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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夏季一天天过去,到了八月末,朝雾开始出现时,雾岛人便回来了。   那两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已经在月照吕家的茅屋里一起生活了三个月:琴弦在这已故船夫的寒舍里承担了女儿的职责。她把人家拍卖父亲的房产后剩下的一切都搬来了:她那漂亮的城里式样的床,还有五颜六色的漂亮衣裙。她为自己缝制了一件式样比较简朴的黑色丧服,像秋慕老奶奶一样,戴上了一幅厚纱做的、除了有些皱褶外别无装饰的服丧的头巾。   每天,她到城里有钱人家里去缝衣服,晚上才回来,一路上倒也不曾受到任何追求者的打扰;她始终有点高傲,仍然被周围的人当小姐一样敬重;那班年轻人向她问好时,仍和过去一样把手放到帽子上。   在夏季美丽的黄昏,她沿着悬崖上那条路从雾岛回来,呼吸着使人恢复疲劳的海上的大气。针线活还没来得及改变她的模样--她还没有变成别的那些整天弯腰干活的女人的样子,她一面眺望着大海,眺望着那远方有着张原的浩瀚的大洋,一面伸直了她得自种族的美丽、轻盈的身躯?? 这条路同样也通往他的家。再走过去一点,朝那个石头更多、被风刮得草木更少的地方走去,就到了张家村,那儿的树木长满了灰色的苔藓,矮小地生长在石头缝里,而且顺着强劲的西风倒向一边。她无疑永远不会再去那儿,那个张家村,虽然它离这儿还不到一里 地;   但是,她这辈子既然去过一次,就足以使这一整条路留下一种魅力;再说,张原必定经常从这儿走过,她在门口就可以望见他来往在荒凉的旷野上,出没在矮小的荆豆丛中。因此她喜爱这整个月照地区;她几乎庆幸命运将她抛在这儿,当地任何别的地方她都无法生活下去。   在八月末的季节,有一种热带地方的疲惫感从南方流向北方;有些个晚上非常明亮,别处强烈日光的反射,一直延伸到北国海面。天空经常是万里无云,澄澈而宁静。   在琴弦回家的时刻,因为天色已晚,什么东西都已溶为一体,开始集聚和形成一些剪影。这儿,那儿,一簇荆豆矗立在高处两块石头之间,像一顶乱蓬蓬的羽冠;一丛枝干扭曲的树在低洼地形成黑糊糊的一片,或者,在另一处,某个用麦秸盖屋顶的村庄在荒原上勾画出一个齿形边缘的小丘。十字路口,在墓碑上张开黑色手臂守护田野的古老的基督像,好像真的是被处死的人;在远方,英法海峡像一面黄色的大镜子,和下半部已经发暗、靠近水平线的部分已经变黑的天空明显地区分开 来。在这个地区,即使是这样平静、这样晴朗的好天气,也还是显得忧郁的;在任何情况下,总有一种不安笼罩在一切之上:这是一种起因于大海的忧虑,有多少生命都托付给大海,而它的永恒威胁却只不过是暂时入睡而已。   琴弦边走边沉思,在这野外从来不觉得归途多么漫长。她闻着沙滩上的盐味和生长在崖石上、夹杂在干瘦的荆棘丛中的花儿的香味。要不是秋慕老奶奶等着她回家,她会乐于在这长着荆豆的小径上久久徘徊,如同那些喜欢幻想的小姐,夏天的晚上在公园里徘徊一样。   经过这个地带时,她有时也忆起若干儿时的往事;但由于她的爱情, 这些事现在都变得多么模糊、遥远和细小了啊!不管怎样,她还是要把 张原当作未婚夫看待,--一个她永远不能得到的、高傲、粗鲁、总是 回避着她的未婚夫;但是她却固执地对他怀着永远不会再吐露的、忠贞 不贰的爱情。目前,她很高兴知道他在雾岛:在那儿,至少海会将他看 管在深深的修道院里,使他不能投入其他女人的怀抱??   的确,这几天他快回来了,但她对待他这次归来比往常要平静得多。 她本能地意识到,她的贫穷不致成为更受蔑视的理由,因为他和别的小 伙子不一样,而且,吕大海的死肯定可以使他俩接近起来。