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赵翰以前想过“乌鱼号”，那时是作为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幻而想到它的。指挥飞船是一种生活方式，一个海军将官是不可能再次享受的，至少是在这位军官留在星际舰队期间是这样。最后，赵翰想到要退伍，虽然他可能永远不会再享受飞船船长所享有的这种难以相信的自由和独立；至少在太空那里还有其它类型的飞船。 　　当赵翰向王炳的办公室走去时，他再次想到了“乌鱼号”。但是他不知道他需要这只飞船这一点在多大程度上推动了他。他真诚地认为，他到这里来是因为出现了一个紧急情况，需要“乌鱼号”。而他，即赵翰，比显然有才能、但经验却小得多的陈仁是指挥这只飞船的一个更好的人选。 　　“这对你来说一定是相当困难的，”王炳说。“陈仁船长可以说是你的门徒，不是吗？” 　　“是的，长官。但是我看不出这怎么会有困难。过去我曾推荐他担任过一些工作，因为他是可以得到的最好的人才。在这次，他却不是这样的人才。” 　　赵翰知道他自己多年来从未象这次这样坚决——他有强有力的论点可以提出。过去五年的“乌鱼号”的航行日记支持了他的这种论点：王炳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一个熟悉一艘重建的飞船的船长，而是一个在对付太空的未知情况——象现在正在向地球飞来的那种未知情况——方面具有最丰富的经验的船长。 　　起初，王炳看来是漠不关心的，不耐烦的，但是赵翰看到，这位司令官还感到不安和疲倦。且不谈航行日记，今天的赵翰是不是一个比机灵的、有作为的年青的陈仁更好的船长？赵翰在地面上的一个不熟悉的和令人不愉快的环境中呆了差不多三年，这对赵翰造成了多大程度的损害？在一般情况下，赵翰决不会冒与司令官进行这种直接的对抗的风险。但是这是赵翰在过去这三年中面临的第一次真正的挑战。而王炳，不管他这个人是多么有魄力和令人望而生畏，也是操纵他和利用他的那个人。这是赵翰决心要打赢的一场战斗。 　　赵翰可以看出王炳开始对他起用陈仁的决定有了怀疑，因为他异常有耐心，考虑到他的声誉，简直是令人难以相信地有耐心。情况已变得很明显，他一定对于他迫使赵翰升为将军的方式真正感到后悔。 　　赵翰与王炳谈了十二分钟。他从来不知道在这里的一个客人或在这里作出的一项决定，持续过这么长的时间。然后，当王炳突然站起时，他感到一种寒战。 　　“参谋处全体人员详细地考虑了这一点，”王炳说。 　　“恐怕你所提出的每一个论点都已经仔细地考虑过了。” 　　“上将，这些论点既没有仔细考虑过，也没有正式考虑过，因为我没有在场。”赵翰知道，现在他唯一的机会是直接向王炳挑战。“既然现在我在场，我认为，你有责任把反对选我任船长的任何反面论点告诉我。” 　　作为一个海军将军和王炳的参谋处的成员，赵翰有权利和义务知道他的专业工作中有哪些事情是他的上级认为是不够标准的。 　　王炳的眼睛一直盯着赵翰的眼睛，五秒钟过去了，然后十秒……二十秒……赵翰努力使自己的脸上毫无表情。他感到，胜败就在下一分钟了。 　　“你多么热切地想把它争取回来？” 　　“你是说‘乌鱼号’吗？我不能否认，重新回到这艘飞船上会是一大快事……” 　　“李思，我现在信赖你的荣誉。如果有丝毫的可能，即如果你的动机不是出于拦截这个东西（不管它是什么），不是出于设法认明它，并与有关的任何生命形式进行接触这样一些专业考虑的话……” 　　“我不明白你提到荣誉是什么意思，卫辰。我想不起我在过去曾对你说过谎——我肯定，你也从未向我说过谎。” 　　赵翰知道他已胜利了。他还相信，他所讲过的或者还没有讲的一切，都完全是实话。 　　赵翰大步穿过星际舰队总部，前往主要的轨道运输车，竭力使脸上不要显示出得意的样子。他知道，他已不知羞耻地利用了王炳卫辰的正直态度。