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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四月的阳光照耀在臣名和裕华的脸上,臣名骑着单车,上坡下坡地载着裕华向市内叔叔家驶去。臣名深刻地记得那是五月里的一个星期天--那一天使臣名走上了另一条生活道路。那天上午八点多钟,臣名到了裕华家里,与未来的岳父岳母打过招呼后,臣名只是心不在焉地抽了一支裕华的父亲递给他的烟,就把裕华从家里拉了出来。五月的太阳很迷人,涂在地上黄灿灿的,空气里充满了花香,臣名把自己的希望建立在九点钟黄灿灿的阳光里了。“天气真好,裕华。”臣名将一枚五分钱的硬币往天上一抛,对裕华说:“是‘国’,我们就有希望,是‘粮’就没有希望。”硬币迅速地从天上掉下来,在一片阳光耀眼的水泥地上蹦跳了好几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又滚了半米远,直滚到裕华那双红皮鞋的脚下。臣名低头一看是“国”,国徽在阳光里明晃晃地耀眼。臣名高兴地一叫:“国,国。今天出师有利。我相信运气。”但是臣名那天却从始至终没向他叔叔借钱,因为婶婶坐在旁边。婶婶是个有一分钱也要往银行里存的穷怕了的女人,她的理想就是看到银行里存折的数字往上涨,臣名明白在婶婶面前他是一分钱也借不到的。叔叔对臣名带着女朋友来访相当高兴,闲聊中,叔叔谈起装修中的一些事情,说没一个人可以信任,上个星期进的木方,至少有五分之一不知去向了,一问,又都说不知道。臣名听叔叔这么一说,马上就对叔叔说:“是这样,叔叔,我跟你去守材料。”   “那可以,”叔叔瞧他一眼,“你在厂里拿好多钱一个月?”   “一百来块钱。”臣名说。   “我给你三百元一月,你只帮我守好材料。”叔叔说,嘿嘿嘿一笑,“我正需要靠得住的人管理工地。”   一九八五年的时候,三百元还是很能说服人的。那时候臣名的工资只有八十多元一月,加奖金也不过是百来块钱呢。臣名请了病假,说自己的胃很有问题,还说这是小时候饱一餐饿一餐留下来的毛病他把病假一请,就去帮叔叔守材料和兼管工地。工地是二家大百货商店,在长沙市最繁华的黄兴路中段。当时装修的风还处在悄然兴起,对方并不知道你在装修中能赚多少钱。臣名是那种随便什么事都很用心的年轻人,当他看到几十块钱的铝合金材料做成货柜就变成几百块钱的利润时,他对自己仅仅充当一个守材料的角色不安分了。难怪叔叔赚钱!他开始留意装修中的每一个步骤了,他不再只是抱着一种玩的心理。他时常守在民工身旁盯着民工做事,看民工怎样吊顶,怎样用水曲柳包门窗,做铝合金酒柜、铝合金玻璃货柜等等。一个工程下来,臣名基本上就懂得什么叫做装修了。“搞装修可以一下子把人赚饱。”臣名对裕华说,“一个工程可以赚我一辈子的工资。我想自己搞装修。”   “你能搞装修?”裕华笑笑,“你又不懂装修。”   “叔叔也不懂装修,装修又不要叔叔亲自动手做,有的是民工。”他对裕华说,“叔叔请人画图纸,然后找人做事,钱却进他的口袋,就这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臣名有一个高中同学是学工艺美术的,名叫张小峰,两人读书的时候是很好的朋友,读大学的时候还经常有来往。张小峰长相很一般,个子矮得让女人不愿意去认真盯一眼,往往很多女人看见他都对他视而不见。张小峰在爱情上极为自卑,除了埋头画画,基本上不跟姑娘打交道,离姑娘很远很远。臣名曾经给周介绍过一个女朋友,那是他们一分厂的女工人,虽然没读大学,但骨子里却不那么媚俗,她同臣名面对面地探讨爱情时曾旗帜鲜明地说她喜欢男人有才,而不是看一个人的外表。臣名觉得她适合周,就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把她大胆介绍给了渴望一份真爱情去滋润的张小峰。   “张小峰真正很有才,”臣名当着张小峰的面对姑娘形容张小峰说,“他的才堆起来,要用火车运。他读了很多书,还在我们读高中的时候,他就喜欢一个人捧着书看。”   姑娘瞥了张小峰一眼,臣名觉得她那一眼不是很友好,就进一步补充道:“你莫看他样子平平,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这个道理你应该懂。你跟他接触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他人很聪明。   我最佩服的就是张小峰。我是不说假话的。”   张小峰对他的赞美很感激地一笑,“我没有什么呢,”张小峰假谦虚道,一双眼睛却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深深地盯着这位自称爱才的姑娘。   “怎么样?”当姑娘起身走后,臣名留下来问张小峰,脸上为自己做了好人好事而很得意,“她刚才在外面对我说,她同意跟你单独见面。她只要跟你单独见面,你就要安排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她快刀斩乱麻地干掉。这样的姑娘,生米一煮成熟饭,就老实了。   我有经验,裕华就是这样的。裕华以前很高傲,在厂里,大家都觉得她是个清高的姑娘,当我把她干了后,她在我面前就没办法高傲了。你要学我的,省得夜长梦多。”   “这件事情还不晓得,”张小峰笑笑,“八字还没一撇呢。”   “她很重才,”臣名说,“她很重才,而我已经在她面前吹嘘了你有才。”   张小峰咧咧嘴:“我会掌握好时机的,现在谈这些事情还为时过早。”   “你要把你的知识全部往她身上倒,她就会佩服你。”臣名告诫张小峰说。   那个姑娘其实是个既看重才又看重貌的,当她和张小峰脸对脸地单独相会时,她始终觉得张小峰太矮了,走在一起显得比她还矮,而且皮肤也太黑,跟挑土的乡里伢子一样。“他太矮了,”姑娘和张小峰接触几次后,对臣名谈她的感觉,“别的都好??我的几个玩得好的同事都说他就是太矮了。他要是有一米七就好了。”   “矮有什么关系?”臣名说,“人只要有才。你多跟他接触几次就会爱上他。”   “他太矮了,我的一个同学说会影响后代的个子。”   “你倒还真深谋远虑。”臣名有点失望,“没关系,我会同张小峰说的。”   张小峰是这个世界上最鄙视爱情的男人,他在很多公开场合,不管旁边有没有小姐或女性,总是一百个看透了的形容说:“爱情无非是性的吸引。这和动物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比动物多一点审美意识而已。”关于婚姻,他就说得更具体了。“结婚无非是合   法地性交,”他说,“政府发一张纸给你,表示同意你们做爱,还有什么别的?”他的话总是让在场的女性目瞪口呆,而对他保持着高度警惕,甚至觉得他是个思想过于偏激的知识分子。有的女人在他转背离开后说:“他没得病吧?”   张小峰身体很结实,从小到大,除了感冒了几次外,身体强壮得如一条牛似的,不会轻易得病张小峰的有些思想是来源于叔本华的哲学著作,他劝臣名多看看叔本华的书,“叔本华可以让你一下就明白这个世界。”他告诫臣名说,“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好多东西都是自己强加到自己头上的。”   “什么东西呢?”臣名笑着问他,很理解他的烦恼地瞥着他。   “比如一妻一夫制,”张小峰说,“人其实是动物,动物的情感是绝对泛爱的,比如猫和狗。可是有了这个一妻一夫制的法律,人就自然被这个法律束缚住了。我们从小就受着这方面的教育,以为一夫一妻制很正常很公平的。”他的一双眼睛在眼镜片后面闪闪发亮,“其实是违背人性的。人的本性是泛爱的。”   “这些事情和我没关系。”臣名不愿意受这种思想的折磨说。   “怎么没有关系?”