名以工程进度追加款的形式,又要求N局再付百分之二十。臣名觉得,如果留百分之四十到验收后支付,N局会认为他赚的钱太多了,这会产生他只用百分之六十的钱就完成了工程,这会让人心里不舒服。他前天和昨天都跑到N局叫穷,说他没钱买材料了,要求N局追加百分之二十的工程进度款,不然他要停工了。“我昨天还和N局的两个副局长,还有他们计财科长说了。”臣名望着王经理,“我说这个星期再不讨钱出来,我就只好停工,到时候工程拖了时间,那就是N局的责任,因为你们没有按合同付款。”   “我等下跟局长说。”王经理说。刘局长来了,小车直把他送到王经理家门口,他那张因为缺少阳光照耀而显得浮肿的脸一在门口出现,臣名就站了起来,“刘局长。”刘局长哈哈一笑,肥胖的身体往沙发上一坐,沙发顿时就发出一声撕裂的叫声。“你这是什么烂沙发?”刘局长说,又哈哈一笑,“经不得我一坐。”   臣名觉得这个晚上睡觉头枕北脚踢南的家伙,其实智力平平,他的笑声里面没有智慧,也没有幽默,有的只是自以为是贵人的自高自大。他不过是官运比别人好而已,而且他的官运还可能是靠拍马屁上去的。臣名想。“刘局长抽烟。”臣名递支烟给刘局长。   刘局长没有接,因为他手上夹着一支已抽了一半的红塔山。   “你那种烟太燥了。”他看不起地用夹着烟的手把臣名的手挡开道,“我抽红塔   山。”臣名看着他这张肥脸,“红塔山没劲。”臣名笑笑,“我抽起没味。”刘局长哈哈一笑,将一张肉横长不堪的脸对着臣名,“你只说,你今天准备输好多   钱给我着?”他脸上完全是一副来赢钱的神气。臣名真想给这张厚颜无耻的胖脸一个巴掌,骂他一声“你这个臭杂种。”臣名一笑,   那是一种装出来的笑容,“那要看你的狠,刘局长。”“你只说你带了好多钱着?”刘局长哈哈一笑说,他以为他的笑容很值钱。“四五千元会有。”臣名说。“我不赢你那多,我赢个两千块钱罗。”刘局长又愚蠢地一笑。臣名今天不想让他赢钱。臣名知道,今天刘局长就是在牌桌上输了心里也不会不痛   快,九点一刻时,王经理的小舅子来了,他是做书生意的老板。这个年轻人一坐下,刘局长就等不及了地嚷着:“开始玩吧,也玩不了几个小时了。”刘局长大声嚷着说,“最多打到十二点,明天上午八点,我还要去市经委开会。”   “可以,”臣名应声道。“只打到十二点,说好了。”刘局长以为自己会赢地宣布说。然而这桌牌打到晚上两点钟才散,这还是王经理说不打了。臣名今天没有同他们客   气,拿出了与张小峰在牌桌上拚搏的那种认认真真战斗的精神。他当然就赢了,赢了两千三百元。那个年轻人也赢了。输的是刘局长,他输了三千多元,输得脸跌到了地上,一片灰暗且一声不吭。他不但把自己钱包里的二千六百元输光了,把从王经理手上借的一千元扳本的钱也输得差不多了。后面的两个小时里,他只是机械地摸牌、出牌和抽烟,再就是不断地拿餐巾纸揩额头和鼻子上的汗。他肥胖的脸上不停地出汗,那是他心情急躁的表现。他脚下,沾着他脸上的汗水的餐巾纸已经扔了一大堆。他输得肥脸呈猪肝色,输得人迟钝了。臣名觉得他可能是太交好运了,对自己在牌桌上的惨败承受能力低得可怜。其实房里并不热,空调把气温控制在二十几度,可是他那宽大的额头上就像装着热水器一样,时不时冒着清晰可见的热气,淌着虚汗。   “不玩了,”王经理说,“你明天还要去经委开会。慢点市长看见你打瞌睡??”   “我不睡觉也不会打瞌睡。”刘局长还想玩。“不玩了。”王经理站起身说,“你们先走,我还要跟老刘说件私事。”臣名回到家里时,心里特别快活,总算看到了刘局长的另一副德性,这才是他的庐   山真面目。他眼前闪现了他不断拿餐巾纸揩额头的情景,他的眼睛都红了。他想起他马上就能得到安慰便笑了。这个家伙要是在旧社会,那一定是个经不起军统特务逼供的叛徒,就像《红岩》里的叛徒甫志高。