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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臣名瞪了眼女儿,“你乱说罗,招呼我一个丁公磕死你。”臣名凶道。“哪个怕你罗?”女儿讥讽的模样一笑,一张小脸显得非常可爱,“我才不怕你呢,你只晓得欺负妈妈。你是个坏爸爸。”臣名真想磕女儿脑壳一个丁公,但是他觉得这没有道理。“你还说一句坏爸爸看?”   他威胁女儿说,“看我不打你!”“坏爸爸,就是坏爸爸、臭爸爸、没用的爸爸。”臣名站了起来,臣名其实可以伸手就打她,但臣名的目的主要是吓她。女儿见父亲   站起身,迅速就跑开了,跑到了妻子的屁股后面,“你打不到,怎么罗?”女儿脸上露出了得意,“你只晓得打人。你莫回来了,我和妈妈两个人过,不要你这个臭爸爸。”臣名真想打人了,但是妻子制止了他。“你走罗,”妻子见女儿坚定地站在她那边,仿佛一下子恢复了勇气似的。“你走罗你走罗,我带着天天过。”臣名觉得今天说到这个份上够了,让她思想一下,心理上有个接受过程。“我走,”   他说,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女儿站在他身后说:“你走,你再不要回来了。”臣名回头瞧了女儿一眼,臣名本想对着女儿屁股就是一巴掌。但女儿对他做了个怪脸,举起两只小手放到两边脸上,对他手指动了动,把舌子一吐,“也”了声,还眨了下眼睛。臣名心中的那股怒气被女儿的这个“怪脸”冲跑了。她真是个聪明可爱的女儿,臣名出门时想,我连碰她一下都舍不得。她身上有我对一切都不那么在乎的性格。   这天晚上,臣名把彭晓送回家就开着车回来了。臣名回家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看看女儿。他想趁女儿睡觉后,同妻子谈谈女儿的将来,他希望妻子把女儿让给他。他要女儿,他太爱女儿了,他准备了一条说服妻子的理由,那就是“你要知道,你身边没带孩子,对你以后再组成一个家庭顺利些。”他准备同她说这句话,他觉得这句话应该能说服她,她毕竟还年轻,还可以再结婚。   他拧开房门,客厅里黑黑的,他随手按亮开关,客厅里顿时就通明透亮了。他走进客厅,关上门,换了双拖鞋就习惯性地首先步入厨房洗了手脸,接着就迈进妻子和女儿睡觉的卧室。妻子躺在铺上,睁着两只黄黄的大瞳仁,女儿折着身体睡在她一旁,脸冲着她,一只手搭在她的胸脯上。“你还没睡着?”他关心地问了句。   妻子看他一眼,不说话,把脸扭开了,视线抛到了台灯座子上。   臣名坐到床边,先是瞧一眼脸色暗淡的妻子,接着把目光就一百个钟爱地洒在女儿脸蛋上。“她口水都流出来了。”臣名说,伸手把女儿睡觉的姿势改变了下。“她脸都睡出了印子。”他的手摸着女儿脸上的竹席印,“我把她抱到我床上去。”   妻子没有说话。   他以为妻子同意了,就站起来要抱女儿到自己床上去。妻子开口了,“莫动她。”她说,声音不大,但那张木讷的脸上表情很坚决。   臣名就抽出了伸到女儿腿下的手,走过来,重新看着妻子。妻子的两只服睛继续瞪着台灯座,目光是那种阴郁的目光。臣名说:“我现在想跟你谈谈天天。我想要天天。”   妻子望也不望他,又把头扭到了这边,一张木讷的脸对着女儿。臣名又走过来,好跟妻子对话。“你要知道,假如我们离了婚,你带着孩子,再结婚就困难些。”臣名摆出通情达理的样子,“你还年轻,还只三十三岁,你还有机会找一个好丈夫的。你带着女儿,别的男人就会产生心理障碍,甚至不舒服,这点你要看清楚。”   “我不要男人。”妻子说,翻起眼睛蔑视地瞟他一眼,又把身体转了过去。   臣名又走过来,“你这是说气话。”他想做通她的思想工作,“我是为你作想,再一个我也是为女儿作想。