不过他确信，他这样做是有充分理由的。他正在想的不是王炳讲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你深信你是合适的人，李思，那你就去吧！如果你并不深信你是合适的人，那么，看在上帝面上，别去！ 　　如果吴鹏在场，他会感到关注。这不是“乌鱼号”航行日记上的赵翰，至少不完全是。某种东西已消失，某种锐气已削弱，目前没有办法知道是否还能加以弥补。赵翰的心在“乌鱼号”上，其次才在朝着地球飞来的入侵的“云体”上。吴鹏可能已经警告过他：虽然一个人对船的爱和对一个女人的爱只是在富有诗意这一点上是相他的，但这两者都有相似的占有欲——还有对于这种占有欲所产生的责任的相同的盲目性。 　　赵翰走上运输车的平台。“海军船厂。中央场地，七区，加电压。” 　　运输车把赵翰送到了庞大的中央场地的轮机区，这个中央场地是行政管理部门以及这个庞大的轨道船厂所需要的大部分其它重要部门的所在地。这是星际舰队在火星这一边的造船和修理设施。差不多九年前，年青的赵翰·赵翰上校就是在这里首次担任“乌鱼号”船长的。 　　轮机长蒋壮看到了李思，他显出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离开了在轮执电脑的一批人。蒋壮的黑色眼睛和留有胡须的嘴巴马上显示出一种神态，意思是承认过去八年在一起工作过，但是他的表情仍然反映出忧虑情绪。 　　“将军，怎么发出这样的起飞命令？星际舰队不会是认真的吧。” 　　“为什么‘乌鱼号’的运输车没有发动，蒋壮先生？” 　　“这是一个临时出现的问题，长官。”然后他立即发表意见说：“将军，我们刚刚进行了十八个月的重新设计和改装工作。我们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起飞。是谁的主意，突然要它在十二个小时内作好起飞的准备？” 　　赵翰能够看出他与蒋壮的会晤正在受到人们的好奇的注视。这个地方一定是充满了谣言，他到这里无疑会引起了一些新的谣言，其中有些谣言可能是正确的。他向蒋壮示意，要地走向通往中央场地外面所附设的旅行吊舱的圆形气门。 　　蒋壮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和这个人在一起呆过许多年，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接着他认出了赵翰神色；他以前曾几次看到过赵翰脸上的这种表情。 　　蒋壮从前的船长准备亲自对付与某个人发生的麻烦，但是，这是他决心要取得胜利的一场斗争。 　　这位轮机长开始慎重行事，但是没有放弃使他担忧的那个问题。“它需要更多的工作，需要一次试飞……” 　　“我们走吧，”赵翰直截了当地说。 　　蒋壮吃惊地眨了眼，一时不能肯定赵翰在要他干什么。但是赵翰进入旅行吊舱，这时蒋壮才认识到，刚才是指示他把赵翰送到“乌鱼号”上去。这不是要求，而是命令。 　　“是的，长官。”蒋壮迅速走向旅行吊舱的控制台，在那里，他把他的身份证号码和他们的目的地穿了孔。在他们后面，旅行吊舱的门砰然关上，水力锁也砰然锁上了。 　　赵翰走到吊舱的前面，和蒋壮呆在一起。起动的绿灯亮了，然后是轻微的震动，于是旅行吊舱就脱离了庞大的中央场地。他们现在正在自由飞行，蒋壮轻松地操纵着推进控制器，把他们带到轨道船厂半暗不明的上空。地球在上面，在他们的一侧，是太阳从背后照射的地球的极大躯体，太阳正在消失于风平浪静的浩瀚的太平洋之中。 　　赵翰用很快的速度向蒋壮叙述了司令部的警报信号的有关细节——他描述了光亮的“云体”以及星际舰队的看法，它实际上可能是在“云体”的核心中某种难以相信的能源所产生的力场。蒋壮倾听赵翰对于新式英吉沙巡洋舰的叙述；然后在赵翰概述英吉沙巡洋舰被摧毁的情况时，他的眼睛流露出既满意又担心的样子。