臣名觉得好笑地睡着了,早晨的时候他醒来了一下,撒了个在他历史上最长的一泡尿,令他自己都吃惊,觉得把自己身上的元气都撒走了。我骨头都是酸的,他这么说了句,走回卧室,又躺到铺上睡着了。他上午的事情是去N局,催他们把那笔工程款打到他帐上。他觉得晚点去也没关系。九点钟的时候,他是被妻子和女儿开门的声音惊醒了。女儿的学前班生涯结束了,现在要读小学一年级了,今天报到。岳父岳母家住在北区,离这儿足足有十公里,母女俩当然就回来了。   “小爸爸,”女儿满脸喜悦地叫道,扑上来,骑到了他身上。“你怎么不去爷爷那里看我,老实交代!快点说,我打你啊,我打了?”天知道女儿从哪里学了这些话!女儿很高兴,扭过身,在他屁股上拍了下。“你怎么不来看我,你这个小爸爸。”“爸爸要搞装修赚钱。”“你骗人,你在外面谈爱谈疯了。”女儿说,“你不要我和妈妈了。”“哪个告诉你说这些话?”“姨妈说的。”女儿的小手按着他的鼻子,“你老实交代你谈爱没?”“细妹子不要说这些事。你再说我就一个丁公来了。”臣名威胁地举起右手,做好   了磕丁公的样子。臣名看见妻子站在了门口。   将近一个月不见了的她,在臣名眼里变了个人。妻子穿着一身洋红色的西式套裙--使她的身材显得高挑,脖子上戴着一串银白色的珍珠;头发不是经常出现在臣名视野里的那种乱蓬蓬的头发,而是很短很精神的女式男发:一张脸也不是那种缺乏阳光抚慰的松弛和苍白,而是给太阳晒成了黝黑的那种标志着健康的颜色;目光也不像从前那么忧郁和散漫,而是一种运动员那样的自傲的目光。“天天,过来。”妻子唤女儿道,“我带你到学校报到去。”“遵命。”女儿学着电视里的女警官回答道,从臣名身上跳了下去。“你变得蛮潇洒了啊,”臣名望着妻子开玩笑道,“这套套裙很好看,哪里买的?”妻子不理他地领着女儿往门外走,臣名忙道:“我问你呢。”妻子回过头瞥他一眼,那一眼里飘扬着一种自我欣赏的内容。“不想告诉你。”妻子说,转身走进了她的卧室。臣名弓身下床,跟着走进了妻子的卧室,见妻子正打开柜子下面的抽屉,拿出了户   口雹独生子女证和儿童预防卡介苗证,就说:“你不跟我说两句话?”妻子不理他,做出一种看上去很高傲的样子,“我门走。”她对女儿说。 “Yes!”女儿学电视连续剧里香港皇家警察的腔调叫道,很神气地向门口走去。臣名瞧着她们母女俩走出门,把门关得嘭地一响,心里反倒有几分高兴。   臣名跑到N局,N局计财科的科长告诉他,上午已经派人把款拨到他帐上了。臣名不相信,科长接过臣名递上来的万宝路烟说:“刘局长一早就向我指示的,你放心,一个同志已经去工商银行办理去了,等下就会回来。”   “这下我有救了,”臣名装出松一口气的模样说,“钱再不到帐上,我都没办法开   工了,我自己已经垫进这个工程三十几万元现金了,我真的没钱开工了。”科长说:“最多三天钱就会到你帐上。”“我只希望明天就到。”臣名说,一副愁眉不展的形容,“还要等三天。”科长同情他说:“那你就歇两天气。”“歇不得,一歇工程就不能按时完工。”臣名见一个副局长从门外路过,就更进一   步嚷给他们,“到时候你们会罚我的款。刘局长这个人又不讲情面的,我是一百个怕了   他,长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肯通融。到时候还得靠你们说好话。”“我们是下级,刘局长跟我们从来就没有多话说的。”科长说,“都怕了他。”“那他蛮有威信啊?”臣名故意不知道情况地瞟着他。“没点威信怎么能够领导这么大一个局!局下面有两百多个单位,”科长仰望道,   “刘局长说一就是一!你不照他的指示办,喊撤你就撤你,不说二话。”他埋下头,压低声音,“连几个副局长都怕了他。