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可是有一天,她在雾岛听说太仓号已经到岸时,却感到自己突然 像发起烧来一样。等待时的宁静全都无影无踪了;她匆匆赶完活计,自 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比平时更早地上路回家。正当她急急忙忙在路上走 时,远远看见他正朝自己迎面走来。
她的两腿颤抖,甚至感到发软,他已经离得很近,在二十步远的地 方显现出他漂亮的身材和渔夫便帽下的鬈发。她感到自己手足无措,这 次相遇是如此出乎意料,她真害怕自己会站不稳,害怕让他看出自己的 慌张;此刻她真是羞得要死??而且她以为头巾一定没有戴好,加上干 活干得太快,样子一定十分疲劳,要是能藏进荆豆丛或躲进什么兽穴里, 她是会不惜任何代价的。再说,他也同样有一个向后闪的动作,好像要 设法换一条道。但是来不及了:他们正是狭路相逢。
他呢,为了不碰着她,像一匹多疑的马儿退缩着跳到一边,他紧靠 土坡站着,用一种疑惧而粗野的眼光瞧着她。
刹那间,她也抬起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他投去乞求和痛苦的一瞥。 在这比枪弹更迅速的目光的无意相遇中,她的亚麻色灰瞳仁仿佛扩大 了,似乎被某种思想的伟大火焰所照亮,投射出一种真正发蓝的光,同 时她的脸却变得通红,一直红到鬓脚,红到金色的发辫底下。他用手碰 碰帽子说: “你好,琴弦小姐!”
“你好,张原先生,”她回答。
这就算完了;他走过去了。她继续走她的路,虽说依然颤抖着,但 随着他愈去愈远,她觉得血液循环渐渐恢复正常,力气也慢慢复原了??
回到家里,她发现吕奶奶坐在屋角,双手抱住头哭着,发出小孩 子般咿咿咿的声音,她头发散乱,发尾从压发帽下掉落出来,像是一小 束灰麻纤维。
“啊!我的好琴弦,我今天捡柴回来的时候,在普鲁爱泽遇见杨 家的孩子啦,我们谈起了我可怜的孙儿,这你也会想到的。他们今天早 上才从雾岛回来,中午我还没回家,他就已经来过一次了。可怜的孩子, 他也是满眶的眼泪呢??我的好琴弦,他为了替我拿那一小捆柴,一直 把我送到门口??” 她站着听了这番话,心也随着紧缩起来:这么说,张原已经来过了, 她曾经作了那么多打算,想对他说那么多话的那次访问已经过去,显然 不会再有了;这事完结了??
于是茅屋显得更加凄凉,贫穷更加严酷,人世也更加空虚,--她 怀着死的愿望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