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下)
终于行到一地,此地仿若为一巨大的龛之所在。相对先前所经之地,地势陡然抬高不少,其上全为巨大平整的石块累积成一片三面环绕的域落。而若抬眼遥望,在巨石空缺的东北角,隐然得见屋宇层叠。然而,这处的景色更是在一瞬间大恶到了极点。
这里原本有树,树身腐湿如烂肉,其上满是粘稠细长令人不忍再睹的虫体,在树之蔫黄的叶片间,蚊蝇则肆虐横飞。而眼前杂草丛生处,为之毛骨悚然的是,那几近尺余的各种五色斑斓的爬虫穿梭其间。当目光流转,小猫顿时给一个 “倏”地没入石缝中的巨大蜈蚣而惊得几乎喊了出来。然而,当她见到众人特别是那孩子俱一脸平静之色,小猫瞬间又一掩口。而在这时,空气中隐隐传来诡秘得令人心悸之“吱吱喳喳”细弱声响。
小猫终是忍不住,满脸惊骇的喊道:“尸蛊?”
闻言,众人无不面色一变。幸好尸蛊也许是忌惮于忘欢花的气机存在,终于,那令人心跳如打井的诡异声音渐而不可闻。
“也许就是这里了!”赫三藏一驻足,顿时微笑着说出这令在场之人无不惊心的话语。
纪木辕冷冷反问道:“你怎知此地为大恶?”
“观其土色!”说罢,赫三藏暗运内力于脚端,脚如钢铲,顿时地皮被掀开有一尺多深。众人不禁暗赞赫三藏内力深厚,甚至连先前一直不屑于他的千愁也不禁心生佩服之意。因为以他之眼光自是知道:赫三藏的内力已到了瞬息游走的境界。
然而,当地层土质被掀开,落入众人眼里,几乎无人愿意再看第二眼。
那土的表层看似黑、疏,内者且不说色质如陈尸败絮,就是其间夹杂肥白蠕动的蛆体也令人望之作呕。霎时间,虫蚁蛇鼠更是随着地层的掀开,四处窜流。
“好凶的煞气!”纪木辕内心不禁暗惊了一记,以他之见识,也从未目睹如此恶煞的地气。心中也不禁对赫三藏的堪舆之术生出钦佩。
这时,赫三藏说道:“大阴大恶必生一阳一善而东北,东北为震,震为雷,雷出而万邪无遁形。”说罢,赫三藏执手作了个 “请”字,顿时微笑着引领众人,向那仿若有屋瓦层叠处行去。
近了,众人发现,原先目见的屋瓦层叠,果然是为数间灵庙一般的房舍,可仔细一看,其建筑的取材、构造、工艺虽与近世相似,但若推敲细微处,却绝不等同,而落在冥域这等混若天成,又大都以天然巨石所累砌而就的整体格局中,是那样的格格不入,浑若出自两个毫不关联的时代。见状,众人暗暗生奇。
“果然为大善!”说话间,但见赫三藏满脸喜色,他顺手从梦府随行之人的手中接过一柄利刃,内力运至,其刃如裁脂切玉。众人顿觉心头一畅,更觉眼前一亮。
只见那地色温润如膏玉,当被利刃切开的瞬间,更仿若有种天然之芬散发出来。可惜,此地瞬间其质逾铁,即使赫三藏的内力沛然无比,利刃也只进了三寸,就再也不能入得分毫,就听 “铛”的一声,原先一柄为纯刚打造的利刃应手而折。
赫三藏仰天无语,注视着浩瀚无穷的天际不知有多久,众人更如心驰神往般地沉思了良久。当众人再度将目光投向赫三藏时,只见赫三藏的眼眶中竟得见泪光闪动,众人大奇。
“好一个集先后为一体的恶中藏善地!”说完这一句,赫三藏恍若无由的发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声中所蕴涵的岁月沧桑,更是令人心生感慨。
纪木辕说道:“那么,请问此地是否可以集具大恶大善、令先天为魂、后天为体的忘欢之性完全激发?”纪木辕虽知晓赫三藏适才言所未尽,但历经千辛,更是用心无数,此时此境,即使心机沉如纪木辕,喜形之色也到了再也隐藏不住的地步。
向班倒没有纪木辕、赫三藏的好心情,其暴躁之态仿佛在瞬间爆发,就听他怒道:“百草老儿,我们究竟要在这里呆多久?你倒说说看!”