刘局长说一句话,没哪个敢不听。”   臣名差点笑了出来,他可太知道这个头枕北脚踢南的家伙的另一面了,那一面里他可不是当局长的形象,而是一脸贪婪的赌徒!臣名甚至怀疑,请他去玩女人他也玩得下手,甚至玩得一脸快活。臣名几乎可以想象出他那张肥脸面对漂亮的年轻女人,产生的那种好色的表情。臣名感到好笑的是,这个把床铺摆成南北向的,他心里一百个鄙视的家伙,居然在他下级面前形象这么高大!臣名好不容易才忍住差点从胸腔里飘出来的鄙笑,我真的会笑死去。他心里想,这就是世界,这就是人生,这就是我们认识的生活。“下次我要专门问问刘局长,”臣名开玩笑道,“他是怎么做出这么高的威信的。”他意识到这让对方觉得是开玩笑马上摆出了一个把自己贬得一塌糊涂的理由,“我在我的工程队面前太没威信了。我要向刘局长好好求教。”   臣名到工地见工程进度还不错,跟小彦交代了几句,又跟几个包工头作了些指示,开着车回家了。他要回家跟女儿玩玩。女儿是他惦记的上帝。这一个月,好几次把车开到了岳父岳母住的那幢楼前,想看女儿,但他不喜欢妻子那家人,一个也不喜欢。尤其不喜欢岳母。岳母那一族的血液,在臣名看来有严重问题,岳母的弟弟就是患精神病后,站在马路上跟汽车打架,被大客车压死的。岳母年轻的时候也得过精神病,后来吃了一年药就好了。这是岳父和岳母为了提高臣名对妻子的信心时说的。臣名最怕的就是女儿身上流着这种血液,他希望那族人的血液在女儿身上,恰好被他遗传的那种好胜的血液消灭了,就好像一只强壮的鲸鱼吞噬了一条小鱼一样。臣名回到家时,妻子不在,女儿见他进来也没有理他,因为电视里是她最喜欢看的《聪明的一休》。“一休哥--”臣名见女儿看得这么投入,就逼尖嗓子叫了声。   “莫吵。”女儿头也不回地说。“一休哥--”臣名学着电视里那个女孩小叶子的腔调又叫道。女儿不理他,臣名走进厨房又走进卧室,问女儿:“你妈妈呢?”“买菜去了。”女儿不耐烦地回答道,眼睛不离荧光屏。臣名知道女儿不把这个动画片看完是不会同他玩的,就步入卧室开保险柜拿现金支   票,却发现保险柜上面的灰尘不见了,一抬头,桌子上的灰尘也不见了,床头柜上装满了烟灰和烟蒂的玻璃烟灰缸也清洗掉了。臣名心里腾起了一种暖意。就仿佛水面上起了一层波浪似的。其实家里有一个女人,到底舒服些。他心里说。他伏在干净的桌上,把支票开好,盖了章,准备让小彦取笔钱给包工头。他从房里走进客厅时,动画片变成了广告。女儿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了。“爸爸,我会游泳了。”女儿把她这一个月的突飞猛进汇报给他,“我不骗你,我晓得游泳了。”   臣名认真睨着女儿,发现女儿脸上红红黑黑的健康相,联想到妻子也是这晒得黑红   的脸,恍然大悟道:“是妈妈抱着你游泳罢?”“我才不要妈妈抱呢,我自己一个人游。”女儿特意强调“一个人游。”臣名一听,反倒捏了一把汗,心想王珊真的冒失。“妈妈没带你游?”“不准妈妈带的。”女儿说,“是老师告诉我游的。”听了半天,臣名才明白,她们母女是在游泳池里游泳,女儿进了体委组织的游泳班,   每天上午游两个小时。女儿正讲述着这些臣名不知道的故事时,妻子回来了,那张给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是一种懊丧和愤慨。“日他的,老子今天很倒霉。”妻子说。妻子是从不骂脏话的,从臣名和她认识起,妻子是第一次说脏话。臣名不是感到吃惊,简直是感到高兴。“怎么倒霉?”臣名不在乎她的气愤说。“我的钱包被一个流氓抢走了。”妻子很怄的样子瞅着他,忘记了两人之间的矛盾,“里面有六百元,还有我的身份证。我气的是我的身份证没有了。”   