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上)
那孩子一脸所思地托着腮,宽阔的额头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光亮,而其眼神更是乌黑灵动。即使在如此恶境,也许只有他真正没有一丝畏惧之意。
“狂士”千愁就端坐在那孩子的身侧,数十年的精修,其睡梦时的身姿依然如打坐行功一般。听其绵延悠长的酣睡声,以及在睡梦中他脸上依然流露出些许狂态的表情,即使那孩子也忍不住在内心偷笑了一记。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悲伤,渐渐地,这种悲伤就演变得如一种死亡的气息。
蛇鼠虫蚁一个接着一个地在向班专为 “不是人”的设计下毙命,而且这三日来,其数字更是多达连赫三藏也暗自骇然的地步,也许只有他才能明白,向班这蕴涵奇门遁甲的阵势威力到底如何。
然而,在这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为之惊讶的死亡景象,落在那孩子的眼里,却稀松平常不过。因为,在他曾经历的那段战乱流离的日子里,人之生命何曾不比眼前这蛇虫之命更贱如扑火蝼蚁。
“啪”地一声,一条暗青色的小蛇不小心触动了离那孩子尚不及三尺距离之处的杀机,蛇身顿成两截。可是即使如此,无论是蛇首的那一端,还是连着蛇尾的另一半俱在地上拼命的跳动翻卷,妄图最后的苟活。那孩子满怀怜惜地看着它的痛苦,直到寂静无声,终于慢慢闭起了双目。
忽然,那孩子猛然惊醒,转而一脸的惊骇,也是自入这冥域以来,其脸上第一次露出惊骇之色。
“怎么了?”千愁恍若感应般地在瞬间醒来,低声问了一语。那孩子顿时奇怪地看了千愁一记。见状,千愁微微一笑。
其实,适才千愁的确已然入睡。但是,为了时刻保证那孩子的安全,千愁将自己的袍袖恍若随意搭在那孩子的腿上。而以千愁在牵引神决上的造诣,即使入梦,也无时无刻不与那孩子的感应相连。所以那孩子心绪巨变,千愁顿醒。
那孩子虽不知道千愁为何能感应到他的惊骇,但毕竟从千愁眼里看到了他对自己的爱护之色,那孩子在心里叹了一记,终于说道:“有人死了!” 说到这里,那孩子又恢复到先前的平静。
“有人死了?”千愁立即惊了一记,因为 “人”对于眼下,正意味着他们中的一个。就见千愁急道:“他在哪里,我们得赶紧去救他。”
闻言,那孩子闭目叹道:“他已完全的死了!”
千愁顿时一愣。
死的竟是原本最不应该死的 “造木真君”向班。向班为了更好的保护好他自己,特地以花了一整天的代价为他自己打造了一处独立的绝杀所在。然而,正是这种所谓的绝杀,向班反而先死。
望着向班恍如风干的尸身,五毒真君沉声道:“想不到尸蛊依然存在!”
闻言,甚至连纪木辕也不禁心惊,于是他慎重地向五毒真君问道:“难道连仙派之三昧真火、太虚冰魄也不能除之?”
“能除之!”当五毒真君说出此言,纪木辕顿时一愣。而就听五毒真君继续说道:“可是我不知道眼下冥域到底有多少尸蛊?”
闻言,即使千愁也不禁面色一变。因为以千愁估计,在尸蛊的全力攻击之下,他纵然能自保,但不一定能兼顾到那个已被他誓言眷护的孩子。千愁紧张之下,立即将那孩子拉近到他的身旁。
这时,赫三藏沉声问道:“可是,尸蛊是如何能穿过向班以奇门遁甲专为不是“人”的毒布设之阵?”