你太老实了,要是你给女儿找的继父??”“我不会找!”妻子打断他的话说,“你走开好不好?”她又翻起眼皮看他一眼,“你要离婚你就离,但你别想打天天的主意。天天是我生的。”   “天天身上有我的血液。”   妻子冷笑一声,又把脸扭开了。   他感觉到了妻子那张木讷的脸上的凄凉,感觉到了妻子眼睛里的烦恼。她的精神病还在治疗中。“你吃药吗?”他怀疑她没有吃药就这么问了句。   妻子不吭声。   “你今天吃药吗?”   “你莫假惺惺。”   “我虽然要跟你离婚,但我现在还是你丈夫,我还是关心你的身体,不是假惺惺。”   她没吭声,把脸又向另一边扭去。他感到沮丧,他认为可以说服她把女儿给他的理由,在她面前是那么不堪一击,话一说出口,就好像脸盆里的一个肥皂泡,自动灭了一样。我总不能让她这样的人带着女儿,我会不放心。他想,走了出来,走进了自己睡觉的卧室。他躺到铺上,心里非常没底地抽着烟。应该让她自己去想通这些事情,他吐口烟想。   他有三天没回家,他是特意腾出时间让妻子去思考离婚的大事。这三天,他睡在大厦旁边的一家招待所里,有两个晚上是同彭晓在一起,有一个晚上是同王经理他们玩“三打哈”。星期六晚上,因为彭晓要回她母亲家去看儿子,他也就决定回家看女儿。三天没见天天了,他心里还着实有点挂念。他开着车回家的途中,步入一家商店,买了一大包旺旺,他估计女儿见了旺旺,会高兴得跑过来抱住他。他想起女儿骂他“臭爸爸”的模样和平时的各种形态,就不由自主地笑了几下。她是我全身心的爱,他想。   妻子和女儿,还有妻子的妹妹都坐在客厅里。他走进家时,她们全当他是陌生人似地盯着他,都不说话,只有电视机在说话。妻子和姨妹看了他几眼就把目光移开了,女儿却继续瞪着他,又想叫他爸爸又生分的样子。“天天,爸爸给你买了一大包旺旺,你最喜欢吃的。”臣名脸上挂着笑容逗女儿道,将手中的那一包旺旺晃了晃,“给你。”他把旺旺扔在了女儿身旁。要是平常,女儿会表现出很高兴的模样说“谢谢爸爸”,然后迫不及待地把塑料袋剪开,拿出旺旺吃。但此刻她只是望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到了荧光屏上。   “你好,”臣名同姨妹打了声招呼,就又对女儿说:“哎呀,你今天蛮高傲埃”女儿看都不看他,眼睛仍然盯着电视机。他从女儿这种抑制自己的行为里,感觉到了妻子的影子。他甚至觉得女儿的性格这几天里有点变了。这样发展下去,不就成了王珊第二吗?不能让王珊影响她的成长。“爸爸带你坐汽车兜风去?”他说。   女儿说:“不,我不去。”“爸爸把汽车开得飞起来,你去不去?”“妈妈不去我就不去,”女儿说。臣名觉得女儿真懂事。她有时候真的很懂事。“哎呀,你好像不叫做马艳天,叫做   马大猪了埃”臣名逗女儿说。“你才是马大猪咧,你莫回来还好些。”女儿站在母亲的立场上说。臣名正想发什么火,姨妹瞅着他开口了:“臣名(她平时是叫他姐夫),”姨妹说,   “你要跟我姐姐离婚?”   姨妹是个很好强的女人,自以为了不起的女人,在一个什么公司当什么经理,手上可以画大字样地批什么钱,还可以拿公家的钱请客,穿得很时髦很洋气。她是财经学院早几年的毕业生,运气比她姐姐好几十倍,一开始就跟领导接上了轨。臣名历来不喜欢她脸上的自以为是,见她这么问就很干脆地回答:“对,是准备跟你姐姐离婚。”   “我要请律师跟你打官司。”姨妹瞥着他说,“你不能随便就抛弃我姐姐。”臣名火一蹦,眼里面都是怒火地看着她,他真想一脚踢过去,让她滚远点。“我和你姐姐离婚关你什么事?”臣名火道,“要你在这里多什么嘴?!”姨妹只是个被周围的人宠惯了的漂亮女人,耳朵里赞美的话听得大多了,面对这种刀子见血的质问,她却跟她姐姐一样,脸色苍白,一时想不出对答的话来。“你要请律师,你只管请!”