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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谁的信?   "旧情人。"曼蓉一吐为快。   天诺马上咧开嘴笑。   "不相信?   "算了吧,你知我知,沈曼蓉根本没人追,捏造什么故事。   天诺走到她身边端详她半晌,"老了。"他下结论,"再也变不出花样来了。"他吻了爱妻的手一下,施施然走出房间。   曼蓉看着天诺的背影,他即使长到五十岁,也还是个愣小子。   曼蓉把信放过抽屉里,过一会儿,又取出来,撕成八片,把碎纸扔掉。   她不能解释为何要这么做,又觉得反应过激,忽然认为在一封无关重要的信上花那么多时间十分不值,站起来,推开椅子,便扬声叫小蕊。   小蕊出现:"是,妈妈。   "过来我身边。   女儿就是这点好,大到这样,宛如小大人了,仍然可以依偎怀抱。   小蕊等着母亲吩咐,但曼蓉没有出声,过半晌,她才说:"手续办好的话,便要与你退学。   "我有心理准备。   "那就好。   "我还要学中文吗?"小蕊喜孜孜的问:"一向最怕背书。   曼蓉一怔,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可见有许多细节有商榷的必要。   以前见女朋友嫁了洋人,生下混血儿,又住在外国,却苦苦逼那黄头发的孩子读上大人、孔乙己,便觉得好笑,现在,她要不要小蕊放弃中文?   曼蓉终于答:"你父亲是教育家,问他好了。   曼蓉不担心小蕊,但朵朵呢,将来这孩子势必完全不懂书写阅读中文了。   曼蓉一阵惘然。   晚上,姚天诺安慰她,"人家批不批你做外国人还是悬疑,平白先操了心,多划不来。   他学了乖,没把他与三叔之间的对白抖出来。   曼蓉在床上转个侧,"你想不想去?   "你去哪里,我便去那里。"天诺回答得很简单。   曼蓉很了解他的意思。   每隔一段日子,姚天诺便代表大学外出开会,他一走,曼蓉便惘惘然,拿了手袋忘记锁匙,老像少了什么似的,晚霜也不高兴擦了,电视也不大看,晚上与女儿胡乱睡了算是一天。   感觉非常难受。   待天诺回来,问起他,也一样,无心开会,只看着表想回酒店打长途电话。   最后曼蓉不得不感慨地承认,他俩算是恩爱夫妻。   每次天诺都说:"我永远不再会一个人旅行。   但公事公办,曼蓉的工作也不轻松,她不是常常拿得到假期跟着走。   曼蓉忽然说:"委曲你了。   天诺一怔,"话从何来?   "要你从头开始找新工作,"曼蓉笑,"不过,姚天诺教授一定不输给外国人。   天诺觉得曼蓉有时天真得似一个小孩子,不禁暗暗叹气。   一言提醒了他,第二天,他立刻联络上机械工程系的司空先生。   他也不打算客气,开门见山的说:"司空先生,听说你在雾都城当过一年客座讲师。   "八五年的事了。   "情况如何?   司空先生只是笑。   姚天诺拍一拍额角,情况若是大妙,人家就不会回来。   果然不出所料,司空先生说:"宁为鸡口,莫为牛后。   "职位还容易找吗?   "要看机缘巧合,全世界好的岗位都难找,你我在华南已有十多年功力,算是开国元老,待遇不错,怎么,想到别处发展?   姚天诺笑答:"有这个打算。   "那么去之前,就该预先应征申请职位。   "谢谢你司空先生。   姚天诺当然明白。   曼蓉辞去工作,有一千样事可以消磨时间,而且都为社会认可。   他呢,他能不能够这样轻松?恐怕不可以,一个正在盛年的大男人坐家中无所事事,不愁衣食,也怕闷死。   真是棘手。   天诺想起新婚不久,小蕊刚出生,他自理工学院离职出来,大约有半年时间赋闲在家,那种滋味,若非亲身经历,难以想像。   这件事原本早已淡忘,此刻却幽幽钻上心头,姚天诺不想再经历类此惶恐。   那一段日子,他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心特别怯,面孔特别木,手脚特别软。连书都看不进去,也不想与婴儿亲近。   看见曼蓉一早辛劳地出去上班,内疚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等她下班,更加难受,六个月就使姚天诺老了十年。   