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短信业务 APP权益
第三章
  这天晚上,臣名又和张小峰开着桑塔纳来了港岛夜总会,两人停好车,张小峰就用一双眼睛四处搜索,寻找那个和他睡过觉的身材很好的姑娘。那个姑娘生一张好看的圆脸,眼睛也圆圆的,眉目传情。港岛门前云集着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她们站在那儿,等待着男人们叫她们进港岛夜总会玩。张小峰走上去,这个那个地扫视着,那些姑娘眼含秋波地瞅着他,等待着他召唤。“你喜欢哪个?”臣名问他。   “我找那个姑娘,”张小峰说。   臣名也就帮他一起寻找,但没有找到。“没看见,”臣名说,“可能在里面玩。”   “那我们进去,”张小峰没劲了的样子说。   臣名就叫了看上去感觉比较好的两个姑娘。“小姐,想进去跳跳舞吗?”臣名脸上摆出了很有礼貌的绅士风度。   两个姑娘当然想进去跳跳舞,就妩媚地一笑,跟他们一起进去了。港岛夜总会里正热热闹闹地,乐器制造出来的旋律和一个女人的歌声在灯红酒绿的人头上很响地飘扬。四个人坐到了一个阴暗的包厢里,两个小姐自然是一人坐在臣名的身旁,一人坐在张小峰身旁。坐在张小峰身旁的小姐胆子很大地把手一下搭到了张小峰肩上。   一个服务小姐走上来,问他们需要什么。臣名说:“来两杯绿牡丹。”又问两位小姐,“你们喝什么?”   坐在张小峰身旁的小姐说:“来两杯美国加糖的红茶,再来一碟腰果和一碟开心果。你还要什么吗?”她问坐在臣名身旁的小姐。   臣名身旁的小姐说。“来一盘葡萄。”   臣名心里想,她们还真敢开口要。一个男歌手正唱着《花心》这首歌,那有力的歌声在大厅里回响。臣名瞧着身旁的小姐,觉得她这张年轻的脸在柔和的光线下很娇艳,就把一只手搭在小姐的肩上,先是揉捏了几下,接着折过脸就准备亲小姐。小姐忙用手挡住臣名的嘴,对臣名说:“不要这样。”   “那你和我进来做什么?”臣名笑着问她。   小姐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服务小姐手托一个盘子来了,把茶一杯杯放到桌上,又走开,接着又把一碟葡萄和一碟腰果和开心果端了来。两位小姐忙伸手去拈东西吃,张小峰对臣名一笑,臣名却靠到沙发背上,目光抛到了舞池里,那儿有十几对男女在跳舞。臣名眼里出现了一个女人,不是姑娘,是一个已经有了丈夫和一个两岁的男孩的女人。就是这个女人让他这一向烦躁不安,让他找出各种借口出来倾泻心中的烦恼并充分地放纵自己。这个女人二十五岁,刚好比他小十岁,一见面他就觉得她味道极好。“我真不应该认识她。”臣名心里忽然这么想,尽管此刻眼睛里尽是喧嚣的歌声和幢幢人影。   “来,我喂你一粒葡萄吃。”身旁的小姐撒娇说,“你在生我的气吗?”   臣名张嘴吃下了小姐手上的一颗葡萄,目光仍然在舞池和乐池里飘飞,就仿佛燕子飞来飞去一样。臣名心里是看不起这两个小姐的,在他眼里这两个小姐只配男人随便玩玩,没有资格让男人爱。王小姐才让他爱,王小姐就是那个害得他心无宁日的女人。   长沙市喜欢把看上去年轻的女人都叫做小姐,仿佛这是一种时髦。   王小姐名叫彭晓,同她很熟的人又比她大的人都叫她“晓晓”,比她小的女人却叫她“彭姐”。这个烦恼是张小峰带来的,在一种很偶然的场合中带来的,在他看来应该是来得有点缘份什么的。   那天--那是三月里一个春暖花开的下午,那样的下午,人的心情是很好的。臣名忙完了一些事情,站在一处招待所前的花坛旁,他的桑塔纳就停在花坛旁,他组织的装修队伍却在招待所里干着活。这是一个一百五十万的业务,这个工程正在扫尾,他已经算出了他可以赚四十万。