妻子买了猪肝、蕹菜、黄瓜和辣椒,走到一个乡里人摆的菜摊子前,弯下腰选择西红柿,因为马艳天喜欢吃西红柿蛋汤。她身上挂一个黑钱包,是那种很细的带子吊着的人造革包。臣名虽然赚了钱,而且不止一次地要她更换身上的用品,可是妻子一向主张有钱要当没钱用,处处都追求节约,当然就不肯换这个包。这个带子细细的黑人造革包,在他弯下腰选择光洁好看的西红柿时,垂在她的腿旁,因为钱包内装着很多十块或五块的散钱,自然就鼓鼓的。一个一身邋遢的年轻伢子,攥着一把小小的折叠剪刀,嚓咔两下,钱包就到了他手上。妻子一发现,反手抓他,这个年轻伢子身体一歪,飞跑入一条巷子不见了。妻子可气的是,大家都干瞪着她,没有一个人随她去追。这是中午,菜市场上没有多少人。   “是这样的世道,”臣名并没有责备她,“现在没有几个雷锋和王杰了。算了。”“这些人也不怕坐牢的。”“他们怕坐牢就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你的钱包。”臣名同情地瞥她一眼,笑笑,“六百元钱算了,似如喂给狗吃了。没关系。以后买   个结实点的钱包,买菜时抓在手上,别人就抢不到了。你自己要给犯罪分子提供作案的   机会呢,这不算了。”“我的身份证呢?”“身份证他要了没用,还不是丢到厕所或阴沟里去了。重新去派出所补办一个就   是。”臣名轻描淡写地说,有意把话题拉开,“天天说她晓得游泳了,这是真的不?”“是的,她游得几米远了。”“你带她去游泳?你不怕她淹死,你胆子蛮大吧?”“我带她游泳罢?”妻子说,“她看她小姨去游泳,就嚷着要游泳,正好那里办了   一个游泳班,包小孩学会游泳。还不是就让她去!学了十二天。”“你能游好远了?”臣名放下心来问女儿。天天一脸得意,比划着说:“我可以从这头游到那头。”她为了更形象,就起身,   从搁着电视机的矮柜前,一直走到门角落里。“找可以游这么远。”“你一个人游这么远?不要人保护?”“我一个人游这么远,个要人保护。”“找不信。”臣名逗女儿说,“你游不了这么远,大人才能游这么远。”“妈妈,你说我游得这么远不?”“你妈妈眼睛有问题,她看不见。”“妈妈看见了的。”女儿急道,“你这个臭爸爸。”“你只能游这么远。”臣名伸出两只手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只能游半尺远。“你是个臭爸爸。”女儿扑到臣名身上,开始用小小的拳头打人了。“好好好好,你莫打人,你可以游那么远。”臣名高兴地说,抱住女儿亲了亲,   “你进步了,你晓得游泳了。爸爸最爱你。”   吃过中饭,女儿就嚷着要妈妈带她去游泳。“我要去游泳,我要去游泳。”   臣名见妻子有点疲劳,就说:“现在不去,睡个午觉后,爸爸送你们去。”   臣名在午睡快醒来时,觉得有个人坐在他一旁,他马上意识到是妻子,妻子坐在床旁,盯着他,他的脸能感觉到妻子目光的温热,他觉得妻子的目光同温开水泼在他脸上一样。他没有动,他仍然装作是睡着的,他心里想看妻子干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心揪得很紧,他忽然想,妻子莫趁他熟睡的时候,拿刀子杀了他什么的。她反正是个精神病患者,你能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呢?报纸上不是登过女精神病患者杀死自己丈夫的事情么?当然她真的人杀死我,就让她杀吧,她还没干过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呢。但是他却睁开了眼睛,妻子看见他睁开眼睛,脸立即一红,逃一般地走开了。臣名觉得她有点莫名其妙,他瞥了眼表,三点钟了。