幸亏曼蓉一点怨言也没有。   曼蓉那时年轻,吃了苦也不知道,待明白过来,苦头已成过去,也只得作罢。   往后夫妻俩对这段不愉快的日子一字不提,故意要将之从记忆中剔除,也做得很成功,但是今天姚天诺却把细节一一都想起来。   曼蓉不是一个健忘的人,是手头那笔遗产壮了她的胆子,真不知横财是帮了她还是累了她。   当务之急,姚天诺立刻把他们两人共有财产算一算,连他的公积金在内,数字不算难看,他这才松出一口气,没想到一轮混战,居然也挣下一点积蓄。   那个下午,姚天诺亲自用电脑写了好几封信到弗拉国各大学去探路。   虽没有朋友,也有相识,他的人缘不错,应当很快会得到回音。   回家途中,天诺买了一份太阳城太阳报以及一份雾都城星报,交予曼蓉。   朵朵问得好:"有没有月亮报?   小蕊附和:"对,为什么从来没有月亮报。   曼蓉取起报纸,匆匆翻阅,到了买卖楼宇一栏,便停住不动。   民以住为天,穿什么吃什么反而有极大的伸缩性。   "妈妈,为什么外国人的报纸都叫凯旋、时报,而我们却有光明报。   曼蓉拾起头来,"各处风俗各处倒嘛。   她拨电话,接通了便与对方谈起来,两个女儿见她忙,便去看电视。   "竹子,你是买房子专家,全世界大城市都置了产业,"曼蓉笑,"我有事情教。   那位太太也笑,"岂敢岂敢,别打趣我。   "打个譬方,在太阳城买房子要注意什么?   "还不是同这里一样,地段分贵贱,地皮尺寸千万要合标准,否则难以转手。。   "一二O云尺乘三十三云尺是不是?   "你看,你都知道,还来套我口风。   曼蓉笑,"那些房子的图样美得叫人心悸。   "是,而且仍然不贵。   "对,买得起。   两位女士谈得投机,你一句来我一句去,对答如流,眉飞色舞。   "如果要看得到海景,价钱还是不便宜。   "可是到了那边。交际应酬势必大减,在家的时间比较多,对着湖光山色,心情宽朗舒畅。"曼蓉说。   "那就要看个人的经济情形了。"讲得实情实理。   曼蓉见对方这么热心,索性闲聊几句,直到天诺探看她,做一个扒饭的姿势,她才放下电话。   天诺笑说:"女性说起电话来,电话会融化爆炸。   曼蓉忽然想起副刊上有位专栏作者,每隔十来廿无,就必撰文庆幸本市电话收费廉宜,说得虽嫌琐碎,却是真象。   到了外国,要与旧友谈天说地,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天诺看见曼蓉发呆,用手推她一把,"说的是什么国家大事?   "瞎聊而已。   "对了,后天我母亲生日。   曼蓉答:"我并不敢忘记,早备下四色大礼,前去拜寿。   天诺看她一眼,不作声。   曼蓉说下去:"有穿的有吃的有用的,还有一副新的麻将牌,连玩的都替老人家想到,算不算周全?   天诺轻轻说:"人活到耄耋,真不容易。   曼蓉叹口气,"可不是,不知要历劫多少苦难。   天诺接上去,"如今儿孙满堂,吃口安乐茶饭,即使政肆一点,略见霸道,也值得原谅。   曼蓉笑了,这个孝顺儿子,兜了圈子说来说去,还不是叫妻子包涵他母亲。   确要饮水思源,小蕊朵朵的体内也还流着老太太的血液,承继了她的遗传因子。   第二天,曼蓉趁午饭时间到领使馆去,表格上有一项条件需要征询。   但见偌大的会客室内人山人海,挤了怕没有三五百人,座位不够,鱼贯站在门口,两个穿制服的管理员正在狐假虎威,挥手吆喝,叫诸人守守秩序。   这是怎么一回事。   曼蓉还没有见过这等场面,挑了一位衣着体面的小姐轻声问:"这是干什么?   对方打量曼蓉,见她衣着合时,化妆明艳,分明是同类,于是答道:"你不知道?每个星期三中午这里都举行讲座。   "啊,"曼蓉并不知有这样的事,"说些什么?   "你收到验身通知没有?"她像是老资格。   "还没有,我正在填申请表。   小姐笑道:"不干你事,稍后再来。   曼蓉道完谢,放弃询问,匆匆离弃那个地方,内心犹自不安。   上次置身群众集会,还在大学的礼堂,气氛完全不同,年龄相仿,旨趣相同的一班年轻人有说有笑,不知多么愉快。   刚才那个大堂里却容纳了各色人等,看得出职业环境教育水平无一相似,大部分人精神紧张,心里只有一个目标。   