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扫黑，李汉魁家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也都是李汉魁本家的几个亲近，有李汉益爷俩，有会计李崇印，还有其他人。 　　李崇德热情地把他们让到屋里，递烟倒茶。 　　大家围着一堆劈材火，说话吸烟。因为李汉魁自己不喝酒，往年他家是不设酒场的，崇高和崇孝哥俩一般都是掂着酒到李照怀家去喝，今年因为李崇德一家回来过年，李汉魁破例设了酒场。 　　天不黑，李汉魁就安排老伴和儿子媳妇准备炒菜，并让李崇高把前前后后的几个本家爷们儿喊来，他想在除夕夜让大家热闹热闹。李崇孝和李崇高刚把菜端上，李照怀和赵德福两个人就到了，接着是王永才。 　　李汉魁一看来了十几个人，一个桌子肯定坐不下，就把崇孝家的桌子也搬了过来，两张桌子对在一起，大家按长幼次序分别坐下，李崇高坐在下首搞服务。 　　李崇高住的小南屋里坐着妇女和孩子，李汉魁家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雪依然下个不停，大片大片的雪花，静无声息地飘落下来，融入充满喜庆气氛的天地人间。在雪光灯影里，老河湾人沉浸在一派祥和的节日氛围中。 　　李崇高领着孩子们又放过一盘鞭炮后，大家开始喝酒。 　　李汉魁端着酒，无限感慨地说：“今天是大年三十，明天是初一，又是一个年头儿过去了！你们知道我是不喝酒的，我家也很少有酒场。今年崇德一家回来过年，我心里高兴啊！今天我也破破例，陪大家喝几盅。这几年，虽说日子过的穷些，可乡里乡亲相处得还算和睦，我先敬大家一盅。”说完，端起酒盅一仰头喝得一干二净。 　　李汉魁喝过一盅酒，立刻被酒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李汉益说：“汉魁哥，你不能喝就算啦，别硬喝。” 　　“没有事，没有事，可能是喝的急，把酒喝进了气嗓，你们先喝着，让我喘口气。” 　　李汉魁让大家喝酒，自己坐在一旁歇着。 　　李崇德被父亲的情绪所感染，也端着酒盅站起来说：“各位大爷叔叔，哥哥兄弟，我敬大家一盅。这几年，我在外面当兵，不能照顾家里，你们没少帮助我爹娘和兄弟，我心里万分感激，我现在已经转到地方工作，就在我们县，以后如果有用着我的话，请千万说话。”说完，陪着大家喝了一盅。 　　王永才说：“崇德当兵这几年，在部队混的不错，如今又当上咱县的革委会副主任，虽然不是一把手，但已经是大官了，咱老河湾除了刘现魁，还没有出过这么大的官，刘现魁当的是外地的官，咱恐怕指望不上，崇德这孩子不错，没有忘记咱老河湾人，就冲这一点，让人佩服。来，咱爷们喝两盅。” 　　王永才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他暗暗想过，把闺女嫁给李家没有错，李崇德将来不会亏待自己的兄弟，他的兄弟一定会沾他的光。 　　王永才和李崇德喝过两盅酒，李照怀、赵德福又接着和李崇德喝了几盅。 　　李汉魁歇了一会，已经缓过气来，他提出与李汉益喝酒，李汉益为了照顾他，说：“汉魁哥，你身体不好，少喝一点，沾沾嘴就行，我保证喝完。” 　　李汉魁说：“都是老毛病啦，喝一点没事。一时半会还喝不死我，好兄弟别照顾我，咱们一口喝完。” 　　说罢，把酒盅喝了个底朝天，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李汉益接着说：“你这毛病也该好好看看啦，现在崇德家里的在县医院工作，你过了年就去看看，别有其他毛病。” 　　李汉魁说：“老毛病，没事，歇一歇就没事啦，看病还得花钱，还是省省吧。” 　　李崇德也劝父亲说：“过了年咱就到医院检查检查，没有其他病更好，要是病的严重，咱就抓紧时间看，千万不要怕花钱。” 　　