他的心情很开阔,这是他接的第一个最大的工程,为了赶进度,他请来了三班装修队伍,把一楼二楼三楼的工程分别包给三个包工头去完成。现在,他的计划进行得很正常,还可以在合同规定的时间内提前一个星期验收。他的心情当然就很蔚蓝,在这种兴高采烈的状态下,往往爱情是可以悄然而至的。也许那天他心情不好就不会去留意王小姐的美丽,那么烦恼就不会对他的好心情进行扫荡了。   他站在花坛旁感受了一下阳光的抚慰,就拿起大哥大给张小峰打了传呼,然后眼睛盯着开得正艳的月季花和两只一前一后飞来飞去的黑蝴蝶。两只黑蝴蝶绕着花坛飞来飞去,不知栖息在哪朵花上为好,因为朵朵花都开得很美丽。张小峰平时回他的传呼是回得很让他有脾气的,总是拖很长时间才回话,今天却一下就回话了。“有什么指示?”张小峰在电话那头问他。   “你在哪里?”   “我在飞天广告公司搞一个广告牌设计。”   飞天广告公司是张小峰的大学同学创办的,老板名叫邓力,张小峰经常把邓力挂在嘴里说,臣名的耳朵早已听熟了“邓力”这个名字。在张小峰的嘴里,邓力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在大学里时很有人缘,在公关方面有天才。邓力在大学里时是张小峰他们的班长,邓力叫张小峰做什么事情。张小峰总是尽力去做。张小峰曾经好几次对臣名老实说:“别人叫我做什么事情,我都会拒绝。   邓力叫我做什么事情,就跟你叫我做什么事情一样,我再忙也会跟他干。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一两个朋友。”张小峰是把邓力视为他的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的。臣名一直想认识邓力,只是一直没找到恰当的机会。今天他决定去认识张小峰真心赞美的邓力。   “飞天广告公司在哪里?”臣名问。“就在芙蓉宾馆旁边。”臣名关了手机,钻进汽车,就朝芙蓉宾馆驶去。飞天广告公司设在芙蓉宾馆旁的一   栋很漂亮的大楼里,外面有一块很醒目的有机玻璃广告牌,箭头直指这幢漂亮的酱红色大楼,写着:“飞天广告公司”。臣名把汽车停好,习惯性地整理了下头发,拎着大哥大就迈了进去。臣名那天穿着一套土色交错细格子的高档的意大利天奴西装,领带是暗红底子上起银色花样的金利来领带,脚上的老人头皮鞋黑亮亮的。飞天广告公司在这幢大楼的三楼,臣名一步步骄傲地上了楼,他并不知道他这是向爱情走去。他走进去时,他这一身名牌自然是不含糊和让他很自信的,脸上当然就泛着光。   “小峰,”臣名笑容满面地走上去跟穿着皱巴巴的张小峰打招呼说。   张小峰一直是以穷困潦倒的艺术家形象自居,尽管他搞设计赚了很多钱,但他几乎把所有的钱都投到收购文物上去了,他与文物结了婚。他家里有收藏了很多臣名不屑于用正眼瞧的“破烂”,而收藏这些“破烂”是要花大笔大笔的人民币的,于是他身上当然就没一件好衣服了。“你穿得这么漂亮罗,”张小峰高兴地说,觉得自己脸上有光一样。“跟花花公子差不多了。”   “我们是劳动人民,”臣名机敏地一笑说,“赚几个辛苦钱。”“劳动人民是你这种样子,”张小峰说,“那中国就不是第三世界了。”“要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办公室里是两个女人和张小峰,张小峰坐在一张黑色的大办公桌前,桌子上搁着他   设计的广告牌草图;两个女人坐在他后面的两张拼在一起的办公桌前,一个在看报,一个在写着什么。说话的是看报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绿色的高吊衫,她抬起头瞥着臣名。