臣名跟她讲霸道道,“我还怕你请律师?你请律师就   吓得我住?我也是吃菜的虫!”这句话在长沙市话里的意思是,你有狠我也有狠。“好罗,我会要请律师的。”姨妹说,“你别想跟我姐姐离婚。”“你们吵什么罗?”妻子发话了,“离婚就离婚,有什么大不了的!”“姐姐,你不要说这种话。”姨妹显得很老练的派头,“姐姐你不要太老实了。”臣名冷笑一声,真想给她一个耳光,打走她那自以为是的蠢气。为什么有的女人会   这样蠢,真以为自己能够阻挡什么事情?他看了眼妻子,本想把姨妹吼出去,“你给我滚出去,莫在这里鬼样的。”   但他没吼出口,他见妻子一脸惶惑地瞧着他,火气就咽了下去。他知道妻子担心他对姨妹态度粗暴,他不想在伤妻子的心的状况下,还抹妻子的相。妻子是个面子观念很重,且又固执又懦弱的女人。她是一只已经受了伤的猫,他这么想,不理姨妹了,而是瞅着女儿。“你望着我干什么?”他转移火气说。   女儿回答道:“你这个臭爸爸。”“爸爸可以带你到北京去玩,还可以带你到上海去玩,带你坐飞机。”“我才不去北京呢,我才不坐飞机呢。”他觉得女儿说话的口气很像妻子以前跟他说话时那冷淡的口气,他甚至觉得她就是   他想象中的那个女体操队员,女儿的腰功确实很好,是她母亲小时候的雏形。我不能让她沿着她母亲的轨迹发展下去。他这么想。“到爸爸房里去,爸爸跟你讲爸爸小时候捉蛐蛐的故事给你听。”他记起女儿有一度特别喜欢听他小时候捉蛐蛐的故事。他总是在女儿的想象中形容他捉蛐蛐是如何艰难,又如何千辛万苦地捉了只八条蜈蚣守洞的蛐蛐,而这条蛐蛐又如何如何厉害,把什么蛐蛐都打得狼狈逃窜等等。“爸爸又有一个新的捉蛐蛐的故事,几好听的,你听不听?”他用期待的眼光瞅着女儿。   “不听,哪个听你捉蛐蛐的故事罗,我才不听呢。”女儿看不起他捉蛐蛐的历史道。臣名心里说爸爸是爱你的,就站起身,拉开门,走了。臣名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着。彭晓此刻正在她母亲家里逗儿子玩,这是肯定的。她妈妈帮她带着儿子。她妈妈只有她一个女儿。她妈妈是一九六四年下放到江永的知青,她父亲也是知青。他们只有彭晓一个女儿。他们很乐意带外孙子。彭晓的母亲是知青的时候,由于出生是资本家家庭,只好咬着牙蠢干,结果“炸”了腰,现在病退在家,自然就乐不可支地带着外孙玩。彭晓只需每个星期六和星期大回娘家做做母亲就行了,平时还轮不到她为儿子操心。他不能剥夺她做母亲的乐趣,况且她丈夫也许在她娘家扮演好女婿呢。张小峰那里也不能去。他现在跟邓小姐正热火朝天地恋爱呢,两个人说不定现在正在床上如胶似漆。张小峰难道是个老实人吗?他是老实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老实人了。邓小姐脸上一脸俗气,笑容跟纸做的一样不好看,张小峰对邓小姐的感觉正好相反,他认为邓小姐好就好在脸上不俗气,笑起来很单纯。这个猪!臣名当然还想起了别的朋友,但他估计他们不是在家里做好爸爸--任自己的儿子或女儿迫害自己,就是坐在牌桌上搏斗,拚死拼活什么的。今天是星期六,很多人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今天的行动。没意思,没味。   臣名对自己说。臣名一想起姨妹那种自以为可以扭转乾坤的神气,心里就很来火。我要不是看在妻子的份上,早就一个嘴巴掴过去,要她半边脸是肿的。他有气地想,她还用请律师来威胁我,这个神经!我原来对她印象还好一点,认为她比她姐姐能干,原来也是个不清白的女人。我要不是怕过于伤害了她姐姐,真的要对她不客气。她还麻花样的干涉我。我不离婚也要离婚给她看,让她知道她是多么蠢。她以为我害怕法院,害怕律师和我纠缠。我害怕什么?