二人的眼睛会合了，知道英吉沙舰队最强大的舰只是可以摧毁的，这是令人高兴的，但是这仍然没有回答（在目前也是无法回答的）下述问题：重新设计的“乌鱼号”是否能够更好地经受住来自入侵者的攻击。 　　“英吉沙军舰肯定是首先攻击它的，”赵翰说。“‘乌鱼号’当然不会犯这个错误……” 　　蒋壮打断他的话说，“不能保证‘乌鱼号’会干什么。甚至没有人肯定它能够干什么。引擎、导向装置、武器和防御系统——全都是新的。甚至没有进行过试航，更不用说进行过战斗考验！将军，这些引擎还没有按牵引力飞行速度进行过试验。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没有经验的船长……” 　　赵翰打断了他的话。“在星际舰队的两年半的工作可能使我有点陈腐，蒋壮先生，但是我并不认为自己是‘没有经验的’。”蒋壮过了一会才理解——然后对赵翰的表情进行了长时间的仔细观察，以加倍地肯定他的看法。海军将官通常是不重新担任一只飞船的船长的。 　　“他们又让我来指挥它了，蒋壮。” 　　蒋壮看着他，了解了一部分情况，对其余的情况则进行猜测。“‘又让您’来指挥它，长官？我不相信会那么容易。”蒋壮毫不怀疑，是赵翰自己赢得一点的。“凡是能够取得这一成就的人，我是不敢使他失望的，”蒋壮继续说。“它将按时起飞，我将设法使它作好准备。” 　　赵翰只是点点头。他所期望的就是这一点，非此他是不会感到满足的。同时，他的眼睛开始朝着轨道旅行吊舱正在移动的那个方向的旁边仔细观看。他认识到，在刚才的谈话的过程中，蒋壮有意地使船厂的一部分处于视线之外。 　　赵翰的表情温和一些了，他能够看到蒋壮的脸上有一种感到自豪的样子。当这位轮机长触动一个横行推进控制器时，脸上也显示出高兴的样子。 　　“它就在那里，长官！” 　　它停在轨道干船坞的复杂格构框架的里边。这就是“乌鱼号”！ 　　·蒋壮对戏剧有一种意想不到的鉴别力。他以这种能力施展技巧，使这只飞船直到最后一分钟才为赵翰所看到。然后，他利用横行推进器，使他们的旅行吊舱转了一个大弯，让“乌鱼号”完全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赵翰的双眼只看到“乌鱼号”，好象这只飞船周围的复杂格构框架并不存在似的——或者，如果说他看到了干船坞，他也只是认为船坞和它的灯光是以珠宝装饰起来的空间雕刻物，它只是为了衬托和突出新的对称的和美丽的“乌鱼号”而存在的。 　　从庞大的轨道船坞内的各个角落照射“乌鱼号”的灯光，突出了戏剧性效果，在那边的天鹅绒般的漆黑的空间的背景之下，这些灯光显得倍加明亮。赵翰从前当然看到过“乌鱼号”的一些新线条，但他只是在修理工作的中期看到的。现在修理工作已经完成，它是一个优美的整体——赵翰在思索某种词句、某种形容词来表达他的感觉。它象一个可爱的女人吗？不是；在目前，对他来说，它不仅是可爱的女人。是一种神话吗？实现了的一种神话？是的，是这样。它就象阿芙罗蒂在被宙斯从海里举起时一定会有的那个样子：赤身露体，美丽非凡。 　　“把谁举起，长官？”蒋壮迷惑不解地望着他问。赵翰认识到，他一定把心中的一部分想法高声讲出来了。 　　蒋壮驾驶吊舱围绕整个飞船运行，以便让赵翰看到每个部位——这位轮机长十分机智，他没有指出全部的设计改变和细节，他所指出的，刚好足以保持这样一种假象：这只是一次视察。这时，他们的吊舱的控制监视器发出信号，要他们使用货物甲板上的密封舱。 　　赵翰觉得吊舱载他回家了，听到安全螺栓在锁好时发出的金属声音，听到密封舱门霍然打开这样一种熟悉的声音。 　　你又可以回家了！谁否认这一点，谁就是错误的！喂，蒋壮在说什么？ 　　“船长，欢迎你到船上来，”蒋壮又说了一遍。 　　在货物甲板上有各种各样的供应品和设备，还有失重的运货工具，以及紧张工作的技术人员。赵翰看到，甚至这里也重新设计了。