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肖媛媛把头一扭，毫不掩饰地做出个轻蔑的样子来道：“赵老板你又何必颠他！不瞒你说，老陈如今么，莫说什么茶花、重九，小天枰要是保得住也就不错了！明跟你讲，要好烟的是我的一个小婶，她家才是位专抽好烟的专家呐！而且，烟瘾还大，抽得还多，为帮她家买这点好烟咯，把我的脚都跑大了！想不帮她家买吧，情面上又磨不开。今天跟老万一起过这边来，我才突然想起赵老板你铺子上不是也卖着好烟吗，就过来问问你，你这里既然有，那就再好不过；生意介绍给你，我也省掉麻烦。只是，今后你必须每个星期六的中午都要按时送两条好烟过去给她家，就不知你咯忙得过来？” 　　赵老板认真地听了过后，才心下掂掇着迟迟疑疑问道：“不晓得你家那位小婶，她家住得远不远？” 　　就听肖媛媛脆声答道：“就住在金林街，柳树巷，十六号；也不算远，坐公车来回也就才消两毛钱。” 　　赵老板想了想道：“送过去当然也是可以的，只是……” 　　肖媛媛立即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会心地一笑道：“钱上么你就放心好了，货一送到，她家马上就会付现钱给你，绝不会赊欠你的。价钱上嘛，也不用多说，你铺子上卖多少，你就收她家多少，相信你也不会多要。” 　　听完这一番解释，赵老板的身心这才松弛下来，确信今天这小娘儿，真是给他介绍一桩不错的买卖来了。这时，就见肖媛媛弯下腰去，从脚上穿着的丝袜筒子里面抽出一卷钞票来。展开那一卷钞票，她从中抽出五十块的一张来递给赵老板道： 　　“喏，明天刚好又是个星期六，这一次的两条烟么，我就再替她家跑一趟，顺便告诉她，今后就由你这边送过去了。两条烟，一条茶花一条重九，该合多少钱，你收一下。” 　　赵老板，看着递过来的钱，做出迟迟疑疑不大好意思的样子道：“既是这样，我也就不客气收嫂子你的钱了。本来……” 　　肖媛媛一挥手道：“我也是替别人买，你只管收下就是了。” 　　赵老板接过钱，转身进收藏室里去，抱了一条茶花烟一条重九烟出来。他指着两条烟对肖媛媛口算道：“茶花烟现在的卖价是每包一块三，重九烟每包一块一，两条烟合计二十四块；收你的五十块，应该找补二十六块。”说罢，他到抽屉里找出二十六块零钱来递给肖媛媛。 　　肖媛媛接过钱，点也不点，弯下腰塞进丝袜筒子里。赵老板赶紧从货架上撕下个不透光的黑色塑胶袋来，把两条烟装进去放到柜台上。肖媛媛向赵老板要来纸笔，把她小婶的地址，门牌号数，写了留下给赵老板，然后回过身去，下巴朝陈伟松一摆。陈伟松赶紧就站起来，提起柜台上的那两条烟。肖媛媛便向赵老板辞行道：“你们忙，我们走了。” 　　赵老板于是再次殷勤留饭，自然被肖媛媛婉拒了。这时，张素香才急急忙忙地，端了两杯热茶出来，说是水刚烧开，赶着泡了来的。肖媛媛笑一笑，道了谢，说要赶着去会个人，等下次再来扰。说罢，就见她轻盈地一转身，转出柜台外面去了。 　　赵老板掏出烟来，又奉了一支与陈伟松。陈伟松接过去指缝里夹了，朝赵老板点点头，咧开嘴做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便起身追赶肖媛媛去了。 　　赵老板于是也紧跟着趋出门去，要送那两口儿一送。他跟上去反复叮咛，要他们有了空时，一定过家里来耍一天。肖媛媛答应一定来，同时便坚请赵老板留步，回去忙自家的生意，说罢，就匆匆地快步朝前走了。陈伟松见了，也就催动脚步，蹒跚着快步赶了上去，就像个贵妇的跟班一样，提着两条烟追赶他的那位机会主义分子去了。 　　赵老板站在街边，目送着这对跟自己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夫妻，心头禁不住又生出许多感慨。想当年陈伟松阪上走丸之时，何等颐指气使，呵斥起下属来，如斥小儿。那时的肖媛媛，对他真是百依百顺，如同侍候他的婢女。可是如今，他们的关系却已完全颠倒了过来，一个仿佛当了贵妇人，一个则如同老哑仆。 　　肖媛媛竟公然当着他这个老熟人的面，奚落鄙视自己的老公，而听了如此有伤颜面的话，老万竟然一点儿愤怒的表情都没有，足见是多么的无奈和可怜。难道他真的连表现一下不满的权力都被剥夺了吗？一个大男人，落到这一步该是多么可怕呀！ 　　他目送着那两口儿远去的背影自个儿慨叹道：“一个男人，要么你得有权，要么你得有钱，如果一样都没有，那你就只有可怜啰！” 　　他缓缓回过身来，倒背了两手一步一步往回走，五步之后，他的心思就又回到了今天这一桩意外的收获上来。他仔细盘算道：“一包重九可以赚两毛五，一包茶花赚三毛。每星期送一趟，两条烟有五块五的利润；刨去坐公共车来去两毛，净利还有五块三。一个星期五块三，十个星期五十三块；一年五十二个星期，五五二百五，五三一十五，合计二百六十五；再加两个星期十块六毛，共计就是二百七十五块六！” 　　他不由笑起来。 　　下一个星期六，吃过午饭，赵老板用一个黑色塑胶袋装了事先备下的两条好烟，就提着到环城路上坐公共车赶往金碧路。下了车，往前步行一段，转进金林街，径直去投柳树巷。这一带地方，这一条巷道的名称，对赵老板而言，可谓再熟悉不过了，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因为他当年初到昆明，靠乞讨度日之时，就经常待在这一带徘徊，向那些穿着时髦的摩登女人讨钱。她们一般都出手大方，兜里的钱似乎永远都掏不完，酒酣耳热心情愉快时，她们甚至会远远抛给他一个大洋。 　　进了巷子，瞅着门牌寻到十六号，到了！一道古典式的双合大门，已早早矗立在那里恭候他的到来。两扇厚实陈旧的木门，漆皮斑驳，上面的衔环铜兽头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两个窟窿，两只伤感的眼睛一样漠然注视着前方。门楣上头，是一堂繁复的、积满了灰尘的山水花鸟雕塑，仔细辨认，仍可以辨认出四周镶嵌的那许多精美图案。看这道大门，起码也是清末民初的东西了，在历经了近百年的人世沧桑之后，如今已显得很是陈旧落寞，萎废颓唐，不过，它昔日那曾经的气派与豪华，却依然可以想象。这门内当年的主人，若非权贵，也一定是富商。 　　走进大门，一条改建过的狭长门道把赵老板导进了前院。硕大的一座院落，如今挤着住了有十来家人，原来的抄手游廊，都被隔成了各家住屋的一部分；每一户门旁的阶沿上，都堆着蜂窝煤放着火炉。此时，人大概都上班上学去了，只有一户人家的门还开着。一只花猫，从开着的门里跳出来，旋即又返身跳了回去，对着门内一个拄拐的残疾妇人喵喵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