我除了害怕女儿,我什么都不害怕。这个世界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臣名害怕的?不与流氓打交道,不去犯法,你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他的车不知不觉地开到了距彭晓父母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星期六的傍晚,他就是开车把彭晓送到这里分手的。他立即决定还是打彭晓的传呼,决定剥夺她一次做母亲的快乐。他把车速放慢到跟爬一样,拿起手机按了彭晓的传呼机号码。当然很快就有了彭晓的回话。   “我想约你去听听歌,让别人的歌声驱赶一下我们的烦恼。”他这么说。彭晓在电话那头一笑,“现在已经九点钟了。”“那有什么关系?夜总会可以玩到十二点,离十二点还有三个小时。”“你硬要去玩?”“是的,我就在你父母家外面的路口上。你出来罗。”她出来了,脸上飘扬着芬芳的笑容。臣名老远就嗅到了这种笑容里扬出来的芳香,   臣名很高兴,他一个电话,她就出来了,这证明她心里有他。臣名打开车门,她那张香喷喷的脸钻了进来,接着身体也进来了。“我一看见你,心里就高兴。”臣名对她说。   她对他一笑,那种笑容里芬芳四溢。臣名开着车朝前奔去,驶到一处没有路灯的地段里,臣名停住车,“我要好好地亲你下,你太让我动心了。”臣名说,抱住她,脸就很激情地凑了过去。“我可能为你,女儿都不得要了。”他吻她的嘴时说。   “你不起说你只有一个女儿?”“她太旗帜鲜明地站在她妈妈的立场上了。”她笑了,“怎么呢?”“她原来最喜欢听我说捉蛐蛐的故事,她现在连这都不肯听了。”“你捉蛐蛐的故事很动人是罢?”“不,但她喜欢听,这也是因为我没别的故事讲。”臣名说,“我刚才对她说,我   跟你讲个新的捉蛐蛐的故事,她说‘我才不听呢’,这个小东西。”“我倒是很想看看你的天天。”“会有这一天,她跟你一样的聪明可爱。”臣名说,又开着车朝前机去。“我们莫到歌厅里去,”彭晓折过头对他说,“歌厅里太吵了,应酬就没办法,不   是应酬,歌厅里就没点意思,吵得耳朵是聋的。”“那你说到哪里去,我听你指示?”彭晓笑了笑,“我们就这样兜兜风蛮舒服的。”“到招待所去,我房间还没退。”臣名对她一笑说。“我下面还没干净。”她是指月经还没去完。臣名知道她早两天来了月经,在招待所里,她曾当着他的面   换过纸。臣名觉得很没趣,“那就到湘江边上去坐坐,然后去吃点宵夜。”“我发现你蛮喜欢去湘江边上埃”“我小时候经常到河里游泳,喜欢在江边上看晚霞。”两人在湘江边上下了车,走过一片树丛,走下防洪大堤,坐在平缓流淌着的河边上。臣名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常背着父母和老师下河游泳,和街上的几个同学一起,从木排上下水,就笑了起来。“我有次差点淹死了,”臣名对她说,看着波涛粼粼的湘江。   “那时候我读小学三年级,才刚刚学会游泳我和一个同学比谁憋一口气,在水下游得远,结果我游错了方向,钻到排下面去了,一抬头,头顶着木排。我当时是多么想出来透一口气呀,我就一口一口地吃着水,手摸着木排往前游着,居然游出来了。”   “不是想死就可以死的,是命数到了才会死。”彭晓举个例子说,“我父母单位有个男人自杀,四十几岁了,不晓得什么事情想不通,从三楼的晾台上跳下来,可是并没有摔死,只是摔了个半死。可是有的人挤公共汽车,被别人挤得往后一倒就死了。”   臣名笑了,觉得跟她在一起什么时候都很愉快   翌日上午,臣名到工地上看了看,小彦告诉他,要进水曲柳板了。“水曲柳板只能   用今天一天的了。”“我知道了。”臣名瞄了眼正在锯水曲柳板子的两个乡下木匠。