这时他感到担心。他对设计图的研究，他在建造飞船期间进行的视察，都没有使他对现在“乌鱼号”的最后形式所表明的大量改变作好思想准备。可是，甚至在这里的混乱情况中，他能够开始看出只有缜密的设计才能产生的那种活动格局——奇形怪状的新的货物集装箱由失重的运输工具运载前进，几乎是没有理会分散在各处的汗流浃背的船员，每个集装箱象有理性的拼板玩具一样，能够找到在船上为自己规定的位置。这种活动方式使人看了很舒服。 　　赵翰和蒋壮后面的密封舱突然关上了，轨道船坞某处要使用把他们送到这里的那个旅行吊舱。这里的工作人员显出工作紧张和感到疲劳的样子，因为他们正在努力使他们在“乌鱼号”上所负责的那一部分，在十二小时这个几乎无法完成任务的时间内，作好准备。 　　能够及时使它起飞吗？在这里的船内的某处，船长陈仁同星际舰队争论说，仅仅十二小时是不够的。陈仁是了解这个“乌鱼号”的，毫无疑问，到现在，他一定对它有了深切的了解。他（赵翰）能够办到年轻而能干的陈仁说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吗？ 　　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的少尉走上前来欢迎他们，他看到一位将军到船上来而突然紧张起来。老天爷，现在他们变得多么年青啊！ 　　“请允许我到船上来，”赵翰说道。 　　“允许，长官，”少尉说道。“欢迎你到船上来，将军……蒋壮中校，轮机间需要你马上去。” 　　“长官，请原谅，”蒋壮说着就匆忙走开。这一切的全部效果再次打动了赵翰。我回来了。就在这一刹那，他认识到他到这里来已使很受打扰的年轻少尉的生活复杂化，这个少尉显然也有其它工作需要他照顾。 　　“长官，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你希望我陪你去看看……” 　　“我想我自己是认得路的，少尉。”赵翰走开了，可以感觉到在他后面的这个年轻军官松了一口气。他穿过狭窄的过道，然后穿过空旷的甲板，走向最近的涡轮升降机。他等了几秒钟，然后开始怀疑，升降机是不是重新进行了设计，需要他不仅要站在传感器的范围之内。他马上思索起来，要回想起“乌鱼号”涡轮升降机的任何这类的重新设计……涡轮升降机的机舱来到了；当舱门开了时，还是有过去那种很熟悉的声音。 　　赵翰走进去，他对于能够在这里，并且能够接着发出口头命令，有自我陶醉之感。 　　“到驾驶台去，”他命令说。他很欣赏他有这样一个时刻。 　　涡轮升降机的机械对他的命令作出了反应；这些机械发动起来，并开始起动，速度比他记得的要快。他感到仅仅有一点震动，这向他表明，升降机舱在迅速上升。然后他略微感到机舱在向旁边滑动，因为涡轮升降机在水平地运行，以进入另一个升降机井，然后继续上升。在升降机舱的墙上，有一种说明涡轮升降机位置的新式指示数，但他只对它瞥了一眼，因为他自己的受过训练的感官已使他知道了他所需要知道的一切——升降执已穿过了飞船的大的轮机区，现在正在宽大的支持吊架内朝着浅盘形部位上升。是的，在升降机穿过头十一层甲板向驾驶台疾驰时，有一种微弱的加速感觉。 　　减速！现在只有两秒钟就可到那里了。驾驶台上的人员是否已知道他又是他们的船长？不管是否知道，他给他们的第一个印象将是非常重要的。他应当显得是关心他们的样子。但他也相信，他们将竭尽全力为他……涡轮升降机的门砰的开了，李思走出，进入驾驶台。他在进入驾驶台时，没有人注意他，他的出现也未为人们认。出。同货物甲板的忙乱场面不一样，这里的驾驶台更象一个沸腾的压力锅：到处都是混乱情况；脚下是试验装备，控制台开放着；观察屏幕没有联接起来；随动系统在发出响声，在某个地方，超载信号发出了刺激神经的尖声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