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家被他这种威严慑伏了,都不敢上前去。
无赤很生气地骂道:
“哼,这简直不像话!大家赶快到那边去拿家伙,把各处门口都把守起来。另外叫一个人去报案。喂,快点,快点!”
仆役们都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
无赤也很机警地跑到门外去,掉过头来说:
“喂,你想逃走也不行了。”
“别放屁,就是你要我走,我也不会走的。赵无极是本庄园的真正主人。我一步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骗子,等一会儿,你就会后悔莫及!”
无赤说完了后,就赶快躲起来了。
呼延和涂淳留在这座大厅里,两人都没有做声,各想各的心事。一会儿,涂淳自言自语他说道:
“奇怪,真奇怪。无论怎么想,我都不明白。”
呼延伸着胳膊答道:
“不,陛下,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无赤这家伙,本来就是这种不可救药的坏蛋。”
“我不是说你的弟弟。”
“哦?您不是在说无赤吗?唔,那么,您说的是方仪吧?真是的,方仪的态度,我也觉得很奇怪。”
“不对,我所说的真奇怪,是更重大的事情。你想想看,我这个皇帝,这样在乡下流浪,皇帝的宝座到现在还是空着,没有人继承王位,居然没有引起全国的大骚动,不是很奇怪吗?”
“啊!是这件事情吗?”
呼延最初觉得这话荒唐得很,所以才没精打彩地答覆了一下,但不久又改变想法,说道:
“陛下,您说得对,真的是这样。”
“现在,我想起一个好主意来。只要这个办法能够行得通,我和你就都可以把自己的权利争回来。——这个办法就是:我用拉丁文、法文和英文三种文字写一封信。你拿着这封信,明天早晨就赶到红京去,到了白金汉宫,亲自把信交给我的舅舅孔文。他认识我的笔迹的,他一接到我的亲笔信,一定会大吃一惊,马上就会派军队来迎接我。唉,早点儿这样办就好了。你一个人骑马赶去,大概只要两天。就可以到了。我就在这一带,暂时我家旅馆等着好了。”
呼延用非常佩服的口气答道:
“啊,陛下,您想的办法非常巧妙。不过请您等一下,等我把这个庄园的纠纷解决了以后,就立刻利用我的地位……”
“算了吧,一皇帝位的问题和一个地方皇族的继承问题,你看哪个重要?
不用担心,你就照着我的话去办吧。关于呼延庄园的问题,我会给你好好安排的。”
涂淳看见桌子上刚好有笔墨,就马上开始写信。
呼延一面在旁边看着他写,一面想道:
“唔,这孩子真不错。他能用三国文字写信?哈,哈,哈,我不晓得他是怎么学会的,不过他说的一些事情、倒是蛮有趣的。也许是在没有疯以前,看过不少关于皇帝故事的书,到现在还记得呢。”
他为这孩子的聪明而高兴,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目前的事情应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等涂淳把写好了的信,交给他的时候,他郑重其事他说:
“那么,我就收下了。”
于是他接过信来,随手放在自己的衣袋里,还是继续为着自己的事在伤脑筋。
“嗯,真奇怪,方仪进来一看见我,就说不认识。可是她嘴里虽然是这样说,她的神色却是那样惊慌,她的手又在发抖。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明明认识我,却故意在说谎。我的相貌,在这十年来。不会变得连她都不认识。那么,心地善良的方仪,为什么要说谎呢?我们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呢?……唔,对了,一定是受了无赤的威胁,强迫她说不认识的。女人结婚以后,就不得不听从丈夫的话。但是,方仪!你我的关系不同,不该对我说谎的。唉,人生真是没有意思!……”
这时,想不到方仪突然推开门一个人跑进来了。
呼延死瞪着她。方仪低着头说:
“无赤刚才亲自骑马跑去报案了。我是趁这个机会跑来劝您的。”
“你不要管别人的闲事。对于一个与你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不,麦尔斯。”
“什么!你也知道叫我麦尔斯?”