臣名第一眼就感觉这个女人很舒服,忙说:“哎呀,张小峰,你跌在花园里埃”看报的女人一笑,“他不是跌在花园里,是坐在酱园里。”女人说,又轻盈一笑。这一笑,使臣名觉得她很漂亮。   臣名看了她一眼,回答说:“他是坐在酱园里?我还以为他是坐在花园里呗。”“是花园里咧,”写东西的女人抬起头来说,看了眼臣名。臣名觉得她也很漂亮。皮肤白白的,脸蛋长长的,脸上遍布着女人的温情。但看报   的女人显得更漂亮,一张很好看的红润润的瓜子脸,一双明亮迷人的眼睛,两片嘴唇很   自信地含着微笑。“张小峰,介绍两位小姐让我认识?”臣名说。“这位是文小姐,”张小峰指着写东西的女人说,又指着拿着报纸的女人,“这位   是王小姐,都是飞天广告公司里的公关小姐。很不错的,你接触几次就晓得了。”“王小姐一看就伶牙俐齿,”臣名盯一眼王小姐说。“没那么严重罢?”王小姐瞥着他轻盈地笑笑,“我这个人最好打交道了。”   坐在张小峰身边的小姐拉着张小峰步入了舞池,坐在臣名身旁的小姐动了动她的肩   膀,也站起身,瞧了眼灯光忽明忽暗的舞池,对臣名说:“先生,我们跳舞好吗?”“我不想跳舞,”臣名说,目光抛在那个衣着漂亮的正唱着歌的女歌手身上。小姐就拉他的手,“我们跳支舞,干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小姐说。臣名对这个姑娘没有兴趣,懒懒地推开她,臣名心里知道这些女人都是在掏男人的   腰包。臣名从心理上抵触这类女人用甜言蜜语的口吻说话。姑娘又嗲声说:“先生,我们跳舞去。”说着就往臣名身边一贴,又要拉臣名起身。   臣名不肯站起来,臣名把她的一只手扳开了。臣名本来是来找快乐的,赚了钱,不把一天的疲劳倾泻在夜总会,又倾泻在什么地方?但臣名的心却不在夜总会,而是在彭晓身上。   “这位靓哥,”小姐又笑笑,很想拉他去跳舞。“我们去跳舞好不好?”   “我不想跳舞。”臣名一颗心非常骚乱,“我只想坐在这里休息。”   舞曲完毕,张小峰和那个小姐缓缓走来。“哎呀,你们坐在这里不跳舞?”张小峰说。   臣名让小姐站到一旁,他望一眼张小峰,张小峰正手牵着那小姐的手,脸上布置着可爱的笑容。“你们就这么亲热了?”臣名端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茶,望着张小峰,“没一点味,我想走。”   “还玩一下。”张小峰说,“好好地陪我这位老弟,不然没钱付给你的。”   小姐看一眼张小峰,目光扔到了乐池里,乐他的地上闪烁着一片红红绿绿的光斑。一支抒情歌曲又开始在大厅里飘荡起来,就像蝴蝶在你耳边飞着一样。小姐理了下头发,重新把脸上的笑容布置得很温柔可爱,对臣名娇声说:“我们先跳跳舞行吗?”   臣名绷着脸站起身,两人步入舞池里,臣名就搂着她,随着有力的节奏声跳着舞。一支舞跳完,两人回到座位上,臣名拿起一支烟放到嘴边叼着,点燃,抽了一截,又和那个小姐步入了舞池,不再想入非非地很随便地跳着舞。   晚上十一点钟,两人从港岛夜总会走出来,两个小姐跟了出来,臣名付了一百元小费给了紧跟在他身边的姑娘,臣名走进桑塔纳,发动了汽车。张小峰想约那个同她跳舞的姑娘一起走,在那里做她的思想工作。臣名等了一气,见他还在那里罗唆,就烦躁地按了几声喇叭,按得喇叭发出刺耳的叫声。张小峰快快地走过来,脸上飘扬着不快,一张脸就显得黑黑的。“你今天怎么了?”   张小峰钻进汽车后,臣名质问他,“这种女人有什么好罗唆的?不同意就走,又不是谈爱。”   “我也还喜欢那个小姐,”张小峰说。“身材极好的,也很会说话。”   “对于这样的女人,不要谈喜欢两个字。”