臣名从走进装修的生涯起,就是自己亲自进材料,因为材料中钱的出进不是小数目。   往往有这样的说法,搞装修,主要是赚材料钱。这虽然不是那么准确,但也足见材料的出进是很大的了。   臣名心想,上午回家打个转身,下午再去材料店进水曲柳板。臣名回家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同女儿说说话,逗女儿玩玩,因为他觉得他应该是可以把女儿争取过来的,毕竟女儿只有两个最亲近的人,他和她母亲。臣名离开工地,开着车来到湖南商厦,停好车,为女儿挑选了两套很贵很漂亮的裙子,其实女儿已经有好多条裙子了,但他要用这两套漂亮的裙子收买女儿脸上的笑容。他不能让她太一边倒。要是妻子是个正常的,又有一定工作能力的女人,那也没关系,可现在这种情形,女儿跟着她,身心发育都不可能健康。   他开着车到家时,女儿正坐在茶几前吃康师傅方便面,这无疑是吃早餐,可现在已   经是十点多钟了。“爸爸,”女儿看见他进来,叫了声。臣名瞧着女儿,见桌上没有鸡蛋,就很不高兴。“你妈妈呢?”“妈妈在睡觉。”女儿说,目光迅速落到了他手中的花裙子上,“我的裙子!”女   儿立即这么叫了声,兴奋地站起来。女儿抢过臣名手中的裙子就往卧室里走去,“爸爸跟我买了两条好漂亮的裙子。”臣名没有听见妻子吭声,只见女儿又满脸愉悦地拿着裙子走出来。“你喜欢吗?”   臣名看着女儿,“这是跟你买的公主裙,漂不漂亮?”“漂亮。”“爸爸是好爸爸吗?”女儿愣了下,“爸爸,你不要我们了是罢?”女儿犹豫着问他。臣名对女儿的提问大为感动,“爸爸怎么不要你呢?爸爸最爱的就是你。”臣名说,   把女儿拉过来搂在了怀里。“哪个跟你说这种话的?”女儿不回答他的提问,却反过来问他:“那你怎么不回来睡觉?”“是不是你妈妈跟你这样说?”“我问你为什么不回来睡觉?”女儿一字一句他说,很认真地看着他。臣名说:“爸爸很忙,要赚钱。”这时有人敲门,并叫道:“天天。”“爷爷奶奶来了。”女儿讲,忙去开门。女儿称王珊的爸爸妈妈为爷爷奶奶。女儿   嚷嚷叫叫地拉开门,果然是王珊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女儿欢快地叫了声,迎了上去。“天天,小乖。”岳母唤了声,接着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岳母脸上的笑容就同浆糊   做的一样,一见到坐在沙发上的臣名即刻就凝固了,还开了拆,就是说表情变得很难看   了。“妈妈呢?”岳母忙低下头问天天。天天说:“妈妈在睡觉。”岳父跟着走了进来,本来脸上也布满了针对外孙女的笑容,一见臣名,脸上也迅速   像一块晒开了坼的农田,那是他脸上的皱纹给臣名产生的感觉。岳父七十岁了,很瘦很黑,五十年前他是湘北游击队的一名队长,曾提着一把从伪军连长手中缴来的二十响驳壳枪,前前后后打死过二十七个日本鬼子。解放初期,他是一名说一不二的区长,镇压反革命的运动中,他下令枪毙了好几个地主。其中一个地主还是他的远房亲戚,其实十分不够枪毙的资格,但他为了表示对共产党忠心不二,做出了大义灭亲的姿态。这就是他后来一直睡觉不安的原因。他后来的好几十年里,一直捧着不求升官只求干事的原则,不声不响地做着很多事情,以此赎罪什么的。他曾经对臣名明确表态说:“我这一生中做了一件错事,那就是在镇反中杀多了人。”   “你爸爸觉得他不该下令杀一个姓邓的地主。”岳母对臣名解释说,“那个地主其实又没什么罪,只是他让一个女佣人的肚子大了,你爸爸就下令把他枪毙了,当时正好处在镇压反革命的运动中。那个姓邓的地主还是你爸爸的亲戚,说起来,你爸爸还应该叫他叔公。当时别人就看你爸爸在这方面的态度。”   “哦,是这样,那没办法的。”臣名说。