“是的,我,我是诚心诚意来劝您这位和麦尔斯相像的先生的。您在这里待下去非常危险,还是请您赶快离开的好。”
“混账东西,别胡说八道。我是本庄园的真正主人。”
“不,请您听我说。您跟已故的赵无极真是像极了,所以我更要……”
“我就是赵无极本人呀!”
“是,是的,我很了解您的心情。但是,我对您的命运非常担心。因为我的丈夫无赤,是本地最有势力的皇族,官员和老百姓都怕他,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遵照他的意思去做。所以,您的相貌和死了的赵无极越是相像,您的性命就越危险。他一定会去告您,说您想抢夺呼延庄园的财产。那些人都会顺着他的意思去做,对您和您的朋友都是不利的。”
方仪稍微停顿了一下,注视着呼延的脸,然后又说:
“而且,即使我的丈夫和官员们,都晓得您是真正的赵无极吧——这是最重要的一点,请您好好地听着——但是,您的性命还是照样的危险。
我的丈夫绝对不会认您是赵无极,他反而会一口咬定您是冒充赵无极的。这样一来,谁还敢反对我的丈夫的意见,出来说公道话呢?”
“哼,即使是这样,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连曾经海誓山盟的爱人都变了心,给我这样大的打击,何况无赤从小就跟我为敌?”
方仪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两手发抖,低下头去。不久,又抬起头来,用更有力量的声音说:
“恐怕没有时间耽搁了,请您快点,快点走吧!无赤是一个残忍无情的家伙。我已经成为他的奴隶了。深知他的为人,所以我的话不会错的。您明白了没有?在麦尔斯哥哥、阿瑟哥哥、李察德表亲们都已经死了的现在,您突然出现,又自称赵无极,威胁无赤的地位和财产,无赤怎么会轻易地放过您呢?哦,我害怕死了,部快要急疯了,求求您,请您赶快逃走吧!如果钱不够用,就请您把这个钱包收下吧,也可以用来收买把守在门口的仆役们,叫他们放您过去。请您不要拔出剑来,赶快逃走吧。唉,快点,时间太急迫了。”
方仪用颤抖的声音,边说边把钱包拿了出来。呼延拒绝收她的钱包,又仔细地凝视着方仪的脸,以沉痛的口气说道:
“我什么话也不说了。我只有一个最后的请求。如果你不回答我,我就会发疯的。好,请你再仔细看看我。看清楚后请答覆我的问题: ‘我是不是赵无极?’”
“不,我不认识您。”
“你敢发誓吗?”
方仪突然全身发抖起来,过了一会儿,用痛苦的口气说:
“我发誓,我不认识您。”
听了这话的呼延气得直跳起来,怒吼道: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哪,哪会有这种事呢!”
“请赶快逃走吧!快点!快点!……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呀!”
当方仪摇摇摆摆地站起身来,往窗户那边走的时候,门外已经有很多人纷纷跳下马来,无赤率领了十几个警察,后边跟着一大群拿有武器的仆役们,大家蜂拥而上,一起冲进屋子里来。
麦尔斯大声叱责:
“不准吵闹!安静些!我是本宅的主人赵无极,这是我所保护的红京少年。你们这些家伙,没有我的许可,跑进来干什么?都滚出去!”
这时,有几个仆役愉偷地绕到呼延背后,突然用棍棒猛击呼延的膝盖弯。
因为他们晓得呼延很厉害,所以预先商量好了,先从后边来偷袭。呼延虽然武艺超群,警觉性也很高,但是没有想到自己家的仆役竟会暗算自己。
终于,他的脚被打伤了,踉踉跄跄地走了两三步,立刻用手拔剑,警察们便一起跑过来打他,双方混战在一起。呼延虽然很勇敢,但因寡不敌众,结果被绑了起来。
“把这个小家伙也绑起来!”
有五六个人,遵照命令毫不容情地把涂淳也绑起来了。涂淳大怒,斥责道:
“我是皇帝!你们竟敢对皇帝失礼!以后你们会后悔的!”