走到大厦楼下,抬头一看,发觉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曼蓉才松出一口气。   像一切略为敏感的人,她顿时失去胃口,回到办公室,见小姿桌上有只苹果,便顺手取过咬一口。   小姿诧异,"为何神情大异?   "你有所不知。"曼蓉叹一口气。   "怎么不知,你这症候,迟疑不决,患得患失,内心矛盾,唉声叹气,叫做移民病。   曼蓉一怔。   小姿笑,"不止你一个人这样,我有个亲戚,病入膏肓,签证期限已届,夜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曼蓉微笑,"那也太严重了。   小姿问:"你呢,填妥表格没有?   "还欠良民证。   小姿点点头,"对,这张纸不可少。   曼蓉不服气,"看你,一副笃定的样子,没有任何打算?   "大不了嫁到爪哇国去,哈哈哈哈。   曼蓉见她这样游戏人间,丢下吃了一半苹果,回到自己房间去。   下午一连串电话,手下办事不力,又生一阵子气,就把领事馆那一幕冲淡。   晚上曼蓉靠在床上看小说,小蕊进来,磨着母亲,要安装一具独立号码的私人电话。   这样简单的事,本来曼蓉一口就应允,此刻却说:"我们这个家就快解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蕊怀疑,"我们今年就走?   "那倒不会。   "至少还能用一年,妈妈。   "好好好,你自己去办,我来付款就行。   小蕊拍手,"用我的名字登记?   "随便你。   小蕊欢呼一声,奔出去。   曼蓉看着女儿背影恻然,一点点小事就令她这么高兴,为什么不纵容她呢,将来要吃的苦头多着,父母未必帮得到什么。   她总会长大,必须辛劳工作,面对复杂的人事倾轧,稍迟又一定会卷入恋爱漩涡,偶一不慎,便焦头烂额。   人生路上荆棘多,风景少,苦乐全然不成比例,趁现在小孩要求低,多给她欢乐也是应该的。   又不是曼蓉一个母亲这样想,所以新一代儿童多数早被宠坏。   天诺进来,看见曼蓉愣愣的看着天花板,便说:"有什么心事?   曼蓉答:"旧情人来约,内心忐忑:出去好,还是不出去好?   姚天诺见妻子同他耍花枪,不禁嗤一声笑出来。   曼蓉不敢诉苦,这件事,由她起头,是她的主意,她必须坚持到底。   每一项申请,都要逐个阶段完成,人家做得到,她也不怕琐碎繁复,这样一想,她抛下小说安然入睡。   姚母六十大寿那日,天诺偕妻女一早就到。   老人家正与亲戚搓麻将,转过头来,看到曼蓉,倒也有三分欢喜,无论怎么样,她不叫她失礼,再不识货,也看得出她这个媳妇受过教育,品貌高尚。   她叫曼蓉坐她身后看打牌。   一边问:"那只大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花那么些钱。   牌搭子们便笑道;"拆开让我们开开眼界。   曼蓉便打开盒子,"是一件绒线大衣。   姚母向盒内一看,见是宝蓝色,文中带鲜,又夹着银线,十分考究,更自高兴,嘴里却说:"媳妇还当我三十岁,这么花巧,如何穿得出来。"一边笑。   曼蓉索性将新衣搭在姚母肩上,说道:"我看看是挺合适。   牌友没声价称好看。   姚母意气风发,将牌推倒,"碰碰碰。   曼蓉连忙静静退下人生根本好比一场戏,台辞念得不对,不知进退,就没有资格站在台上,何用叹五更怨不遇。   天诺向她投来赞扬的目光。   她谦逊地微笑答谢。   稍后姚母放下麻将,坐到曼蓉身边,开门见山,含笑说:"到了外国,就难得享受这种天伦乐了。   曼蓉忙轻描淡写的答:"我们一年起码回来三两次。   姚母却说"长途飞机累死人。又危险。   曼蓉继续微笑,"那我们效法蓝岛国皇室,分开几班飞机,以策万全。再说,直航太阳城,十二小时不到,不算长途,当是坐一天办公室。   姚母瞪曼蓉一眼,可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什么,这媳妇总有法子尽数化解,且面不红,心不跳,端是个见惯世面的厉害脚色。   "那,你们是走定了?   天诺忙说:"表格还没有递上去呢,出了签证,一样可以改变主意,妈妈,人家泱泱大国,不会强逼我们入籍,这又不比昭君出塞。   姚母所了这话,沉吟片刻,并找不出破绽,只得叹息一声,回到牌桌去。   