“就是，就是。”大家一起说。 　　“你们也不用劝我，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阎王爷不会要我，因为我的事还没有办完哩。” 　　王永才和几个人都明白，李汉魁说的是什么事。 　　李汉魁接着说：“等明年收拾了，我就把崇高和秀红的婚事办了，我就没有啥事啦，就是死了也对得起孩子们。” 　　王永才说：“大过年的，说啥死的活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呐！咱崇德有了出息，还能让你受罪，你就请好吧！” 　　李崇孝见大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恐怕让人更加伤感，就岔开话茬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咱不说那些丧气话，我爹和永才叔、汉益叔三人的关系最好，你们也没少给我爹说宽心话，我在这里敬你们两盅，也祝你们和我爹一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好！崇孝敬的酒一定得喝。” 　　王永才积极响应，端起酒一饮而尽。 　　赵德福在喝酒时耍了个小心眼，他端着酒盅时总是不停地摇晃，让酒盅里的酒洒出来，其实，他喝到肚子里的酒没有一半。 　　李汉益发现后，骂他：“德福，你个狗日的！喝酒你也不实在，使奸耍滑头，你哪次都没有喝完，都让你晃洒到地下，那酒也是钱买的，你不喝也不能糟蹋了。谁不知道你是‘鬼难拿’，小心眼，只能沾光不能吃亏，这酒喝到肚里也是沾光，不是吃亏！” 　　赵德福笑着说：“汉益叔，大年下你不骂人行不行？酒是好喝，可喝多了肚子也难受，我给它飙什么劲？” 　　“不想喝就不喝，谁也没有拿酒灌你，那你也不能给洒了。” 　　李崇高说：“这跟喝羊肉汤就是不一样，他喝羊肉汤从来没有洒过。” 　　李照怀知道李崇高说的是什么事，接过话茬说：“就是！在河工上喝羊肉汤，他一连喝了两碗，一点也没有洒。” 　　赵德福见李照怀也来揭他的短，马上反驳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崇德见他们说的不明不白，问道：“怎么回事？” 　　李崇高说：“今年河工上，胜利大队的民工们闹事，他比谁嚎得都响，把大家的火气挑起来以后，他却偷偷地躲了出去，跑到公社指挥部喝羊肉汤去了，回来和没事的人一样，躺在窝棚里睡大觉，你们看这个人怎么样？” 　　“那叫‘精’，我们一帮人傻乎乎地站在雨里，听县领导讲了一番话，他们俩却吃饱喝足了，躺在窝棚里睡大觉，我们淋了一身湿，连个屁也没弄到。”李崇印说。 　　一说到河工，李崇高马上意识到说漏了嘴，他知道赵德福不会饶他，连忙说：“喝酒，喝酒，别扯那么远！” 　　赵德福知道李崇高不想让他提河工上的事，可他多喝了几盅酒，嘴上缺一个把门的，果然把河工上李崇高揍赵西珠的事给抖搂了出来。 　　李汉魁马上就问：“为啥事揍人家？” 　　李照怀瞪了一眼赵德福，说：“那是他们闹着玩的，什么事也没有！你那个熊嘴就不能不说话，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赵德福说：“这件事，全村人都知道，说出来也无妨。” 　　李崇印在下面踢了他一脚，赵德福才闭上了嘴。 　　李汉魁见他们神秘兮兮的，也没再接着往下问，只是说：“他这弟兄仨，老大和老二我都放心，就是小三儿不听话，没少让老子操心弄劲，整天揍这个打那个，你说他刚刚揍过了张永福，又揍人家赵西珠，你说他明天还要揍谁？” 　　李崇高被父亲数落了一顿，暗暗地用手指点了一下赵德福。 　　李崇德接过父亲的话茬说：“老三，以后你一定要杀杀性子，不要今天揍这个，明天揍那个的，惹老人们生气。” 　　