百草真君西门夷不喜不悲地答道:“最快也得七日光景。”
“格老子的,还要七天才能离开这鬼地方,咱家可得好好的核计核计。”想到适才所见冥域毒之诡异,一时间,向班更是急躁得立即就想动手。
众人虽觉向班急躁得好没由来,但眼下也着实期望向班能以其夺天工之手段,来打造一个令人心中安然的所在。
“不行!”赫三藏断然喝道。
闻言,正待动手的向班顿时一愣,瞬间更是怒火中烧。向班怒道:“格老子的,咱家如何不能动手布阵?”
赫三藏冷声道:“想你阵法之学,为后天之理,而先后阴阳及善恶无不在此成均衡包容之势。因此,忘欢未出之日,我等除百草、查仙子炼药,余人皆不得于此。因为人生万相,每人的气机、命格各自不同,绝不可因我等之因,破此地均衡之势。而你后天营造的阵势更是不能,除非你不想得那忘欢一瓣。”当赫三藏断然说出这最后一句,一直怒目圆睁的向班如泄气一般,立失原先的暴戾之色。
“既然我们不能在此打破均衡之势,错非真的还要在……”说到这里,向班的眼光顺而向那大恶之地望去,众人无不色变。
“正是!”赫三藏斩金截铁般的答道。
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因为赫三藏此言无疑意味着,他们将在没有忘欢花气机的庇护下,在大恶之地起码呆足七日光景。
向班犹有不甘地问道:“那……那大恶之地,咱家的阵势总可布置一番了吧!”
“当然!”赫三藏终于笑说一语。众人不禁略微松了口气。
这时,一直跟在向班身侧的小猫低声问道:“向真君,您的阵势对那……那些蛇虫可有作用?它们也是如禅去病一般没有功力的,而且它们不是“人”的。”闻言,众人不禁心中一惊。
“不是人?!”向班疑惑了一句,瞬间就自得地笑了。
“咱家的此番设计,正是针对那些不是“人”的恶杂种们。”说出此言,向班终于发出自他入得大恶之地以来的第一回畅快笑声。
日近黄昏,看着那一条肥白的蛆虫在奋力后,方才爬上蔫黄的树叶,然而,叶茎仿若不能承受其重,顿时折断。那臃肿的虫体随之就跌了个肚朝天,笨拙的扭动,一时间竟然翻不过身来。
见状,纪粼粼终于忍不住笑了,随之纤指隔空一弹,那虫子顿时在此等劲气之下,终于翻过身来,继而又不死心的又向那腐烂了的树身爬去。
其实,纪粼粼的内心原本也与众人一样,对这充满诡异的大恶之地心生恐惧。然而,适才纪粼粼忽然就想起了燕九幽,而燕九幽正是一位对他生活所在的自然极其热爱之人。
仿若每一个生命仿若都与之息息相通,无论是一草一木,还是一鸟一鱼,甚至令人厌憎的蛇虫也无不曾得到过燕九幽的关爱,也许正像燕九幽所认为:每一个躯体虽因先天而来的善恶不尽相同,但是,它们却与被喻为万物之灵的 “人”一样,为拥有一个生命真谛而真实的存在。
纪粼粼就是这样如当初的燕九幽一般感悟到。可惜,眼下在如此险恶之地,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如纪粼粼这样豁达的心情。
小猫就最为恐惧,试想哪个女子不害怕这些?小猫无时不刻不缩身在人堆当中,而且是向班到哪里,她的目光就跟随到哪里,因为在她认为:眼下或许只有向班之夺天工手段,才能给她带来些许安全的感受。
可向班自身能做到安然无忧吗?其实,即使向班,其目前的心中也着实是忐忑不安的。因为他终究不能象 “妙手班门”那样无所不能,更何况此地无处不毒。
当 “造木真君”向班忍住令人作呕的腐尸气味,再小心翼翼地在那满是浓痰状粘稠树身表皮布下最后一道杀机,向班更是禁不住将目光转向五毒真君,因为适才他正是在暗想:“格老子的!五毒那小操蛋,对付此等鬼不着天的东西,应该是他的本职,偏他眼下恣意得犹如没他事一般,害得咱家受这等鸟气!”想到这里,向班便恶狠狠地向着五毒真君停身的方向吐了一记痰唾。
不过,向班终是不知道,目下五毒真君看似是漫不经心,其实他正高度警惕的留意着某个毒物,而且至今苦无对策。
普通之毒根本就不能落入五毒真君的眼里,即使眼下穿梭纷乱的毒物之多之异,在他人眼里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但是于五毒真君而言,恰如小菜一碟。因此,五毒真君眼下根本不费心神去考虑这些在他眼里所谓的普通之毒,他无时无刻的不在思度着那毒,更是提仿着那毒,那毒正是曾经令他几乎九死一生的 “尸蛊”。
