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忆苦思甜饭后，大家连忙回家，因为他们还要包饺子，准备五更头上的“汤”。 　　李崇高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和两个嫂子快把饺子包好，妹妹云秀正在烧锅，整个厨房热气腾腾，烟雾缭绕。因为，大哥一家今年也在老家过年，家里也显得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文军、特殊时期和李建三个侄子，正在他的小南屋里打扑克牌，侄女李赟和李萍在一旁观看。大哥李崇德正和父亲一起，打扫着院子里的雪，他们已经清出了地面，正在往大门外面打扫，他接过父亲手中的扫帚，用力地扫起雪来。 　　“三儿！你别扫雪啦，赶快把对联贴上去！” 　　“贴这么早干啥？又没谁跟咱要账！” 　　“让你贴，你就贴去！咋这么多废话？” 　　李崇高只好放下扫帚，连忙去熬浆糊贴春联。 　　这时，李崇孝端着一盆浆糊走了过来，对李崇高说：“你别忙活了，我这里有现成的。”说完，哥俩忙着贴春联。 　　他们先在迎门墙上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又在梨树上贴了一个双喜字，暗含着“双喜临门，福星高照”的意思。 　　李汉魁老汉心里高兴，他已经有几年没有这样高兴过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儿孙绕膝的欢乐，几年的哮喘病仿佛一下子好了许多，他穿着儿媳妇们给他买的新衣服，也仿佛年轻了几岁。 　　他站在院子里，像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高声喊道：“李建，快出来！拿几挂鞭炮，让你两个哥哥放放！” 　　李汉魁知道小孩子喜欢鞭炮，腊月二十九特地跑到河湾集上，买了几十挂小鞭炮，还破例买了一捆“二脚蹬”和十几把起火子。 　　李建听到爷爷的喊声，连忙对文军、特殊时期说：“哥，哥，别当了，别当了，咱们放炮去！” 　　几个小孩子呼啦一下子跑出了屋门，在院子里欢呼跳跃着。 　　母亲说：“外面冷，小心别冻着，都是你爷爷，让小孩子放什么炮，千万别打住手！” 　　“你个老太婆，大年下你就不能说句吉利话！那好，崇高你来放吧！” 　　李崇高贴好了对联，又拿起扫帚扫起雪来，听到喊声，连忙放下大扫帚，接过李建递过来的一串鞭炮，挂在院子里的梨树枝上，用火柴点着，只见那挂鞭炮冒了一股青烟，劈里啪啦地响了起来，震耳欲聋的响声，在李汉魁的小院里回荡。 　　李赟和李萍两个小女孩用小手捂住耳朵，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边跑边喊：“放炮了！放炮了！” 　　入夜时分，鹅毛大雪一直下个不停，厚厚的积雪覆盖了田野和村庄，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无疑增添了浓浓的节日气氛。 　　这时的老河湾村，家家户户都点着红蜡烛，在烛光灯影里，人们把事先做好的花糕和买来的点心，以及一些油炸食品，摆了满满一桌子，来祭祀天地君亲。古板一点的人家，还点上一柱香，烧一刀纸，供奉上祖宗的牌位，虔诚地磕几个头。虽然公社和大队三令五申不准烧香磕头，搞封建迷信活动，但几千年延续下来的风俗，哪能说改就改？这几年，市面上没有人公开销售香烛纸马的，但一到春节，总有人偷偷到各村派送，从来没有真正杜绝过。在老年人眼里，过年要是没有这些活动，那还像过年吗？他们顽固地认为，人忙一年，神灵也忙一年，人要是没有神灵的保佑，哪能风调雨顺呢？还有，人不能不敬祖宗，没有祖宗哪来的他们呢？因此，他们在祈求风调雨顺的同时，也在祈求神灵和祖先的保佑，保佑他们平平安安，年年都有好运气，仿佛在他们顶礼膜拜时，神灵和祖先正在享受着他们供奉的牲礼和香烟。 　　