他点上支烟,想妻子坐在床旁看他睡觉,妻子心里还深深地装着他,就苦笑了下。女儿走了过来,她刚刚醒来,对臣名说:“爸爸,起来,游泳去,听见没有!”接着她扑到臣名身上,拈臣名的鼻子。   “你妈妈睡觉吗?”   “妈妈睡觉起来了,在厨房里洗脸。”   臣名打了个舒畅的哈欠。“让爸爸抽支烟。”臣名说,“把瞌睡赶跑。爸爸好久没有像这样睡过了。”这大半年来,臣名这是第一次睡午觉睡得这么香。平时,他睡过一个小时或半个小时就忽然惊醒了,今天他足足睡了两个小时。他知道他这是心里有一种踏实感,那就是女儿在他身边。他下床走进卫生间小便时,见妻子站在水龙头下洗脸,他从卫生间走出来时,望了眼妻子,妻子拘谨的模佯看着他,他说:“你睡觉吗?”   妻子不回答,却转向走进了卧室里,他走出厨房,见妻子坐到了卧室里梳妆台前,在镜子前收拾自己的脸蛋。他坐到沙发上时他想她晓得要打扮了。   妻子打扮完毕出来,穿着一套土黄色的料子很好的套裙,下面是超短裙,只遮了大腿的一半;脚上套着黑色的长丝袜;脸上化了点淡妆,嘴唇红红地抿着。“你这样子我很喜欢,”臣名赞美她,“你要是一直是这样那多好。你根本不像个有病的人,倒像个时髦女人。”他想起妻子偷偷坐在他床旁看着他的情景,“你中午睡觉吗?”   妻子好像做了坏事被别人发现了一样,脸一红,“我睡了觉。”   她说。   “你真的睡了觉?”他怀疑她整个中午都坐在床旁盯着他睡觉。   “我睡了觉,”妻子说,不好意思地把一张晒得黑红的脸扭开了。   臣名觉得她柔弱的心田整个就是他占领着,不免就有些感动。   “你们女人是应该打扮的。”臣名说,“男人都好色,部想要自己的女人漂亮。你要是每天都是这样,我保证不会和你分手。”臣名想,离了婚,面临的是又结婚。张小峰与他妻子离婚时,曾发誓不再跟女人结婚了,现在看他和邓小姐,是要结婚的来势。而彭晓在他眼里,说老实话,已经没有开始的那种光泽了。他心里越来越认同张小峰的看法了,彭晓聪明也只是一种女人好表现自己的小聪明。“她的聪明都在脸上,并没在脑子里。”张小峰是这样形容彭晓说,“而且她今天可以找顶绿帽子给她丈夫戴,明天自然也可以找一顶绿帽子给你戴。这种好表现自己的女人,总是想在男人面前体现自己的什么魅力,反过来,也就很容易被男人带进感情圈子里去,这是极自然的事情。”臣名觉得张小峰在处理自己的爱情上一塌糊涂,但在判断身旁的人时却显得特别敏感,而且常常站在臣名只有洗耳恭听的高度上作出残酷的分析,而有些话是精辟的,让臣名信服。   “游泳去游泳去。走。”女儿关心的是游泳,因为她急着想游给臣名看。   月亮岛在台湾投资商眼里,是整个亚洲第一淡水天然游泳常几里长的自然的沙滩极平整地向湘江里伸去,而湘江水清清澈澈地流着。台湾商人准备在这里投资几亿元人民币,建设一个一流的水上游乐场所。臣名就是带女儿和妻子来月亮岛游泳。“不到游泳池去游,游泳池的水最不卫生。”臣名对妻子说,“那么多人在一个池子里游泳,要屙尿了就在水里屙,很邋遢。”   “我要到游泳池游。”女儿在车上说。   “爸爸只同意带你们到月亮岛游泳。”臣名坚持说,“不然就回去。”“我要到游泳池游。”女儿说,但声音已不那么强烈了。“游泳池的水最不卫生,游泳时水是要到口里去的。”臣名说,“到月亮岛游。”臣名不容置疑地将汽车驶到了四围都是清清的河水的月亮岛。虽然已经立了秋,但   正是秋老虎恣意横行的天气,长沙的气温总是立在三十度以上好远。游泳的人仍然很多。臣名将汽车停在桥下的阴影里,这儿已停了很多摩托车和好几辆轿车,“天天,爸爸买一辆高级轿车,带你出去玩,你说好不好?”臣名见女儿的目光落在一辆公爵王车上,便这么问道。   “好,爸爸什么时候买?”“等这个工程做完就买,让你坐在高级轿车上享受享受。”