李崇高狡辩道：“大哥，你不要听他们胡咧咧，咱可是老实人，哪敢揍人家大队长呢？” 　　“老实人？你睡觉时都不老实，你要是老实人，天下就没有老实人了！”李汉魁气哼哼地说。 　　王永才也听说了李崇高在河工上给人打架的事，却不知道详情，在这里也不便插嘴。他心里清楚，李崇高这小子这几年，对他始终不冷不热的，要是问多了，弄的大家都不愉快，该忍的还是要忍一忍。 　　李汉魁喝了几盅酒，来到小南屋，他要给孙子们发压岁钱。过去三个孙子孙女不在家，也就罢了，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发，而且还要多发一些，把欠孙子、孙女的给补回来，原来发五毛，今年说啥也得发五块，五个孙子每人五块钱，这在当时不是一个小数目，可他一点也不心疼。 　　李汉魁一进小南屋，这里的媳妇和孩子们都站了起来，大儿媳妇崔月华首先提出给李汉魁端酒。 　　母亲说：“月华，你知道你爹不能喝酒，就算了吧。” 　　崔月华说：“妈，大过年的，你也得让我们做儿女的尽尽孝心。” 　　张翠菊也说：“嫂子说得对！娘，你就让爹喝一点吧！” 　　李汉魁心里高兴，接过月华手里的酒盅抿了一小口，剩下的倒给了老伴儿，几个孙子也都给爷爷端了酒。 　　李汉魁喝了媳妇和孙子们的酒，咳嗽了几声，说：“过年啦，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以往文军、特殊时期和赟赟不在家，我也没给他们发过压岁钱，今年你们回来了，就不能没有。”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叠钞票，一一发给孙子们。 　　文军、特殊时期开始时不要，李汉魁说：“不多，一人五块，都拿好，这是爷爷的一点心意。” 　　崔月华说：“孩子还不会花钱，爹，你就别发啦。” 　　母亲说：“拿着，都拿着，不要不行，过年不兴空腰的。” 　　李汉魁给几个孙子发过压岁钱，又回到了堂屋里。 　　这时，堂屋里李崇高正给王永才端酒，王永才一开始不肯喝，李照怀、赵德福和李崇高三人一起劝他，最后王永才只好喝了几盅，开始有些酒意，话也多起来。他从爷爷行医开药铺说起，说到崇高和秀红定娃娃亲，说到八月十五的那场风波，说到刘现成，继而扯到刘照功，还捎带着说到刘晓梅和李崇高的宣传队，他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落到崇高和秀红的婚事上。虽然他的表述有些不清晰，逻辑也有些混乱，还夹杂着自己的一些评议，在坐的几个人已经听的有些不耐烦，几次打断他的话，但李崇德却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诱导他，让他把话说完。 　　王永才最后说：“这，这些，你，你爹比，比我都清楚，你，你问问他，看是不是这样！” 　　李汉魁见王永才喝了不少的酒，怕再喝，喝醉了，急忙拦住话头说：“永才老弟，过年了，我也没给孩子买啥东西，只买了一条围巾，别嫌少，是我的一点心意，停会儿，你走时给秀红捎回去。” 　　王永才说：“还，还买什么东西，又，又让你破费了。” 　　“应该的，应该的，千万你别嫌少！” 　　李汉魁把围巾递给王永才，王永才把围巾揣到怀里，打了个哈欠说：“天不早啦，咱们散了吧，明天还要早起哩。”说完，站起身来。 　　李崇德说：“再坐一会儿，天还早呐！” 　　“不早了，不早了！”其他的几个人也站起身来。 　　李汉魁见大家要走，对崇高说：“崇高，你去送送你永才叔。” 　　“不用，不用，你，你们也歇了吧！” 　　王永才边说边踩着积雪走出了李汉魁家的外门，谁知道，他刚一出门就一屁股蹲在地上，摔了一跤，李崇孝赶紧把他拉了起来，扶着他，把他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