臣名将汽车驶上马路,“我是把她们不做人看的,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她们都不配你喜欢。”   “你怎么有这样的思想?”   “这个思想还是你灌输给我的。”臣名说,“你是一天一个思想,你被叔本华毒害得太深了。叔本华那玩把戏的要是死在长沙,我要调两个民工去挖他的坟墓。”   “你没有资格说叔本华,你连他的书都没啃过一本。”   “我只喜欢毛主席。”臣名说,把车驶到了快车道上,“毛主席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这样的话好有气魄?至于叔本华,做我的崽,我还要考虑。”   张小峰不屑回答地一笑,把眼光抛到了暗幽幽的马路上。街上车辆行人都已经稀少了,只有路灯在昏暗的大马路上闪烁。臣名把张小峰送回家,自己就开着汽车朝家里奔去。妻子居然还没入睡,见他进来,就从床上坐起来说:“你怎么才回来?”   “和张小峰一起有事去了,”臣名懒懒地说,“你睡觉。”   臣名洗了脸,洗了脚,坐在客厅里点上支烟吸了几口,觉得口发躁,便揿灭烟蒂,叹口气,走进卧室。妻子在昏暗的电灯(女儿睡觉害怕黑暗而特意装的小灯泡)下,睁着两只灰暗的眼睛愣愣地瞧着他--那两只眼睛里的世界是离奇而惨淡的;头发散乱在天蓝色的枕头上,一张憔悴的脸对着他。“你还没睡着?”他说,“你晚上吃药没有?”   “吃了。”   “吃了就应该睡得着,怎么又睡不着的,想什么?”   “没想什么。”妻子睁着两只黄黄的眼珠望着他,妻子的眼眸很大,是那种大眼睛女人,愣着瞧着你时,眼睛就显得大得让你不舒服。妻子愣着瞧着他,想征求他同意的样子,“我不吃药了好不好?我这几天腿发麻,就是吃了药,脑壳也是木的。”   “那不行。”臣名起身点了下烟灰,“医生说,起码要吃两年,你现在还只吃了一年,要吃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上次你就是吃了大半年就没吃了,结果不是又发了?你再发你的工作能力就会进一步下降。我情愿要你吃药,情愿要你脑壳是木的。你现在还只三十三岁,你的生活道路还很漫长,你不好好养病,吃亏的是你自己,晓得不?”   妻子的一双瞳仁黄黄的,很散漫。   “我只愿你快点好起来,你的身体是我最担心的。”臣名瞧着她,“好好睡觉。”   妻子合上了那双大眼睛,但上眼睑却在眼球上不听思维地微微颤栗。   臣名的妻子早在三年前就不是正常人了,精神和思想都成了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人,那个世界就是精神病患者的世界。臣名在妻子面前有一种负疚感,总觉得妻子的不愉快,妻子在厂里遭到来自各方面的打击,例如不给她加工资等等,都与他用欺骗的手段背叛军工厂有关。六年前,当厂里有人看见他请了并事假在外面搞装修而使家里富起来后,就不再同意他请病假了,并在大会小会上严厉地批评了此事,只是没点名道姓了,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是说臣名。臣名知道请病假不行了,就提出停薪留职,但是身为军人出身的分厂厂长,却不同意他停薪留职到外面去发财。分厂长仰起头不愿意望他地看着立在墙角的档案柜,“要就调出去,要就辞职。”   “怎么别的工厂的工人就可以停薪留职,我就不能?”臣名生气地瞥着厂长。   “我们是军工厂,有铁的纪律。”厂长摆出一副威严的面孔说,“我们一分厂不搞这一套。我们一分厂的哪个职工不是上班规规矩矩的?我不搞停薪留职这一套。”   “我就是要留职停薪,”臣名赌气地冲他大叫了声。   “我就是不同意你留职停薪,除非我不当这个厂长!”   