“原先我以为尸蛊在我的“三昧真火”下毁尽,但是,适才听闻之音无疑正是尸蛊所发,传说尸蛊为活毒中最具“人”之灵性的毒物,因而绝不能采取重复手段来对之。而先前我之五毒缩身大法已用过一次,况且眼下查仙子、百草又在那大善之地激发忘欢之性,加之我得自仙派的“三昧真火”毕竟尚未大成……”正想到这里,那令五毒真君警惕的 “吱吱喳喳”之音顿时响起,更是瞬间在五毒真君的耳中愈来愈响。
“它竟然懂得人之仇?”五毒真君邪笑一记,面色更是瞬间红艳到了顶点,其积蓄已久的那一掌立即迎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击去。
随着五毒真君几乎凝聚全身功力的 “三昧真火”击出,方圆之地,其势若火,蛇鼠虫蚁无不灰飞湮灭,而那 “吱吱喳喳”的诡秘之音所化的尸蛊也随之声息全无。
一时间,见者无不对五毒真君的 “三昧真火”之境就感到钦佩。然而,就当五毒真君自家也对他适才一掌满意之际,忽然一股邪气自他身后袭来,更是瞬间及背。
“原来适才的响声为尸蛊故意发出,而真正欲制我死命的却是身后的这一只。”也直到此时,五毒真君方才明白尸蛊分阴阳二系,阳者声袭,阴者暗袭。
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五毒真君再也不能凝聚三昧真火,只得一咬牙,全身缩如童子。在无奈之下,五毒真君只能故技重施,再次运起五毒缩身大发想与那阴性尸蛊化为死局。
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细若尘埃的破空之音,紧接着一种冰魄之意及体,原先几近触及体内的邪恶之气顿时空尽。五毒真君随之一愣。
“好一个以“魄”为器!”当纪木辕笑着对木讷的多臂真君说出此言,众人顿时一脸惊讶。
因为:暗器之道为器之道,人之以器而达到暗之效。此与刀剑为人之躯的器之道实有一明一暗之理。但是,器之端必为人,而人之暗必为魄。
眼下众人虽大都不明此中道理,可适才只闻仿若弓弦的器之音,却不见器之形状,邪恶的尸蛊就立刻消失殆尽,即使莫测如赫三藏、狂妄如千愁,皆一脸惊奇的向 “多臂真君”薛真言望去。见状,薛真言那原本古井不波的面容反而一红。
“我尚未到达梦真君所言的器暗之极!”当薛真言充满希冀的说出此言,即使纪木辕也是一脸的迷惑。
幸好薛真言继续说道:“我曾机缘巧合习得仙派的“太虚冰魄心法”,适才以太虚冰魄所化之冰为我器之暗,故尸蛊灭,冰魄化!”
闻言,五毒真君终于明白,为何适才他之后背有一种冰魄之意的来由。
“怎么又是仙派?”赫三藏忍不住疑惑了一句。
而从这一侧,纪木辕正好能看见赫三藏的肩因内心惊骇而震动了一记,纪木辕在内心冷笑一声,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种触动:“赫三藏不愧是我看不透之人,其内心埋藏的隐秘恐怕大不简单!但是眼下谁的内心不隐藏些许隐秘?就说这多臂、五毒,其武功的精进,无不大出我之意料。”想到这里,纪木辕顿时收摄心绪,瞬间恢复到先前的空明之境。
这时,素来狂放不羁的千愁说道:“有机会我倒想往那隐秘的仙派一行,一试这号称千年之门的绝世武学。”说这话时,千愁一脸的向往之色。
小猫立即笑问道:“莫非你是代表“九天十地”中的“狂魔谷”而去?”闻言,千愁一怔,瞬间又是一叹,众人也是第一次从其脸上看到颓然之态。
千愁叹道:“想我连“牵引神诀”的三成也领悟不得,我何能称为代表?”
见向有狂态的千愁给自己的无心之语说的意志消沉,小猫心中也不禁有所悔意。暗恨她自己的多嘴。
“你带我一起去好吗?”说话间,那孩子仰首望着千愁,其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希冀。见状,千愁顿时一扫阴翳颓丧的心情,郎声说道:“我自然是要和你一同去的,无论天涯海角。”
听及此言,那孩子的眼中泪花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