他虽然这样大声叫骂,但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谁也没有听见他的话,就是听见了,也不会把它当真。
赵无极和涂淳被拖到监狱去关了起来,将受到 “企图冒领呼延财产罪”的审判。
因为禁闭重罪犯的单人牢房已经满了,所以他们两个人一起被关在轻罪犯的大牢里。没有把两个人分开,这还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大牢里另外还关有二十几个罪犯,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有,大家都各自占据一个角落。
其中,最气愤的是涂淳了。
“这是什么法律?这是我所要统治的国家的法律吗?世界上,还有把皇帝关进监狱里的法律吗?”
涂淳十分愤慨,不知道向呼延发过多少次牢骚呼延也不答腔,只是陷在无言的沉痛中。
“唉,这就是十几年不见、满怀希望的故乡吗?爸爸哥哥都去世了,家庭陷于这种凄凉的情况中,哪晓得无赤这家伙还是那样坏,居然把我这个亲哥哥关闭到这种地方来;方仪也狠着心肠,硬说不认得我。哦,一个人所想象的和实际情形竟差得这样远,我真要气疯了。不过,总不致于判死刑吧,迟早总会释放出去的。到那时我再慢慢想办法,报仇雪恨吧……”
在牢房的日子里,白天常有村子里的人到监狱来参观。
“那就是想侵占呼延家产,冒充赵无极的人哟!”
这样指手划脚地嘲笑,呼延不知忍受了多少次,其中也有些熟人故意颠倒黑白地乱骂:
“不要脸的家伙。不错,相貌倒蛮像呢。”
呼延不管人家怎样笑骂,都一声不响地忍耐着。
到了第四天,有一个参观的人来了,他和其他的参观人大不相同,当呼延看见监狱的看守把他带到这里来的时候,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哎呀,那不是巫自忠吗?他侍候我父亲一辈子,是一个好心肠的老人,从小就很疼我。不过,恐怕他也怕无赤的厉害,即使还记得我,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假装不认识我。连方仪都这样,何况……”
当呼延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巫自忠已经和看守走到门口来了。
看守对巫自忠说:
“那个坏人就在这里面,你自己去找吧。”
巫自忠对牢房内的囚犯一个个挨着看,最后对看守说:
“看守长,这些犯人们都是一些粗俗的人,那个冒充呼延少爷的大坏蛋,我怎么找不到呢。到底是哪一个?”
“哈哈哈,找不到吗?那么,我指给你看好了。你瞧,就是坐在那里的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伙。他的身旁还有个脸色苍白的小家伙,拖着一条铁链。
有没有?”
巫自忠走到呼延坐着的铁栏前面,仔细地瞧着他的脸,说:
“这就是赵无极吗?哈哈哈,别开玩笑啦。呼延少爷的相貌,比他漂亮得多啦。他哪一点像呼延少爷呢?”
“唔,唔,你的眼光还不错。好不容易来一趟,那你就慢慢地参观吧。
这些都是要判绞刑的罪犯。”
“绞刑?对这些胆大妄为的家伙们,还不该用火刑吗?”
“的确,都是罪大恶极的家伙!”
看守说着就到别处去了,巫自忠等他走远了的时候,就用很小的声音从铁栏外边叫道:
“呼延少爷……少爷……”
“什么?”
“嘘,少爷,声音放轻些!请您再靠这边一点。”
呼延走近铁栏边缘,这时巫自忠流着眼泪说:
“少爷,您现在的灾难,我真没有办法帮忙,不过,能看到您平安地回来,也就谢天谢地了。我还以为您在七年前真的在外国阵亡了,我起初非常悲伤。我听到人家谈起您这次的事件,非常担心,所以特地赶来看您,才晓得真的是少爷。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过去报告您死了的信,还说有人冒充呼延少爷跑到呼延家里来吵闹的这些话,原来都是故意伤害您的。”
“巫自忠,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还认识我!”
“是,是的,少爷的相貌,我怎么会不认识呢?我一眼就就认出来了。
我刚才之所以假装不认得的原因,是顾虑到将来的事情。……呼延少爷,您不要以为我年纪这样老就没有用了,我还是能够替您效劳的。就是受到连累,我也不在乎的。等到您刑满出狱以后,只要您吩咐一声,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我都要拼了这条老命,当着众人面前证明您的身份,不顾一切他说:他的确是我家的少爷!”