张小峰挥着手坚决地强调道,“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关系,这个世界是一纸婚姻的世界。你莫以为世界很大,对于人来说世界其实很小”张小峰的生活圈子很小他在一个外贸下面的包装公司里搞设计,整天就是坐在桌前画啊画的,手上身上尽是颜料,有时候颜料都跑到脸上去了。张小峰的生活圈子里没有女人,即便有女人也成了人家的妻子,被一纸婚姻束缚得对所有的男人都十分警惕,拒丈夫之外的男人的友情于千里之外,仿佛男人的友情后面都藏着一只老虎似的。张小峰真心喜欢的一个女人早在一年前就成了一纸婚姻的附属品,而早在三年前他大学毕业一来到这个单位,他就对这个美丽的小姐展开了联想的翅膀,但这个女人除了在他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外,再也没留下别的。这个女人明显嫌他长相丑。   “这不是我的错,”他对这个美丽的小姐很悲痛地表白说,“我向你说老实话,我每天往镜子前面一站,我就觉得我不该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但是既然出来了,总不可能重新爬进去吧?我很丑,但我爱你却是真的,这个世界上再没别的男人像我这样爱你了。”   “我相信,”姑娘冷淡地一笑,“我谢谢你的爱,但我和你不可能的。”“为什么?”张小峰喜欢问“为什么”。“我们性格上会合不来,”姑娘搪塞说,“再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是谁?”“你不认识的一个人。”姑娘骄傲地瞥他一眼说,走开了。这个人张小峰认识,他是张小峰单位上的,比张小峰高半个头,力气也比张小峰大。   张小峰曾经想和臣名联手去揍那个人,臣名看了看自己的拳头,觉得还马马虎虎像那么   回事就欣然同意了,但临到约好的那天下午,张小峰又临阵改变了主意。“算了,”张小峰退缩道,“就是打了他,也打不出爱情来。”臣名当然就把自己的拳头放进了毛料裤口袋里。臣名这一天来找张小峰,是他接了第一笔装修业务,一笔三万二千元的门面装修业   务。“我有一笔业务,”臣名把正坐在桌前搞设计的张小峰叫出办公室,“原来我们五   中篮球队的同学给我的。你帮我设计设计看。”张小峰说:“你搞什么装修?你看得懂施工图不罗?”“我看不懂也没关系,包工头总看得懂。”臣名大气地回答说,“装修其实是很容   易的事,我们这样的人又不蠢,一看就晓得搞了。”张小峰还是不放心他,“你莫到时候搞得连裤子也要脱了赔别人。”臣名穿一条毛料极好的深蓝色裤子,刀口印笔挺的,一看就是一条好裤子,配上下   面一双黑亮亮的皮鞋,人自然就极精神。“我这样的脑壳,做什么事情反应不快?你还信不过?”臣名快乐地一跳,做了个投篮的动作,“你莫把装修看得那么神秘。”   张小峰不再说什么了,两人就忙着去量房子。第二天,张小峰就一门心思地搞设计,打开一些装修设计方面的书进行参考。臣名守在一旁,充分做到了不懂就问,只有晚上才离开,次日一早又赶来看张小峰画效果图。“你画得真好,”臣名充分肯定道。   这自然是八年前的事情,就是这个业务让臣名这么些年来一直干着装修。这笔三万二千元的业务使他一下就赚了一万元,就是说材料费、工人工钱、帐号费(百分之八)和给对方的回扣以及给张小峰一千元的设计费,加起来不过是二万二千元。这大让他高兴了。那时候他还是个请假在外面搞装修的穷光蛋。他就是用这笔赚的钱与妻子结的婚!现在臣名是个开着枣红色桑塔纳,把“贫困”二字还给了字典的,自己注册了一家名叫“天马”装饰公司的老板了。臣名一想起自己富起来是与张小峰分不开的,于是一有空,他就找张小峰玩,拉张小峰去夜总会听歌,拉张小峰去洗桑拿浴,拉张小峰找年轻姑娘跳舞。一个星期六,他打电话给张小峰说:“小峰,今天晚上放松放松自己。晚上到哪里去,你交代。”   张小峰用他的钱一百个不心疼,“你不怕挨宰就到港岛去?”   “港岛没问题。”臣名回答说,“那七点半钟我来接你。”   