听及此言,顿时引发众人心中疑惑,于是有人暗道:“为何尸蛊能穿过向班之阵,却没有袭击庇护我等之阵势,难道尸蛊已不能称之为毒,而是具有某种人之……”想到这里,其背上顿觉凉飕飕地如受鬼魅。
而又有人思道:“既然我等布防之局远不如向班自设之局,想这三日来,阵势之外,蛇虫之尸堆积如山,我等却任意进出,无疑证明向班布设之局,正如小猫所言,必杀非“人”,而向班身死,我等无恙,难道向班正是死于“人”手?”
当在场大多数人将向班之死归结到 “人”之概念的时候,满场几乎全为相互打量之怀疑似的眼神。
想在场大都为梦府之人,连着赫三藏、薛真言、五毒真君以及千愁等人在内,总计不超过三十之数,如果向班为 “人”所杀,那么,为大多数人所怀疑的 “人”共计却只有三人。
首先为五毒真君,而众人怀疑五毒真君的理由是:
一、眼下在百草、查仙子俱在大善之地为炼制忘欢花而无暇它顾之际,能判断向班是否真的为尸蛊所致而死,有资格作出论断的人只有五毒真君一人,而恰好也正是最先由五毒真君提出向班为中尸蛊而死。但是,眼下众人却更愿意倾向于向班死于人手的结论。
二、五毒真君其人心绪历来阴晴不定,世早有传闻,他经常会作出一些常人难以揣度之举,更何况众人对于他孤身一人先行抵达冥域的目的也深表怀疑。
而众人怀疑之二,当为赫三藏。
对于赫三藏,随着众人接触得愈久,也就愈发从内心对其敬畏。因为从赫三藏能判生死、断阴阳的言谈举止中,无不透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玄虚。
但是,自从赫三藏对那孩子展示其匪夷所思的相术后,再没有论及第二人过。众人料想:以赫三藏之神通,自然能从相面上预知吉凶。然而,向班之死无疑对身处大恶之地的众人无比重要。而以忘欢结盟之约定,赫三藏事先竟无半分警言,其本身就极度不正常。可是,众人虽是怀疑赫三藏,从心底却绝不愿意怀疑对象最终是赫三藏。
因为:假使敌人正是赫三藏,结合诡秘的堪舆风水之说,加上仿若能通晓过去与未来的相术,无疑能断在场每一个人的生死。一个能知对手未来生死的敌人岂不是太过于可怕?因为这样的敌人就等同意味着命运。
然而,最让梦府之人怀疑的却是他们的府主纪木辕。
纪木辕生性若狐,举梦府之人皆知。私底下更是认为纪木辕是个为成大事、不计手段之人,阴险毒辣无不有之。也正是这样,其手段行径,即使梦府之人在纪木辕自身不说出之前,没一人明白其目的究竟何在?而向班死的如此蹊跷,纪木辕的嫌疑因此也必然有之。
关于这一点,梦府之人虽说不出为何怀疑纪木辕的具体理由,但是正是这种找不出的怀疑理由,梦府之人反而就愈发认为纪木辕有最大的嫌疑可能,其中复杂的心态,几乎没有一人能解释的清楚。
众人大都正于思度中,这时,就见五毒真君阴沉着一张脸从人群中闪出,道:“你们可是在怀疑我?”闻言,众人无不惊讶。
“想我的确有莫大的嫌疑!”说完这一句,五毒真君忽然一叹,当众人眉头大皱之际,就听五毒真君继续说道:“我没想到,尸蛊竟然真的具备“人”之灵性,而且其复仇之心丝毫不亚于人之所为,因此尸蛊如要攻击我等,必先为我。”当五毒真君说出此言,众人既是恍然又仿佛愈发地迷惑。
正在这时,就听一个声音轻轻问道:“难道尸蛊已不是“非人”?”闻言,众人一愣,顺而向说话的那人望去,竟是那孩子。想他此问原本是因为心中好奇,而忍不住问向千愁的,无曾想却引得众人无不点头暗赞,因为那孩子的这一问于眼下可谓相当的关键。