他回来 以后,少不了要来到她们的住处,探望他朋友的祖母:她决心在他来访 时呆在家里,这样做看来丝毫不会有失尊严;她要装作把以前的事全忘 了,而像一个老熟人似的和他谈话,甚至把他当作吕大海的兄弟一 般亲切对待,同时尽量显得自然从容。谁知道呢?如今她在世上这样孤 苦伶仃,大概不至于不可能在他身边占据一个姐妹的位置吧。在向他作 了充分解释,让他明白自己并不指望和他成亲以后,也许不至于不能向 他求得友谊的支持,获得友情的满足吧。她觉得他只是有些粗鲁,固执 于独立不羁的念头,然而他温和、坦率,必定能够理解发自内心的善良 意愿。   当他发现她在这里,在这几乎要倒塌的小茅屋里穷苦地生活,他会 有什么感觉呢???很穷,啊!是的,因为吕奶奶已经没有力量再去 干洗衣服的活儿,除了寡妇年金,什么收入也没有了;确实,她现在吃 得很少,所以她俩还能在不求助于任何人的情况下勉强度日??   她到家的时候,往往天已黑了;进门以前,还得踏着磨秃了的岩石 往下走几步,因为茅屋坐落在月照道旁坡下朝沙滩倾斜的地方。 它几乎隐藏在厚厚的棕黑色的茅草屋顶下,那屋顶圆鼓鼓的,活像僵硬 的皮毛覆盖下一只巨大死兽的背部。它的墙壁颜色晦暗,像岩石般粗糙, 上面长着苔藓和一小簇、一小簇绿色的辣根菜。在门口登上三级圆凸凸 的台阶,拉动一根从一个小孔伸出的绳索,就可以抽开门内的插闩。进 门以后,首先看见对面那个天窗,仿佛开在城墙般厚的壁上,朝向大海, 从那儿射进最后一抹淡黄色的光。在巨大的壁炉里,燃着芳香的松枝和 山毛榉枝,这都是秋慕老奶奶散步时沿路拾来的;她坐在炉边,照应 着她俩的晚餐;她因为爱惜头巾,在家里只戴一顶压发帽。在炉火的红 光映照下,她侧面的剪影依然很美。她向琴弦抬起那双过去是褐色,现 在已失去光泽而变得发青的眼睛,由于年老,这双眼睛已经混浊,昏花, 迷糊了。她每次都要说这么一句话: “啊!老天爷,我的好女儿,今晚 你回来得这么晚呀??” “一点不晚呀,奶奶,”琴弦已听惯了这句话, 便温柔地回答, “还是和平常一样呢!”   “啊!??孩子,我可是觉得比平时晚了。”   她们坐在一张因为用得太旧而几乎变形、然而还和橡树干一般厚的 桌前喝汤。同时蟋蟀从来不曾忘了为她们奏起轻轻的银铃般清脆的音 乐。   茅屋的一面装着刻工粗糙的板壁,现在已全被虫蛀了;拉开这板壁, 便是一些多层床铺,好几代渔民就在这里生育,睡眠,那些年老的母亲便在这里死去。   在屋顶黑色的梁木上,挂着一些破旧的家用什物,一些草束、木勺、 熏肉;还有一些旧渔网,从吕家最后几个儿子遇难以后,这些渔网就 一直挂在那儿,晚上老鼠便来咬啮网眼。琴弦那张挂着白纱幔帐的床, 安置在屋子的一个角落,给这克尔特人的小屋带来一点新鲜高雅的气 派。   一张吕大海穿着水兵服的照片,用镜框装了,挂在花岗岩墙上。 他祖母还在上面悬挂了他的军功勋章和他留下的一对缝在水兵右袖上的 红布做的锚;琴弦也为他在雾岛买来一个黑白两色珠子穿成的花环, 这是北国地方用来装饰死者遗像的。这儿便是他小小的灵堂,便是 他的故乡北国用以纪念他的一切??   夏季的夜晚,她们为了节省灯火,早早就睡了;天气好的时候,她 们就在屋前石凳上坐一会儿,瞧着稍稍比她们头顶高出一点的路上的行 人。   然后,秋慕老奶奶睡进她的分层柜床,琴弦则睡上她的小姐床铺。 因为干了许多活,走了许多路,她入睡很快,而且像一个明智的、果断 的姑娘那样,并不太心慌意乱地梦着雾岛人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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