“不,现在你不能这样做。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一个人出来单枪匹马地奔走,结果只会毁了你,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不过,巫自忠,谢谢你的好意。我本来以为没有人敢认我了,如今听到你这几句话,给我很大的安慰。你知道,连我的未婚妻方仪都……”
当呼延简单他讲了这些话以后,巫自忠就摇头安慰道:
“不对!少爷,方仪姑娘一定是想让您赶快逃走,所以才故意说不认识您的呀!当时的方仪如果说了真话,说您就是呼延少爷,那么无赤少爷不仅要杀死方仪姑娘,而且也要杀死您,一个活口也不留。所以方仪姑娘忍耐了万分痛苦说您是冒充的,这才保留下您的性命,只让您坐坐牢就算了。
否则的话,那就不堪设想了。请您仔细体会一下方仪姑娘的苦心吧!方仪姑娘自从收到少爷死在国外的信以后,一直都以为您是死了。现在,她才晓得这是无赤少爷耍的诡计,以后她就不会相信无赤少爷的话了。老爷在临终的时候向方仪姑娘说: ‘麦尔斯已经死了,你看在我的份上,为了呼延家的前途,你就嫁给无赤吧!’可怜的方仪姑娘,虽然不愿意,但是为了呼延家的缘故,才勉强答应和无赤少爷结了婚的。所以方仪姑娘……”
“啊,巫自忠,我现在才晓得方仪的心。她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哎呀!看守来了。待得太久了会引起他的疑心,那就不妙了,我改天再来。”
从那天起,巫自忠对呼延和涂淳的帮助很大。巫自忠每天要来一两次,他每次来,就暗中把吃的东西偷偷地交给呼延。呼延再分给涂淳吃。如果不是巫自忠帮忙,涂淳实在吃不下那粗劣的囚饭,或许就会饿死在肯特郡监狱里也说不定。
有一天,巫自忠向呼延讲了一段话,使得涂淳大吃一惊。
“据谣传说,这次登基的皇帝是个疯子呢!我不晓得是真是假。不过少爷,我刚才讲的话,要请您保守秘密哟。随便乱说,会被处死刑的。”
涂淳在旁边,瞪着巫自忠大怒道:
“别胡说八道!皇帝绝对不是疯子。”
巫自忠吓了一跳,缩起脖子,扫视了四周围一遍,似乎并没有被人家听见,才放了心。他心里暗想: “这个小孩子真是一个皇帝狂。”
这才苦笑了一下,接着又向呼延讲道:
“据说先王陛下的葬礼,就在本月十六日举行。新皇帝的登基典礼,决定在本月二十日举行。
“无赤少爷兴致勃勃地将前往红京去参加登基典礼呢!据说,这次他大概可以被封为皇族,因为摄政大臣很喜欢他,大概可以获得一个将军的浩封回来。”
涂淳听了便问:
“摄政大臣?谁是摄政大臣?”
“哈哈,摄政大臣吗?就是孔文少宰,现在晋封为太宰,任摄政大臣之职。”
“哦,是孔文舅舅吗?什么时候晋封的?”
“上月三十一日。”
“是谁封他这个职位?”
“那自然是国会呈请皇帝批准,正式任命的啰。”
“你说皇帝?这个皇帝是哪个皇帝?喂,你说是哪个皇帝?”
巫自忠心想:这个少年就是疯了吧,也未免太猖狂了,所以他有点儿气愤地答道:
“当然是涂淳陛下,假若有两个皇帝的话,那还得了吗?不管他是不是神经病,我不晓得那些事,我只晓得他是真正可爱的皇帝。据说他的疯病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不久就可痊愈了。总而言之,他非常仁爱,非常贤明,不但赦免了胡克太宰的死刑,而且,还准备将那些使老百姓受苦的最残酷的法律从头加以修改,全国人民都爱戴他。大家都在欢呼:涂淳陛下万岁万万岁!……哦,不知不觉地,谈得太多了。少爷,孩子,再见了。
我会再来看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