五毒真君木然答道:“不,尸蛊依然是“非人”。”
见五毒真君目光凶恶盯着自己,那孩子虽然有些吃惊,但终究是忍不住内心的疑问,于是鼓起勇气,继续问道:“既然尸蛊依然是“非人”,那么,它们也就冲不过那专为“非人”布下的绝杀阵势了吗?”听那孩子说出此疑问,千愁也不禁感到欣慰。
闻言,五毒真君收回目光,顺而垂下头来,神情竟在一刹那有些颓丧,就听他说道:“那就得看向班的阵势是否真的达到绝杀“非人”的地步。”当五毒不置可否的答了这一句,众人对其的怀疑大盛,那孩子的神情看来却甚为满意,也未见其继续追问。
“以向班的正反五行之术,定当能达到绝杀“非人”之手段。”
当赫三藏不轻不重的说出此言,众人愈发怀疑地向五毒真君望去。而五毒真君却红着脸,低头不语。众人想到先前见到他所为三昧真火的威力,无不后退一步。
“但是向班终究不是我杀之!”说话间,五毒真君已是一脸的血红,其神色落在众人眼里,面目狰狞得仿如一头困兽,其威力骇人的三昧真火更仿佛是一触即发。
正当众人全神戒备之际,只见一人上前说道:“我相信你没有做。”
说话之人正是一向木讷的 “多臂真君”薛真言。而听得此言,五毒真君的面色瞬间一暗,其势欲出的三昧真火也随之散去。
然而,众人却因薛真言的此言而再度迷茫,因为他们虽不知晓薛真言为何这般说话,但世传薛真言从无虚言,其所言更是句句真言。
这时,那个最为梦府之人怀疑的人,也就是他们的府主纪木辕终于开口道:“可惜你的相信没有力度,更是没有根据!”纪木辕的这一问可谓尖锐之极,众人的目光更是齐聚在 “多臂真君”薛真言的身上,就听薛真言答道:“我无须根据,我只相信我自己!”说罢,薛真言反而闭目,其神情仿佛不欲再多一言。见状,纪木辕更是发出一声令人彻骨的冷笑。
赫三藏则接口道:“好一个我只相信我自己!”说话间,赫三藏的眼光瞬间暴炽,就听他接着说道:“即使你自认为你心志正气浩然,但是谁又能阻挡这心魔的侵入?更何况他并不是你。”当赫三藏说出此令纪木辕也为之一怔的言语,薛真言顿时睁开双目,一脸的讶然。
“可惜向班之死的确不是五毒所为。”当赫三藏叹然说出此言,众人顿如迷失了方向,甚至连五毒真君也迷糊起来,因为,原先在五毒真君的心中最怀疑的也正是赫三藏。
“究竟是何人?”有人忍不住向眼前恍若有神通的赫三藏问出此言。赫三藏则微微一笑,一时并未作答。而随着赫三藏的身躯转动,众人的目光顿时积聚在一人的身上。
赫三藏冷然向那孩子问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对于此问,即使是千愁也不禁一愣。诚然:向班死亡之际,由于那孩子对死亡具备一种超乎寻常的感应之能,因此他与千愁是众人中最先赶到向班死亡之处的人。但是,其时,恰逢夜尽日出的黎明前,四处一团昏暗,以千愁之能,当时也只听及隐隐而没的 “吱吱喳喳”声,就再也不见任何可疑的迹象。难道那孩子除了对 “死亡”的听觉超出常人外,其视觉也到了极其玄妙的地步吗?千愁不禁暗吸了一口凉气。
“当时,我是看到了一个人。”当那孩子说出此言,众人的心跳顿时加速。
即使深沉如赫三藏也顿时面色巨变,立即问道:“是谁?”
“是……”那孩子犹豫了一记,而就在众人屏住呼吸之际,那孩子忽然一抬头。
“是他!”那孩子顿时向一人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