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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天早上,三点钟光景,正当他们在浓雾的包裹下静静地梦想时, 忽然听见一种他们所不熟悉的、音色陌生的说话声,甲板上的人彼此瞧 着,用眼睛互相询问:    “谁在说话?”   不,没有,谁也没有说话。   的确,这声音像是从外面的空间传来的。   这时,那从前一天就疏于职守的吹号人,赶快跑上来,使出全部气 力吹响了悠长的警报。 在静寂中,单是这声音就已经使人战栗了。接着,似乎反而由这号 角的颤音召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庞然大物,以具有浮雕感的灰色画的面貌 出现,就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带威胁意味地高高矗立:船桅、横桁、 缆绳,一条船的图形在空中勾画出来,像那些吓人的魔影,随着一道光 束,一下子全部显现在张开的幕布上。那船上还出现了另一些人,和他 们已挨得很近,那些人欠身俯在船栏上,在一种因受惊和恐怖而清醒过 来的状态中,睁大了眼睛瞧着他们??   他们冲向那些桨、备用桅杆、钩篙--所有船上那些长而结实的备 用品,把它们伸出船外,好使那向他们靠近的庞然大物与来客和他们保 持一定的距离。对方也一样惊骇,向他们伸出一些巨大的长棍,好将他 们推开。   但仅仅是他们头顶上的横桁发出一声轻轻的摩擦声,一时钩绊住的 桅帆,马上毫无损坏地分开了:由于海面十分平静,碰撞也极其微弱, 甚至微弱到令人真感到另一条船并无体积,而是一件柔软的东西,几乎 毫无分量??这时,惊恐的情绪过去了,人们开始笑起来;原来彼此都 是熟人: “啊哎,是太仓号呀!”    “喂!张原,孟浩宇!”   来船是扬帆号,船长艾啸也是雾岛人;船夫们都是附近村 子里的;那长着黑胡须的高个子,笑时露出牙齿的,是谷杰。 “怎么,你们为什么不吹 号角,你们这帮蛮子?”扬帆号的艾啸问。 “那么,你们呢,你们这群海盗,海贼,海里的毒种???”“噢, 我们嘛??那是另一回事啦;我们是禁止出声的。” (他说这话时带有 某种不祥的、神秘的暗示,还有一丝奇怪的微笑,后来太仓号上的人还 常常回忆起这笑容,而且引起许多猜想。)   接着,他似乎觉得说得太多,便以一句玩笑话来结束: “我们的号 角嘛,让这个家伙给吹破了。” 他指着一个形象如海神般的船夫,那人脖子极粗,胸部宽得出奇, 腿却十分短小,在他那畸形的魁梧中,包含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古怪成分。   在他们互相凝视,等待着一阵清风或下面的一股水流把一只船比另 一只更快地带走,从而使它们分开的当儿,他们随意闲谈着。所有的人 都倚在船舷,小心翼翼地用长棒互相抵制,好像被围攻的人用长矛抵御 敌人一样。他们谈起家乡的事,谈起刚由管理船带来的信件,谈到年老的双亲和他们的妻子。 “我呀,”谷杰说,“我那口子告诉我,她刚 生下我们正等着的娃娃,这样我们的孩子马上就要凑足一打了。”   另一个说他得了一对双胞胎,第三个宣布那漂亮的阿珍- -一个在雾岛人中十分闻名的姑娘--嫁给了云来镇一个残废的老富 翁。   他们好像透过一层白纱互相看望,同时这白纱似乎也改变了他们说 话的声调,使声音变得发闷而且像是来自远处。这时张原的眼睛一直不 能从其中一个渔夫身上移开,那是一个已经有点见老的小个儿,张原确 信自己在任何地方都没见过他,而他却立刻以一种老相识的态度和他招 呼: “你好哇,大个子张原!”他锐利的眼睛闪着狡猾的神情,这人的 长相如猴子般丑得令人讨厌。   “我呀,”扬帆号的艾啸又说,“我还听说月照的吕老奶奶的孙儿死了,他正在服役,你们知道的,在去天朝的 舰队上;真可惜呀!”   听见这话,太仓号上其他人都朝张原转过头来,看他是否已经知道 这个不幸的消息。 “是的,”他以一种冷淡高傲的态度低声说,“我父亲最近一封来 信告诉我了。”   大家都瞧着他,好奇地想知道他的哀痛,使他感到十分不快。   他们隔着浓雾匆匆地交谈,这奇特的会见就这样一分钟一分钟地过 去了。   “我的女人同时还告诉我,”艾啸接着说,“琴弦先生的女儿 搬出城住到月照乡,去照料她的祖姑母吕老奶奶;她现在靠在 别人家做零工过活。虽说她有种小姐气派,而且喜欢打扮,可是我一直 觉得这是个诚实的有胆量的姑娘。”于是,大家又一次瞧着张原,这下 可真的惹恼他了,一片红晕升上了他金褐色的面颊。   和扬帆号上这些人的交谈就以对琴弦的这番评价而告结束,从 此任何活着的人都再也不曾看见他们了。适才不多一会儿,由于船已不 那么靠近,他们的脸仿佛已更加模糊,突然,太仓号上的人觉得没什么 可推挡的了,他们的长木棒的顶端已碰不着东西;所有他们那些杠杆: 桨、桅或横桁都在虚空中探寻,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沉重地垂落在海里, 好像一些巨大的死去的胳膊。大家于是收起这些已经没有用处的防御 物:扬帆号重新被浓雾吞没,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好像一个透明 屏幕后的灯一经吹灭,屏上的图像也立即消失一样。他们还试图朝它呼 唤,但是得不到任何回答--一种由许多声音混合的,带嘲弄意味的喧 嚣,最后化为悲戚的呻吟,使他们惊异得面面相觑?? 这扬帆号没有和其他的雾岛人一道回来,由于萨缪尔-阿泽尼德 号上的人曾在一个峡湾看见确实属于它的漂流物 (它尾部的装饰和它的 一块龙骨),大家便不再等他们,一到十月,所有那些船夫的名字都写 到了寺庙的黑牌上。   然而,从它最后一次出现的日子--这个日子太仓号上的人是记得 清清楚楚的--到返航的时期为止,雾岛海面并没有任何危险的天气, 相反,在这一天的三个星期以前,一阵猛烈的西风曾经卷去了两只船上 的好几个船夫。大家于是回想起艾啸的微笑,而且,把所有的事情联在一起,又作了许多设想;晚上,张原不止一次又看见那像猴子般■着 眼的船夫,太仓号上的有些人骇怕地寻思,那天早上他们是不是曾经和 一些死去的人交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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