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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变
     这天上午吃过早点吸过烟,赵老板整顿了一番衣冠,决定就到劳务市场上去,带一个双方都已经有了意向的小伙子回来。可是刚跨出门,就见街对面,两个泥瓦匠正在拆除戚家老屋的面墙,乒乒乓乓,弄得冒起黄灰一大片。赵老板觉着蹊跷,便走过去问那两个人,为何要把好好的一面墙拆了。拆墙的人回答他说,要拆了来改做铺面。赵老板一听,吃惊不小,急忙提起脚来,径直走进戚家后院去找戚家人。一进后院,刚好就迎着戚老奶奶的小孙子,赵老板便试探着问他道:   “小戚,又有人要租你家的房子吗?”   就听那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回答说:“是我们自家要整出来开铺子。”   “自家开铺子?”赵老板大感意外,问道:“开什么铺子?”   赵老板嘴上不说,心下却不免嘀咕:“你家地里种的萝卜白菜,也要开个铺子来摆着卖不成?”   却听戚家孙子笑起来答道:“跟赵老板你家一样,卖烟酒土杂小百货了嘛。今后还要请你家多指教呢!”   赵老板听后,像猜谜一样,眨巴了几下小眼睛。略出了会神,才挤出过笑脸来提醒那小伙子道:“开铺子经商要办工商执照,税务执照,你们农村人口也可以办吗?”   那小青年乐呵呵地直言相告道:“赵老板,中央已经下了文件,从今年起农村人口也可以开铺子做生意了!这条街上不单我家要开,还有好几家都要开呐!”   小青年的声音里,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之情。赵老板,脑袋里却轰隆一声,人就懵了。这消息对他而言,真如同天塌地陷,等于宣告了世界末日来临。由于惊吓过度,他一时间几乎完全丧失了对周围事物的感知能力,以致后面人家还说了些什么,他又是如何走出的戚家,他都记不起来了。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到自家店铺跟前,搂抱了双手一屁股蹲到街沿口,佝偻着身子蹲了好一阵,思维才又在他那麻木了许久的脑海里,渐渐活动起来。   “这是真的吗?”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问自己,然后又自己来寻找答案。最后,他终于不得不相信,这多半是真的了。因为若不是真有文件的话,戚家绝不可能这么大张旗鼓地拆墙。   他于是开始激动起来,焦躁起来。一转头,果然就又看见街子北头,离此三十米开外的两家农民,也在动工拆他们自己家临街的土墙了。他急忙站起来,脚下跌跌撞撞赶了过去,要再详细看看,这究竟是一回什么事情。及到近前一看,只见两家正房的后墙,都已经被拆去了。   这两家农民的房屋,也跟这里绝大多数农家的房屋一样,原来的结构布局,都是依着风水学上的讲究,主房的朝向是忌讳面对大路的,一般都是以后墙来靠路;人要出门上路,则须从主房侧面绕过,另开一道侧门出入。这样的布局,据说一可以避免大路上的煞气直入,二可以聚气敛财,令家业兴旺。然而如今,这几家农民为了开铺子做生意赚钱,竟顾不得自古以来的讲究,要学工商户一样,也把屋子的脸转过来对着大路,直面商品经济的大潮了。   赵老板走拢跟前去一打听,两家的说法都相同,都说中央的文件,上级已经传达过了,确确实实,农民是可以开铺子经商了。那姓王的,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破天荒第一次从衣兜里掏出包春城烟来,传了一支与赵老板。他对赵老板说,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陆续都大了,上面还赡养着两个老人,责任田里的出产,只勉强够糊一家八张嘴。早就起过心想做生意的,只苦于政策不允许。如今好了,盼千盼万总算盼来了,今后一家人七脚八手,得好好儿大干一场!这老农民说着时的那一份欢喜劲,简直就像又获得了一次解放,又分到了一次地主的财产,左一声感谢党中央,右一声感谢党中央,直把赵老板的肠子肚子心肺肝肾连带膀胱,气得俱要炸开来一样。   赵老板倒背了两手,一步一步慢慢儿捱回来,只觉脚下打漂,两腿发软。心里反反复复,就只叨念着两个字:“完了!”   完了完了,赵老板明白无误地感到,这一下算是真的完了,因为他几年来仰仗的天时,突然之间就变了;天时既变,他的地利,也就将跟着完全丧失了。   当初之所以看中这里,认准了这商业街是一块经商发财的宝地,所仰仗的,就是这种只允许城市居民开铺子经商、而不允许农民插手的英明政策,也就是所谓的天时。正因为有了如此的天时,才成就了商业街特殊的地利。在一个人流如织的地方,只有独一家个体工商户,几乎没有什么竞争对手。正是凭着这样优越的天时地利,他才可以完全不必考虑什么人和不人和,生意都自会兴隆,财源都自会滚滚而来。   从前的几年间,他的这一片生意净土,美妙之乡,也曾经多次有人来觊觎过,垂涎过,入侵过,但都被他击退了,挤走了。像动物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生存的领地,他也不遗余力地,时刻关心和爱护着商业街这一块自己安身立命的地盘,决不允许他人来染指。可是这一次,完了!天变了,他无能为力了。上面既然有了如此要命的政策,这里原住的农民一旦打开门来做起生意,你还想挤走他们吗?还想吓退他们吗?他们土生土长,就像这一片土地里长出的树桩,钉牢的钉子,雷都休想打得动。他们又是些想钱都快想疯了的穷光蛋,一旦嚐到了经商的甜头,你就是打死他们,他们也不会罢手的!   “完了完了完了!”赵老板肚里哀叹着,慢怀着悲愤与无奈转回到自家店铺跟前,木然僵立在街沿口,心绪迷茫,一筹莫展。他满腹苦涩地想道:“这一天之内就冒出来三家,过些天不知还要冒出来多少。这些农民,一个个吃得睡得,苦得累得,忍耐得打熬得,家里人手又多,一旦做起生意买卖来,如何竞争得过他们噢!”   “要说从前的竞争,最多也就是个体工商户之间的竞争,无非是一家对一家,一户对一户,谁有能耐谁就多赚点。而如今呢,商场上一下子就多了八亿农民来抢饭吃,八亿啊!你一个工商户,就算你是八臂哪吒,千手观音,你也休想赢得这场竞争!这样的政策,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弄出来的,坑人啊!”   想及此,赵老板只觉异常愤懑,不由焦躁起来,返身转进店堂里,踯躅着就自个儿骂出声来道:“他妈的,弄出这种政策的人,就跟那个那个??????《水浒传》第一回里的那个什么洪太尉一样,糊里糊涂,就把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无数的混世魔王,通通都放出来了。这是能闹着玩的吗?这叫什么改革开放?要出大问题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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