“是的是的,”岳父说,“当时别人都盯着我,所以我有什么办法?!”“你爸爸那时候手上有好大的权,那时候枪毙人又不像现在这样还要经过法院审   判。”岳母解释说,“说一声枪毙他,就把某个人拉下去枪毙了。”“那时候是瞎搞。”臣名说。“就是就是。”岳父懊悔地承认道,“那时候我们也不懂法律。”“那时候枪杆子就是法律,”臣名说,对岳父深表同情地一笑,“无所谓。”这是去年臣名在岳父岳母家聊天时说的话。这会儿,臣名看见岳父,本想叫一声   “爸爸”,见这位老革命阴下脸来,马上就决定不叫了,心里想:当年他阴下脸来是可以下令枪毙人的。两个老人在他面前都表现出了尴尬,岳母甚至不知道是坐下来还是站着好。臣名听见岳母站在茶几旁,又重复地问天天道:“你妈妈呢?”   “爸爸、妈妈。”王珊走了出来,她只穿着很随便的睡衣,头发乱蓬蓬的,两只大   大的眼角旁还有很明显的白眼屎。她没有看臣名,而是对她爸爸妈妈说道:“坐罗。”岳父忙说:“我们坐。”那张皱纹交错的脸上,对女儿展开了不少笑容。臣名原是坐在长沙发中间,忙移动屁股到当头,岳父便在沙发上坐下了,岳母则坐   在沙发的扶手上,贴着岳父。他们与臣名之间仍然有一个座位的距离。女儿天天迅速填补了这段距离,她一屁股坐到了臣名和岳父之间的沙发上。“爷爷,”天天对老人说,“爸爸要和妈妈离婚。”女儿说着,回过头来看了臣名一眼,那神情表明她是站在妈妈立场上的。女儿以为她向爷爷一告状,爸爸和妈妈就不敢离婚了一样。“哼,”女儿还对臣名“哼”了声,意思是她就是要告状,好像他阻止过她告状似的。   妻子看女儿一眼,岳父也看她一眼,岳母也瞧着她。她成了四个大人一时的“焦点”了。岳母一直是做妇女工作的,她总能及时应付这种难堪的处境。“天天,给妈妈抽张椅子来呀。”岳母唤外孙女说,以鼓励她做事来打开这种空气凝固的局面。   天天果然就去矮柜旁搬弄折叠椅,又说又叫,很高兴的情形。四个大人同时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更得意了。他把折叠椅拉开,说:“妈妈坐。”“做得事做得事,”岳母当即肯定她的成绩说,“是个好小朋友。”妻子在折叠椅上坐下了,仍然是头发乱蓬蓬,眼角旁粘着白眼屎。“我没事在屋里   睡觉。”妻子坐下时说,“天天自己泡的方便面吃。我没管她。”“懂事懂事。”岳父也表扬天天说,目光扫了眼还搁在茶几上的没吃完的方便面。臣名心里想,她要是拿开水瓶时,掉在地上爆了,看你怎么向我交差。你这样不负   责任,让她拿昨天的剩开水泡方便面吃,难怪泡得这鬼样的。“我还跟妈妈泡了一碗,”女儿骄傲地说。“天天能干呀。”岳母又表扬她说,“晓得招呼妈妈了。”“我迷迷糊糊的,”妻子说,“天天说要跟我泡方便面,她就真的泡了。”“天天大了,又长高了。”岳父看着外孙女,脸上散发着慈祥的笑容。臣名觉得自己在妻子这一堆人面前是个陌生人一样,他们都不找他说话,他们甚至   都不望他,而是一味地盯着天天。臣名觉得很没趣,心里就决定走。臣名站了起来,这时他感觉到岳父和岳母都把视线抛到了他身上。臣名没有理岳父岳母,因为他们进来时的那种神态是有点敌视意味的。臣名绕过茶几,往门口走去,臣名拉开房门时,岳父开口了,“臣名,你坐下。”岳父说,“我们谈谈。”   臣名说:“我工地上还有好多事。”“只占用你几分钟。”岳父说。臣名就搬过一张折叠椅,在他们对面坐下了。岳父看着臣名,是那种想窥伺到臣名心里的目光。“我是听满妹(姨妹)说,你准备同裕华离婚?”岳父说。   “是的。”   “你们不是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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