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玉仰靠到沙发靠背上，静静吸着她的烟，半晌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更是静若止水，不起一丝波纹。然而，就在赵老板的注意力略微有些松弛之时，她却突然就坐正了身子，两眼圆睁开来逼视着他，用一种冷峭的口气单刀直入地问道： 　　“我问你一句话：那天你究竟看到了些哪样？你照实说！” 　　这一问，如此突兀，让他猝不及防，口气又锋利无比，仿佛要一刀剖开他的胸膛，剜出他的心来看。这时节，容不得多迟疑，他迅速抖擞精神，心如电转，敦促自己，要尽快做出判断，并拟定答案。他飞快地瞟了杨金玉一眼，只见那张布满细密皱纹的三角脸上，一时间似乎就只剩下了那两只深不可测的眼睛，如千尺寒潭般，令人望之森然；又仿佛是两面张开的罗网，正在等着猎物朝里边撞。他于是心里明白，他此刻的答复，成败攸关，如果答错，一切美好的期待都将彻底完完。 　　最终，他选择了直说。他以一种发自内心的诚恳态度，径直望着她答道：“姐，老实对你家说吧，那天其实我都看见了。当时真把我吓了一大跳啊！姐，不瞒你说，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这么多的金子，真的！” 　　他如此几近于内心真实的回答，结果证明对极，犹如揣摩着念对了一句魔咒，他眼前出现了缓缓向他开启的幸运之门。他看见两尺以外的那张三角脸上，刚才还严霜一样笼罩着的肃杀之气，迅速就融化了，蒸发了，又现出了那一抹淡淡的余晖，而且，跟着就见杨金玉缓缓点了点头，露出一种似有若无的笑意来对他说道： 　　“你今天还算老实。” 　　一开始面试就猜对了答案，轻松过了第一关，赵老板顿觉身心放松了许多，无形中增加了自信。他吸了一口香烟，再让烟气从微微嘬起的嘴里一点一点慢慢流出来，尽可能遮挡住自己窥伺的目光，同时静等着杨金玉出下面的试题。 　　杨金玉的目光虽然和缓了许多，但依旧停留在赵老板的脸上。她稍做停顿后就接着问他道：“既然你看见了，那你打算怎么办？”她见他略显迟疑，便鼓励他道：“你只管照直说。” 　　赵老板，何等聪明，心下立即警省道：“我的姐姐吔，如果我再照实说出来，那我才真是个傻瓜蛋哟！”他于是迅速蹙起眉头，做出一副深感委屈的样子来道： 　　“姐，你家怎么会这种问我呢？你家就有再多的钱财，那也是你家的，怎么会问我打算怎么办呢？说实在话，羡慕之心有没有？当然有啊，但别人的东西终归是别人的，难道就会想着要去偷来抢来不成？兄弟历来清白做人。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种飞来的横财，想都不敢想！” 　　杨金玉脸上的表情，于是眼看着就更加地舒缓下来了，显出了几分老妇人特有的慈和。她摁熄烟蒂，指示他道：“来来，倒酒，再喝一杯！这种酒度数低，不醉人。” 　　他遵命斟上酒，陪她再喝。她端起杯子来抿进两口，杯子停在嘴边，轻轻点两下头自语道：“看来你还真是个本分人。” 　　这表明，第二道面试试题，他又答对了，这让赵老板益发增强了自信，心下暗道：“还有多少要问的，要考的，你就通通都端出来吧。不过到时候不用我问，你就得回答我，既然你的秘密都已经被我晓得了，那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他肚里正在做着如是的思谋时，杨金玉果然就又发问了。这一次，她歪过身子斜靠在沙发一端，两眼斜睨着他道：“小赵，你想过没有，我这么多钱财是从哪里来的？” 　　他略一思索便回答道：“哪里来的？哟！姐，你家都恁大年纪了，难道还会去偷去抢吗？这么大一笔钱财，肯定是祖上传下来的！” 　　“唔。”杨金玉唔了一声，终于露出笑容来了。她点点头道：“不错，看来你脑袋瓜也还好使，姐今天就当你是个自家人，让你看样东西。” 　　赵老板只觉心里咯噔一声，跟着全身的细胞都亢奋起来。他说：“姐，口有点渴了，我泡两杯茶吧？” 　　她站起身指指桌上说：“喏，水壶、茶叶、杯子都在上面，你泡上吧。”说完，她走过去掀开门帘，自顾往里间去了。 　　杨金玉从里屋出来时，手里拿了一本一市尺见方的相册。她坐回到沙发上，招呼赵老板也坐过去，两人挨着。他瞟一眼那本相册，是新的，商业街边货摊上就有人批发，只是不知杨金玉这本相册里面，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正儿八经的要拿给他看，该不是邀请他欣赏她的玉照吧？ 　　杨金玉打开相册，一张很大的发黄的老照片，立即映入了赵老板的眼底。照片上，一位清朝时期的老官僚，雄赳赳正襟危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摆足了当年那种大老官们贯摆的架势。这老官僚看上去五十多岁，蓄着三绺胡须，头上戴一顶大蛋糕似的圆形官帽，其上饰有顶戴花翎；只是黑白照片上，也看不出他的顶子是宝石的、水晶的、珊瑚的还是玛瑙的。 　　老官僚身上穿着的，显然是一件很正规的朝服，胸前有方形补子，下摆绣着江牙海水，两只马蹄袖，罩住他扶在膝头上的手，只露出几个手指头。他的项上，挂着一串朝珠，最底下的一颗，有脆李一般大小，沉甸甸压在襟前。 　　杨金玉指着相片告诉赵老板说，这就是她的亲祖父，清朝的正二品武官，光绪年间曾做过一任云南提督，这张照片就是他任云南提督期间照的。她问赵老板，知不知道提督是什么级别的官，相当于现今的什么官，赵老板想了想，答不出来，她于是告诉他说，就相当于现在的昆明军区司令。怕他不清楚，她又指着照片上那老官僚胸前的补子让他看，说那上面绣的，是一只站立的狮子，它便是清朝二品武官的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