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所派来这边暂代老三管市场的那个老头，正式退休了，重派了个女的来接替。这个女人，四十来岁，皮肤黑，牙齿黄，还长着一脸雀斑，人难看不打紧，要命的是难打交道。她软硬不吃，六亲不认，抓住错就罚，见假货就没收，不得半点通融。来这边履新的第二天，赵老板的半桶丽江杨林肥酒，就被她查出来全部没收了。接着顺藤摸瓜，她逮住了那个供货的丽江酒贩子，将他刚运上来的一车酒通通没收。 　　这女人不仅管理严厉，腿脚还忒勤，几乎天天都要到商业街来溜两趟；三天要来查一遍价格欺诈，两天要来查一遍伪劣假冒，只查得一条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赵老板，虽然天天在背后诅咒这个万恶的女人，盼望她过马路时，被车撞死，但老天总不随人愿，这女人每天都威风凛凛地、按时出现在他的眼前。 　　日子就这样在煎熬中一天天过着，一转眼，不觉已是五月底了。 　　这天中午吃过饭，张素香收了碗筷到厨房里去洗，赵老板坐在柜台后面，嘴里叼根香烟，，对着街面发呆。烟头上的烟灰，积起老长，长到终于支持不住，掉落下来，落到衣襟上摔成雪粉似的一片，他这才低下头去，拂了两下前襟上的烟灰。而当他重新抬起头来时，怎么忽然就见两个人，径直走进了他的铺子，同时就听一个稔熟的、娇婉的声音，热情地招呼道： 　　“赵老板！生意好！” 　　逆着正午的天光他定眼看去，不料想，竟然是肖媛媛和陈伟松两口儿到了！他心下不由得就打了个激灵，两条腿跟着像拨动了弹簧似的，一下子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哎呀！是陈主任跟嫂子呀！快请进快请进！” 　　在他一叠连声的热烈欢迎中，那两口儿妻前夫后，已从柜台尽头留出的狭窄出入口，缓缓地挤进店堂里来了。赵老板迎上前去，先就跟走在前面的肖媛媛，轻轻拉一拉手。他趁机瞟她一眼，只见这小妇人的一身穿戴打扮，更光鲜更时髦也更风骚了，就像个大街上偶尔见到的、吊着港商胳膊的广东富婆。 　　她脸上不仅擦了粉匀了胭脂，还画了眉涂了口红；身上，一阵阵浓烈的香水气味直来扑人。她眉宇间的表情，悠闲、从容、镇静，看着赵老板时，半点不显羞涩与尴尬，似乎她跟他之间，压根儿就没有过什么私情；他没有用假金项链骗过她，她更没有顺手牵羊、偷走他的两百块钱。这让赵老板都感觉有些迷糊了：难道那年春天的那一番风流往事，真的只是一出春梦不成？ 　　他晃两下她的纤手道：“怎么那么长的时间都不过来耍耍？早就想过去看你们的，总是抽不出时间来啊！” 　　妇人嫣然一笑道：“今天不就来了吗？”说着，把手缩了回去。 　　赵老板于是晃过身，去跟他昔日的上司热烈握手，摇着晃着寒暄着，显得加倍的义重情深。然后，口袋里掏出春城烟来，敬老主任一支。只可惜，陈伟松的舌头就像是被人割掉了，嘴里只会噢噢啊啊，跟他应和，却一个有意义的单词也没有吐出来，待到一支烟塞到嘴里抽起来之后，便索性连声都不吭了。 　　赵老板搬过两只高脚凳来，请那两口儿坐下，自己也撮过一条板凳来，一旁坐下相陪。肖媛媛坐下后，翘起二郎腿来，搁在上面的一只脚尖，一晃一晃，像是在故意展示她的那双橘红色精致皮鞋。她转着头把店里打量了一遍，问道： 　　“生意一定不错吧？” 　　赵老板刚欲长叹一声，把眼下的实情照吐出来，但突然心念电转，把一声叹息，硬生生咽了回去。心想即便把自己的难处，都跟这两口儿说了，也不见得会有什么益处，还不如佯装景气，落个面子上风光。于是他作出一副生意人谦抑的样子来回答道：“也算马马虎虎吧！” 　　肖媛媛把嘴一撇，瞅他一眼道：“何必那么谦虚？早就听人说过，你发大了！” 　　赵老板，肚里不由一惊，心道：“妈妈的！听小娘儿这口气，难道老子今天又该折财不成？”情急之下，他忙把香烟塞进嘴里去抽了两口，迅速就想出了一个主意。只见他调过头去朝后面喊道：“素香！你来看看是哪个来了！” 　　张素香刚收拾洗涮完毕，忽然听赵老板在外面惊乍乍叫唤，也不知是什么贵客到了，便甩着湿漉漉一双手忙了出来。跨进店堂，一看是陈伟松两口儿，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住了，嘴里嗫嚅着，一时竟不知该怎样称呼。赵老板于是在一旁指点道： 　　“这位陈主任呀，我从前的老领导；这位是陈主任夫人，叫嫂子就行了。我们结婚那天他们还来做过客呢。” 　　张素香，像是突然又记起了那两块钱礼金的事，自己的脸先一下就红了。倒是坐着的肖媛媛，一点儿都不介意，笑吟吟地把张素香打量过一遍后说道： 　　“大妹子！钱找够了嘛，也该好好享享福了唦！” 　　赵老板见自家女人一脸的窘状，只好替她解围道：“享福？还差得远呐！办婚事跟买这边铺面借别人的钱，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蹬清哩！素香你赶紧泡两杯好茶出来。” 　　张素香，正巴不得这一句，忙答应一声，抽身往后面去了。却就听肖媛媛娇声制止道： 　　“不用了！我们刚刚才喝过来的，还有事赶着去办呢，两句话我们就要走了。”说着时，她果然就站起身来，做出就要走的样子。 　　赵老板立即撅起嘴来假装生气地说道：“嫂子这是什么话！几年都不来，怎么来了才坐下就要走呢？再怎么也等吃了饭再走呀！” 　　肖媛媛道：“心领了。我们今天的确还有事要去办，人家等着呐，路过进来瞧一眼，顺带问你件事情。你店里咯还卖着好点的烟没有，像大重九、茶花、阿诗玛之类的？” 　　赵老板，近来正为店里好烟的销路不畅而发愁呢，一听问这个，连忙应道：“你说的这几样都有。”但话刚出口，立即就觉有些不大对劲儿，问道：“陈主任的消、消费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