天诺夫妇松口气。   曼蓉想,幸亏有麻将,这十三张牌分散老太太的注意力,救了他们。   晚宴完毕,回家途中,曼蓉通知丈夫:"已约好下星期一下午去做无犯罪记录证明书,你抽空办事吧。   天诺沉默半晌,"是要打手指模的吧。   "手续而已,客观一点。   天诺说:"什么都试一试,视为一种经验。   "对了。"曼蓉满意地附和。   天诺开着一辆新的日本房车,两个女儿在后座盹着,这是他们姚家得意之秋,身为一家之主,他实在不舍得离开。   曼蓉看他一眼,轻轻说:"也许到了彼邦,另有奇遇。   天诺啼笑皆非,"什么奇遇,获选剪草冠军?   曼蓉跳起来,"姚天诺,你说话恁地刻薄。   "有草可剪,至少表示还有资格入住花园洋房,算是人上人了。   "我保证新家胜旧家,可好?   "怎么可以叫你保证,我颜面何存。   "天诺,我劝你不必恋恋不舍一间大学宿舍。"曼蓉微愠。   姚天诺连忙噤声。   他俩从来没有吵过架,一方火爆发言的时候,另一方必定维持缄默,似有默契,从来未试过一句来一句往,弄得下不了台。   曼蓉发觉她已经瘦了。   做完良民证,十只手指油墨洗不净,自信箱取出白信封的时候,竟在信下角印上浅浅的指模,十分瞩目。   他的信又来了。   迟不来早不来,趁她这阵子疲倦以及彷徨的时候来震憾她。   信封特别长,只得拎在手中,在电梯里她便忍不住拆开来看。   "曼蓉要求你写片言只字是否过分要求尔云。   曼蓉鼻子发酸。   发什么神经,为什么蓝尔云不肯承认时间经已逝去,她已不是十七岁的沈曼蓉。   曼蓉讥咒着把信团皱塞入手袋,真想拍一张近照,至要紧把鱼尾纹及雀斑都摄进去,寄上给云先生欣赏,杜绝这种玩笑。   待开门进了家,喝过一口佣人递上来的香片茶,她又镇静下来。   老朋友,通通信也不以为过,没有这种心情的话,置之不理也罢了,何用情绪激动。   朵朵迎上来,"爸爸呢?   "有事回实验室去。   "每天我只能见爸爸三十分钟。"朵朵抱怨。   曼蓉想到她自己的父亲,结交新欢之后,他索性搬出去住,曼蓉曼萱两姐妹只有在过农历年时看得到他。   曼蓉握住朵朵小手往脸上贴,最近想得特别多,一接触此类往事,胸口像是被谁抓住似的难受。她总算有了自己的家,朵朵两女是铁证。   不愉快的事早已过去。   曼蓉自我分析心理状况:思潮起伏,是因为办移民的缘故吧,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有不安定的因子在那里等待,忐忑之余,一并连过去的痛楚经验也一一钩起。   天诺回来,疲倦地坐下。   他说:"真没想到有那么多人要证明自己没有犯罪记录。   "有许多是学生。   "被人当作一个号码看待,也真是奇趣,真算开了眼界,不然在大学小天地里,还以为姚天诺教授无人不识。   "开头的时候,我们都是一个号码,记得吗,中学会考时,我编号五三五四,心里一惊,还以为一定考得不三不四。   天诺脱下鞋子,"经过多年挣扎,总算扬万立威,要我打回原形,岂非前功尽废。   "天诺。"曼蓉觉得他太悲观。   "今天喝什么沈?   小蕊过来说:"祖母给了一块火腿精肉,今天用它炖鸡。   "难怪香闻十里。   天诺看妻子一眼。   曼蓉知道他意思,"唐人街什么都有。   "我最不爱接近唐人埠。   "由我去办好了。   "你真有牺牲精神?"天诺笑。   "我不落地狱,谁落地狱。   小蕊疑惑地看着父母,"你们在说什么,怪可怕的。   曼蓉说:"来,吃饭吃饭。   "妈妈,今天欧阳老师说,她最不高兴学生半途退学。   曼蓉知道个中原委,名校平时绝少收录街外学生,怕他们学业水准不够划一,但是本校学生纷纷退学,班中人数不足之时,不得不收插班生,自然多了一层工夫要做。   "最近退学人数很多?   "本班已走了四名,连我一共五个,一班三十五人,占十四个巴仙强。   "那不算什么,学生总有流动率。   "走的都是与我最谈得来的同学哪。"小蕊说。   "哪个?"曼蓉问。   "像莫迪,大齐,还有小月。   做母亲的大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两位小姐并不是你的好友,不是说她们常常与你过不去?"一个功课比你强,另一个家境比你佳,你们一直顶嘴。   "但是,少了她们,生活才寂寞呢。   曼蓉嗤一声笑出来。   连孩童的世界都复杂至此。   小蕊说下去:"没有竞争,哪来进步。   曼蓉大笑,白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有生一日,她都不会后悔生了这两个女儿,或许后悔嫁姚天诺,但不后悔生姚蕊与姚朵。   姚天诺当下摇头,"小蕊像足你,曼蓉,有其母必有其女。   "像我有什么不好?持家克勤克俭,工作努力负责。   "我没说不好。   "你有那种意思。   "救命,"天诺笑,"你再这样,我可要叫你旧情人来接收你。   旧情人……曼蓉说下去:"你姚天诺君一生大抵只做对一件事情,就是娶了沈曼蓉。   天诺心服口服,"我知道。   "你敬畏我,不是没有理由的吧。"曼蓉笑。   天诺心里有一丝奇怪,曼蓉极少在他面前占嘴舌便宜,他问:"你受了什么刺激?   曼蓉从实招供:"令堂仿佛怪我牵着你鼻子走路。   "是为了这个?我不信。   曼蓉自己也不信。   更衣的时候,顺便整理手袋,那团硬硬的皱纸跌出来,她才知道,口出怨言,是为着这封信。   蓝尔云早就入了籍,在彼邦有地位有事业。   曼蓉不敢多想,把纸团扫进字纸篓。   饭后与小蕊补习云文,已经在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了:我可否将汝比作一个夏日,尔更为可爱及温和……曼蓉微笑,温馨地取起课本去找天诺,想问他是否记得这首名诗。   找到书房间,听见鼾声大作,姚天诺躺在长沙发上睡得好不香甜。   曼蓉浩叹,这老小子,一点心事都没有!吃饱了即时睡得熟,正牌懒人多福,难为他老婆愁得头发发白。   顿时兴致索然,她丢下书本,呆了一会儿,走到窗前,绕着手观看街景。   也许就是因为连续过了十多年这种刻板生活,才静极思动,想奔向新世界寻找刺激。   电视开着,新闻报告员神色凝重,正在报导股票市场的风波。   曼蓉拨开天诺双腿,坐下来,看了十分钟。   电话铃响,曼蓉接听,是小姿。她们同事间有个可爱的默契,若非有要事,决不在私人时间互相骚扰,一切等到第二天九时正再说。   她劈头便问:"你手上有没有股票。   曼蓉据实说:"我一生人从没买过一块钱股票。   小姿笑,"你就是这点可爱。   "你笑得出,可见也没有买。   "买不要紧,关键在脱了手没有。   "谁懂这样的神机妙算?都成为活神仙,还在凡间打滚呢。   "告诉你,瑞拉投资很重。   "啊,多不幸。   "明无九点再面谈。   "再见。"曼蓉放下电话。   天诺翻一个身,"什么事?   "不关你事。   电视新闻已经吸引了他,姚天诺坐起来,"要命,我母亲颇买了一些二三线股票。   事不关己,已不劳心,曼蓉伸手关掉电视。   第二天早上,瑞拉告假,没有上班。   曼蓉同小姿说:"没有这样严重吧。   "怎么没有!影响深远。   "愿闻其详。   "她在办移民你是知道的。   "啊,我明白了。   "那还不简单,赚钱容易储钱难,她按了房子炒股票,希望赚一笔赎回公寓,足够现金到外国安居乐业,现在计划恐怕有改变。   曼蓉深深庆幸她手上一无股票二无房产,笨有笨的好处,不懂就不会冒险。   "一个人穿多少吃多少是注定的,何用营营役役。"小姿笑一笑。   这语气活像一个人,曼蓉凝神想一想,啊,像她妹妹曼萱:洞悉一切世情,却又不得不在红尘打滚,不容易高兴。   "瑞拉会渡过这个难关的。"曼蓉说。   "当然,我从来不为吃得比我开赚得比我多的人担心。   她们两人归位办公。   下午,在瑞拉回来了,脸色甚差,想必损失惨重。   曼蓉很觉为难。安慰她,还真没有资格。一言不发,又好像没有人情味。   曼蓉一直提心吊胆,她知道有些人死也要死得威风,不希罕任何人同情,明明背脊中箭流血,都不要人家问候。又有种人,一点点小事呼天抢地,叫全世界亲友安抚怜恤。她不能肯定瑞拉在这次事件内想扮演什么角色,所以暂时不能作出任何反应。   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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