队长刘现成家往年过春节是从不摆供的，更不用说烧香磕头了。 　　过去过年时，只要一走进刘现成家，就会看到：堂屋当门贴着毛主席去安源的画像，画像的上方贴着一个“福”字，下方贴着一个“春”字，两边有一副对联，上面写的是毛主席诗词：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桌子的正中央摆着毛主席的石膏像，石膏像两边，分别放着两摞不同版本的《毛主席选集》，“选集”的两旁摆放着两束剪纸花，整个房间，在两支红蜡烛的照耀下，显得简洁明快。 　　今年过春节与往年不同，因为刘现成的父亲刘照功回来了，一切得按他的意思办。刘照功并没有改变刘现成原先布置的格局，只是在毛主席画像的旁边又增加了父亲刘景禄和母亲的牌位，那是他特意请李崇孝写的。他认为，他离家几十年没有给父母尽孝，父母死时又没有回来奔丧，摆个牌位拜一拜也算是尽尽孝心。刘现成对父亲的做法虽不赞同，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为了避免麻烦，他把牌位遮挡在纸花盆的后面，只是在没有外人时，才让父亲拜一拜。 　　刘现成把院子里的雪扫了扫，又把屋里拾掇整齐，刚把喝酒用的盅子和酒壶洗刷好，还没有顾得上喘口气，家里就来人啦，来的没有外人，都是刘家的亲近。有三叔刘照劲和他的儿子刘现发，还有他的堂兄弟刘现仁和刘现安，堂侄刘晓远。他们手里端着酒菜，怀里还揣着瓶酒。几个人一过来，刘现成满腔热情地把他们让到屋里，忙叫刘晓梅倒水，招呼齐桂兰开始炒菜。 　　本来，往年过春节，他们刘家都在三叔家聚会，今年因为父亲刘照功回家过年，刘现成就安排到他家。 　　几个人坐下后，围着火炉烤着火，谈论着除夕之夜的这场大雪，刘晓军、刘晓平和刘晓远则在院子里放鞭炮，齐桂兰和刘晓梅忙着在厨房里炒菜。 　　刘照功见家里一下子过来这么多人，心里异常兴奋，掏出纸烟让了一圈后，无限感慨地说：“还是在老家过年好啊！大家热热闹闹的，有说有笑，真让人高兴，我有几十年没有这样高兴过啦！你们来就来了，还带着酒和菜干什么？今天的酒我管够！老三！把你的旱烟袋收起来，今天咱们不兴抽那个，大过年的，咱们一律抽纸烟，这“大前门”，咱今天有的是！” 　　刘照劲说：“哥，你不知道，再好的纸烟我也吸不惯，一点劲没有，还光截火！” 　　“要说有劲，还是咱东北的烟叶，吸一口就能把人顶晕，我捎来了一些，让现成给你拿去。” 　　刘现成连忙跑到里间，拿出一袋烟叶，递给三叔刘照劲，说：“这几天太忙，把这事给忘啦，三叔，你品品！” 　　刘照劲接过烟叶，从袋里捏了一小撮，摁在烟锅里，点上火吸了一口，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说：“不，不错！劲确，确实大，是正宗的东北漠河烟叶。” 　　“你要吸着好，我过了年让现魁再给你邮些来。” 　　“不用不用，邮一点烟叶，还不够邮费钱，还是省省吧，我吸咱当地的烟叶还行。” 　　他们说话中间，刘晓军和刘晓远端上菜来，都是家常菜。有清炒木耳，木耳是刘照功从东北带回来的；有油炸花生米，炒鸡蛋花，芹菜肉丝，羊肉炖白菜，还有羊肝凉调白菜芽。虽说是家常菜，但让齐桂兰一做就味道鲜美，菜味和香油味直入人的心脾。 　　刘现成的几个堂兄弟和齐桂兰开玩笑说：“就凭大嫂子炒的菜，我们也得多喝几盅。” 　　齐桂兰笑着说：“是吗？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炒，那样我们就省酒啦。” 　　刘照功一见酒菜上齐，就吩咐大家坐下喝酒。刘照功坐了首位，其次是刘照劲，以下按年龄辈分依次落座，刘晓军、刘晓平和刘晓远坐在下首，倒酒端菜，八九个爷们围了满满一桌子。 　　齐桂兰过来招呼一声说：“这几个菜你们先喝着，我再炒几个。” 　　刘照劲说：“你也别忙啦，你们娘俩也歇一歇吧，大过年的，人都不馋。” 　　刘现成说：“三叔，你别管她们，让她们忙去，咱喝咱的酒。” 　　