臣名心里清楚他是很难说服这个曾经当过连长的分厂厂长的。臣名知道他在朝鲜战场上因奋力杀敌还得过政府颁发的勋章,臣名还知道他是一个固执得吓人的角色,他认准的事情就是三条牛去拉都不会回头。但是臣名却不愿意舍弃当时正吸引着他的一笔二十万元的装修业务,而这笔业务做下来,他至少可以赚七万元,于是他毅然离开了工厂。然而他的这一举措在某种意义上等于是背叛了“革命”,在钉是钉铆是铆的老军人眼里遵纪守则就是革命,他离开集体,那等于是革命的叛徒了。他留下的阴影自然就笼罩着他妻子,使妻子在厂里受到各方面的排斥,厂里搞优化组合,妻子因只晓得伸一字和翻斤斗,其他一无所长,当然就被排斥在优化组合的门外,等待厂里重新分配,终于在等待中忧郁成疾,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精神病患者。臣名曾经想,倘若妻子是同那个团委书记结婚,也许就不会患精神病,那个团委书记如今成了华光电子厂管总务的副厂长了,而年轻有为的副厂长的妻子,自然是不会被排斥在优化组合的门外待命的。臣名还觉得自己如果在厂里,妻子也不至于这样。他分到华光电子厂的头两年里,他一度因会打篮球,厂里的头头和工会的头头都对他印象很好,如果他坚持在厂里工作,说不定他也是厂里中层干部了,因为华光电子厂在八六年提了一层大学生走入中层领导的岗位。倘若他提了中层干部,他的妻子也不会被五分厂毫无顾忌地推卸给总厂去重新安排。   臣名的妻子十一岁就因腰功好骨头软招进了省体操队,那是一九七二年,当时裕华还在读小学四年级。那时候可是真叫人羡慕呢!但是裕华并没在省体操队干出什么成绩来,也许是命不济,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在她的体操生涯上,她连一次奖牌也没拿过。尽管她每天都在优美的旋律中勤奋地练功,而且有些体操动作还做得极其漂亮迷人,但一到比赛场中,她就心理紧张,一身颤抖,腿甚至都发软,她生怕自己失败,结果就总是失败。随着年龄的增大,教练对她彻底失望后,她在省体操队吃吊手饭吃了几年,做一些打扫场地的事情,接着就被安排进这家工厂。臣名同她恋爱一个月后,马上发觉她是个极为自卑的姑娘。她表面上的清高只是一张纸,实际上她心里软弱得像一团棉花。她觉得自己书读得太少太少了,连小学也没毕业,她的自卑就在这里。这种自卑像老鹰的利爪逮着一只鸡一样一直紧紧地抓着她,使她干什么事情都放不开手脚,都担心自己做不好,使她随便同什么人接触都以为对方看她不起,认为她没有什么文化。臣名深深地同情她,鼓励她平时看书学习。臣名反而更爱她了,对她说她还年轻,还可以设法补救。   “你应该活跃点,裕华。”当臣名发现她老是一个人守在家里不言不语时就告诫她说,“我发现你太孤独了,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在屋里闷着迟早会闷出病的。”   妻子说:“她们说话我插不进嘴,我跟她们谈不进去。”   “世界上尽是事情,随便什么事情都可以乱扯,比如衣服时装都可以谈。”   但是妻子不愿意去找人扯谈,她宁愿呆在家里。当厂里优化组合,她被同事们抛弃在门外后,她变得精神抑郁不堪了。她不愿意同任何人打招呼,甚至都不愿意同臣名说话。她总是对臣名摆摆手说:“我不想说话。”她是个内向的女人,她不会哭,也不会闹,她意至都不懂得怎么吵架。她把一切痛苦都很好地锁在心扉里,不想展示给人看。她默默地瞧着丈夫忙碌,对臣名赚的一笔一笔的钱没有表现出应有的高兴,反而更感到自己无用。当臣名发现她思想异样,说出一些令他大吃一惊的怪话时,臣名全身都发毛了。   “你怎么了?”