“不买,不买呢。”妻子说,“买那么好的轿车做什么?钱不得完!”“就是要买。”女儿旗帜鲜明地站在臣名的立场上说,态度很坚决。臣名笑了,领着她们母女俩向江边上迈去。江边的沙滩上有些用木板和竹蔑搭的棚,   那是供游泳的人淋澡和更衣、寄存衣裤的,附带租救生圈和睡椅。臣名带着妻子和女儿走进一个衣物寄存棚,将衣裤脱下,租了一个黑黑的圆圆鼓鼓的汽车内胎。黑黑的轮胎一扔入水中,女儿便浪花飞溅地跟了上来,女儿说:“老爸,你说我不会游泳,我游给你看。”   女儿迫不及待地游给臣名看,游的是老师教的那种蛙泳,果然游了三四米远。她游得很认真,当她想停下炫耀自己时,脚没落地水就淹了她的头。臣名游在女儿一旁,赶紧逮住她的胳膊,把她托了起来。女儿喝了口河水,脸上水淋淋的。女儿举起一只手揩着额头和眼睛上的水时,臣名笑得很开心:“怎么样,呛了口水吧?”   “没关系。”女儿表现出坚强的样子,一只胳膊攀着黑黑的汽车轮胎。“不敢游了吧?”臣名嘲弄地审视着她。“敢游。”女儿不服输道,又手脚乱划地向前游去。臣名在女儿身上看到了久违了的自己小时候的影子。那时候他是个好强的,在同龄   人面前决不服输的男孩。臣名感到女儿的性格很像他,而不像她那个对什么事情都退让一步的母亲。臣名觉得女儿身上的进取心理,是他的血液带给她的。她还只六岁半就学会游泳了,她会有出息。   妻子走了过来,护卫着女儿。女儿游到母亲身旁,攀着母亲的胳膊,回过头来对马   民说:“怎么样,哎?”女儿那张湿淋淋的小脸上荡漾着得意。臣名说:“不错。爸爸承认你会游泳了。”女儿的脚一蹬,又游了过来。女儿特别高兴,因为她这是有生来第一次在如此宽广   的湘江里游泳。头上是瓦蓝瓦蓝的天空,对面是一片高楼林立的住宅区,眼下是一片很大的沙滩。这可不是游泳池,这一切对于女儿来说,是一个新鲜且陌生的大世界。“游泳池好玩,还是这里好玩?”臣名问女儿。   女儿一笑:“这里好玩。爸爸,你可以游过河吗?”   “爸爸读初中的时候就可以游过河了。”臣名说,看了眼穿着深绿色泳装的妻子,妻子在水里显得有些漂亮,这让臣名有点动心。“你在你父母家里住的这一个月,人都变得精神了。你让我今天特别高兴。”   “是吗?”妻子语言很少,只是看着他缓缓一笑。   三个人在河里游了一个小时,走回沙滩上,睡到了阴影里的躺椅上。“你其实身材还很好。”臣名看着妻子说,“你要是稍稍注意一下外表,我觉得你还是有魅力。这一个月,我们分开之后,我有点想我们的过去,想我们谈爱时候的事情。真的。”   妻子一笑,“你想我?”她说,“是想和我快点离婚罢?你要跟我离婚的。”臣名说,“我现在又不想跟你离婚了。离婚就是又一次结婚,女人都一样,仔细一   想,没多大意思。我觉得天天已经把我们扭在一起了,一世也割不断。”“你这样想的?”妻子淡淡地说,“我还以为我这一世就是跟天天一起生活呢。”“你没想过,要是我和你离婚,你不想重新找一个对你好的丈夫?”“没想过,因为我没想过要离婚。我也没有别的男人可以想,”妻子望他一眼,   “我去做了几次面膜,明天上午我又要去做面膜。”“这很好,这使你脸上的表情好看多了。”臣名说,“女人最应该注意自己的容   貌。”“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就是因为我不漂亮了。”妻子小声说。臣名再一次感到妻子活得很单纯,这既是她的优点又是她的缺点。她的脑袋里面只装着他,没装着别的男人,你还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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