港岛夜总会是长沙市消费最高的娱乐场所之一,你坐在里面不吃不喝,光是竖起两只耳朵听歌就是二百二十元的最低消费,这可不是一般人愿意伸出颈根去挨宰的,这是长沙市的暴发户和什么公司的总经理来体现自己的价值和倾泻苦恼的地方。港岛夜总会的装修、音响设施、灯光设施和歌手都称得上是长沙市一流的。   但是诱人的不是这些,而是港岛门前云集着很多来自这里那里的“鸡”。公安局的跑来驱赶这些鸡,赶跑了又涌来了,防暴队的跑来喝斥开这些鸡,待防暴队的一离开,这些鸡又从这个那个角落里涌来,继续在港岛门前婷婷玉立着,等待先生们来挑选这些鸡是属于那种陪你跳舞的鸡,当与你混熟了,对你产生了信任感亦或好感,就陪你睡觉。张小峰就是在这些鸡中的某个漂亮的鸡身上认识女人的温情和风骚的,也就是说自从他三年前与嫌弃他而投入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的妻子离婚后,他把坚守了三年的贞操很冲动地给了一个身材绝对苗条脸蛋十分俊俏的鸡,为此他更有理由轻蔑自己和女人了。   “我觉得女人是很贱的动物。是金钱可以雇佣的奴隶。”张小峰干完那种事后说,“为了几百元钱,就可以脱掉衣裤给你干。人都很可悲,一细想起来就苦恼。”   这是前一向的事情,那是一个飘扬着树木的芬芳的月光很好的晚上,那是三月下旬的一个充满诗意的周末。当时两人在夜总会跳完舞,就一人挽着一位小姐快快活活地迈出来,一并笑嘻嘻地钻进桑塔纳。接着,汽车载着他们轻盈地朝前驶去,径直奔到了一家被年轻人称为“情人旅店”的大门前,将车停住,迈了进去。他们装出无所事事的模样笑着,同服务员说着逗乐的话。开了房间,于是两人就拥着姑娘进入了各自的房间??后来他们出来后,臣名又用桑塔纳送了两位小姐回家,然后才和张小峰说着上面的话。张小峰对自己的放荡不是充满欣喜,而是表现出一种终于明白了一切的忧郁,这种忧郁是只有对婚姻产生过痛苦的人才会有的,这种忧郁让臣名很不舒服地嗤笑了几句。   “你这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臣名说,“出来是找快活的,你要这样看。”   “你总不能不准我这样说,”张小峰说。   “每个人都可以这样说。”臣名道,“你以前那样爱你妻子,对你妻子那么好,给她泡茶,给她打洗脸水,但你妻子还是弃你而去,这就是因为你想得太多了!你的思想很危险,你的脑壳想得太多了,什么东西都在你这里乐极生悲,这不正常。”   “你是不想事的脑壳,你并不知道生命的痛苦。”张小峰要同他上课了,“人活着其实是很痛苦的。你既不懂得生活的痛苦,又不懂得生命的痛苦。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活得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应该怎样活下去,我的那些大学同学,如今个个在商海里活着,就除了赚钱还是赚钱,变得很物质了,我不知他们是怎样想的。早几年,我和我的那几个大学同学一起去西藏和青海画画时,在一起谈论的抱负,都被自己一点一点地排挤掉了。我想战胜自己,抛弃这一切,追求自己的理想,但是我和他们一样,都变得世俗不堪了。我们这代人都是不能战胜自己的人,有时候想起这些就很痛苦。”   “如果像你这样随便做什么事情都自我反省,我情愿得个脑膜炎。”臣名不屑于他的痛苦道,“你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矛盾,经常是乐极生悲。我拿你脑壳疼。”   “像我们这样的人,应该要有忧患感。”   “卵感,”臣名攻击他道,“我发现你睡着了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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