臣名绝望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好好的,我什么怎么了?”妻子不明白地瞧着他,愣着那两只大大的目光非常散漫的眼睛,脸上也失去了那种漂亮的光泽。   “你说你不愿意看电视,是因为电视机里的人是说你。”臣名不安地说,“电视机里的人是在演电视剧,和你有什么关系?难怪你连电视都不愿看了。”   “我就是觉得电视机里的人在说我,”她非常凄凉的模样说。“你要去看病,我怀疑你跟你舅舅一样有精神病了。”臣名悲凉地盯着她。妻子的舅舅早在二十多年前,也就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就患了精神病,那时候她舅   舅在一个工厂,是什么保皇派,被造反派的抓去关了一个月,出来后就成了精神病患者。臣名同妻子恋爱时,妻子的母亲告诉臣名,她舅舅被造反派打成了精神玻当时臣名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反正这个舅舅和他们没有关系。但现在想来,臣名深深觉得是有关系的,她们家的人是经不得打击的,一打击就可能神经失常。她们家的祖先一定有这方面的病史,否则不会一个又一个地变成精神病患者。文化大革命中,挨整的人何止成千上百万,可是变成精神病患者的毕竟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臣名自己的父亲,一九五七年被打成了“右派”,文化大革命中又被造反派勒令去挖防空洞,跟老鼠样生活着,但并没变精神病人。“你要振作起来,不要胡思乱想。”臣名感到一阵阵心寒说,“你还只三十岁,你   晓得不?你这样下去,你这一辈子不会完呢。”妻子警觉道:“你莫管我,你走罗。我自己一个人过,我什么都不需要。”“你要去医院里看看,有病不要紧,只要及时治就行。”臣名深深地瞅着她,“你   要相信我的话,不然你这一世就彻底完了。你知道吗?你还只三十岁,还来得及把自己   调整过来。你要朝我看!你丈夫有能力使你过得好,你这样一想就应该通了。”这是三年前的一番谈话,臣名总以为凭自己天生的赚钱的本事,能够使妻子从精神   病患者的世界里挣脱出来。臣名用摩托车(那时他还没买这辆桑塔纳)送她去看病,督促她吃药,以为用自己的爱能把她从深渊里拯救出来。但是这种病一旦患了,是不那么容易恢复的。臣名觉得她的脑海里面有个魔鬼,这个魔鬼既然钻进去了,是不会轻易逃跑的。医生对臣名说:“这种病甚至是一辈子的事,你是她丈夫,要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有过治好的病例吗?”“治好了也还要吃药,只是在剂量上减少而已。再说,工作能力也会相对下降,想完全恢复到患病以前,那是很难的。你要有这种思想准备。”医生语重心长地说。   臣名有这种思想准备,但他以为经过努力一切就会好,然而经过三年的奋斗,他知道就是这样子了。他现在很后悔,当初怎么会和她结婚,现在他深切地感到他不是与一个正常人生活,而是同一个因为每天必须要吃舒必利而变得感觉麻木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臣名很想摆脱她,去寻找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和一种正常女人的爱。臣名瞥着床上的妻子,心里萌升出一种没法说明白的酸楚。   臣名一晚上都没睡着,早上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小时。醒来时,女儿已经上学去了,   妻子正坐在晾台上,眼睛望着天,在那儿七想八想。