刘照功见人都坐齐，酒也倒上了，端起酒盅说：“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们刘家的亲近人难得坐在一起，我看到我们刘家人丁兴旺，心里高兴啊！咱第一盅酒先敬祖宗，谁也不能先喝！” 　　说完，站起身起来，把酒洒在地上，祷告说：“刘家的列祖列宗，请喝我们敬的一杯酒，保佑我们后代子孙平平安安，永远生活幸福！” 　　刘照功做完这一切，才和大家一起喝酒。 　　大家正喝着，刘现玉推门进来，满身的雪花，手里还掂着两瓶酒。雪大不能骑车，他们一家是冒着大雪，从十里外的河湾镇走着回来的。他回家后，和父母说了一些家常话，又喝了几盅酒，才往刘现成家来。 　　刘照勋心里惦记着生产队的牲口，喝过酒之后就回到饲养室，临走时他对刘现玉说：“你到你照功大爷那里去，就说我不去啦，我还得去给牲口添把草料。” 　　大家一见刘现玉，连忙说：“下这么大的雪，你怎么回来啦？” 　　刘现玉说：“下再大的雪我也得回来，平时很少回家，过年再不回来，对不起父母。” 　　刘照功说：“还是现玉孝顺，当儿女的就应该这样，要时时想着老的，你们一家都回来啦？” 　　“回来啦，大爷。”刘现玉回答。 　　刘现玉坐下来后，先给刘照功和刘照劲倒上酒，说：“我爹不来啦，他让我给大爷和大叔捎个信，他说他不放心生产队的牲口，临走时特意安排，让我给你们端几个酒。” 　　刘照功笑着说：“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我看这端酒，就免了吧！” 　　“那不行，大爷轻易不回来，今年赶上了就不能错过。” 　　说完，端起酒盅。刘照功和刘照劲喝了两盅，刘现玉又和几个堂兄弟碰了几盅。 　　刘现成说：“照勋叔一年到头也不闲着，这大过年的还得照看牲口，停一会儿，我去看看他。” 　　刘照功说：“说的是，对老人就应该这样，不能忘了。” 　　齐桂兰看见刘现玉，马上问他：“爱霞她们娘几个呢？” 　　“在家里陪你婶子说话呐！” 　　“你咋不让她们来？晓军，快去叫你爱霞婶子！让她娘几个都过来，要不，把你大奶奶也叫过来。” 　　齐桂兰打发儿子晓军去叫徐爱霞。 　　刘现成也说：“晓军，一定把他们叫来。” 　　晓军答应一声出去了，刘现玉没有拦住。 　　不大一会儿，爱霞领着儿女们过来。刘现玉的母亲因为怕冷，已经围在被窝里，没有过来。刘现成连忙安排桌子，齐桂兰又炒了几个菜。 　　齐桂兰把一切拾掇停当，坐下来和徐爱霞说话。 　　徐爱霞说：“我打算明天一早再过来和你说话，没想到现在就来打搅你们，真不好意思。” 　　“你这就外气了，咱们谁跟谁？我还没有当面谢你呐！你们给晓梅想得这么周到，等晓梅出嫁了就和你亲戚，她不干我还不愿意呐！” 　　刘晓梅给爱霞端了两盅酒，说：“婶子，你以后就是我的亲婶子，这酒你一定得喝！” 　　“我的亲闺女，我可不会喝酒！你要不嫌弃婶子，咱就这样说定啦！”说完，大家都笑起来。 　　刘现成家里的这一拨人还没有走，又来了几个人。这一次来的是几个外姓人，他们已经转了几家，因为刘现成是队长，在生产队里，大事小情都用得着他，因此每到春节大家都来看看他，又因为刘现成的父亲刚刚从东北回来过年，从情感上说，来一趟是应该的，毕竟刘照功是长辈嘛！ 　　刘照劲见来了这么多人，屋里已经坐不下了，就前客让后客，先告辞出去，他说：“我去饲养室一趟，和照勋说话去，他一个人守着一群不会说话的牲口，怪冷清的。” 　　刘照功说：“那样也好！路滑，老三你要小心点！” 　　“没事没事，你们慢慢喝吧！” 　　刘照劲说着，离开了刘现成家，向生产队的饲养室走去。 　　刘照劲走后，刘现仁和刘现安，还有刘晓远几个，见来的人多，屋里有些拥挤，他们就想腾地方，况且守着他们，有些人说话不方便，也告辞出来。 　　按照老河湾过年的风俗，男人们在除夕夜都要串几个酒场，同自亲好友喝上几杯，交流一下感情，于是，人们在来来去去中，不知不觉就把酒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