“你吃药没有?”臣名瞥着妻子。“刚吃的。”妻子说。臣名走进卧室,又步入客厅里,见桌上的一只花碗里搁着两个已经煮熟的鸡蛋,桌   上丢着一些鸡蛋壳,不知是女儿还是妻子没吃鸡蛋。“你没吃鸡蛋?”妻子回答:“我没吃,我不想吃。”臣名又走到晾台上,“你怎么不想吃?”“我怕胖,我现在腿好粗的了。”“胖一点也没关系,营养很要紧。”臣名瞥着妻子,“你去吃了鸡蛋,去罗。”“我不想吃。我怕胖。”“胖一点不要紧,瘦才让人家觉得可怜。去吃了这个鸡蛋。”妻子起身走进了客厅,臣名见她坐在沙发上剥鸡蛋,就放心了似地步入厨房,开始   洗脸漱口。干完这一切,臣名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上,剥了鸡蛋吃起来。“我上午还要去进最后一些材料,中午可能不会回来吃饭。”他向妻子交代说,“你如果懒得做饭,你就和天天到旁边的长虹饭店吃,听见吗?”   “家里有菜,我还是做饭吃,反正没事。”妻子看着他,“晚上你回来吃饭不?”“晚上肯定回来吃,”臣名说。九点多钟,臣名开着汽车到了工地上,这是一个不大的服装店装修,十六万元的业   务,没有什么东西让他可以操心的。“马工,”他下面的监工头对他一笑说。   监工头姓廖,是长沙大学学装潢设计的大学生,两年前的夏天,这个大学生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衣和一条料子极普通的西裤,提着一个充满人造革气味的黑皮包,不请自来地迈进了他的天马装饰公司。“我是长沙大学的毕业生,”小彦说,一张脸显得很诚恳地从黑皮包里掏出了一张崭新的大专毕业文凭,递给臣名看,以示他没说假话。   臣名打开文凭瞅了眼,“你搞过装饰吗?”“搞过一次,”小彦说,脸上有点激动,“是老师带着我们实习时搞的。”“搞的什么装饰?”“做一个会议室,设计图纸是我画的。”小彦说。臣名一听他说能设计图纸,心里就有几分高兴。他从事装修行业以来的大部分图纸   都是张小峰设计或请他人设计的。“我会录用你的,不过你先要设计一张图纸给我看。”臣名说,脸上就有了些笑容,“如果我打算用你,我不会亏待你。先设计一张咖啡吧图纸吧,正好我有这样一个业务要做。”   小彦设计了一张门面效果图,一张里面装修效果图。臣名左看右看了一气,感觉没有张小峰画得好,就对一脸期待的小彦说:“明天我再答复你。我还要给一个我的朋友看看,他是这方面的老手。”   “我还可以画得更好,”小彦见臣名脸上没有他期望的那种满意,就解释说,“我   是画得太匆匆忙忙了,没细心画。”“不用了。”臣名卷起他画的图纸,“明天上午你打我的手机,我会答复你的。”那天下午,他打了张小峰的传呼机,约了见面的地点,将图纸打开,让张小峰过目   时说:“我就是想让你这位内行来判断小彦的才能。你只管直话直说,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莫害我就是了。”张小峰看了几眼后肯定道,“这个人可以好好地培养。他虽然画得粗糙,但他懂美术和造型,你公司里就是需要这样的人。”“那我可以雇佣他了,”臣名说,“现在大学生难得找工作,找到我算是他的福气。   我给他的工资绝对会比一般单位高出一倍,甚至两倍。”“你是对的,这样他才会卖力。”张小峰一笑。臣名同小彦签了一年的合同,“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天马装饰公司的工程总监。”  
上一章快捷键←)| 回到目录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