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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苇韧如丝
晚膳时赵构亦来探望太后,洛儿留心细看,却发现赵构的面色比起从前有些苍白,似是不大健康,提箸夹了一筷子清炒虾仁放入他碗中,依依道:“九哥哥国事操劳,多吃些才好。”赵构神色微动,含笑吞下,不无感慨地对太后说道:“洛儿从前最喜欢恶作剧,经常从儿臣的筷子中抢菜吃,还告诉儿臣抢来的最香。”太后蕴了慈爱的笑,道:“女孩儿长大了自然体贴,若是还像原先一样淘气,将来的驸马可就吃亏了。”洛儿见赵构十分怀念被抢东西吃的时光,便从他碗中舀了一勺鸭肉粥喝,此刻正得意洋洋地冲着他笑,却听到太后这番打趣,一口粥险些喷出来,猛地咳了两声,两颊绯红,含羞道:“母后还帮着九哥哥打趣人家。”眉眉亦含了温润如水的笑,道:“咱们洛儿的驸马自然要是文武双全的绝世英雄,不然哪里配得起她!”洛儿知她指的是岳飞,便低了头不语,眼波流转处却漾起遮不住的温柔,赵构抬眼瞥见,眉头微皱,又立即神色如常。 用毕晚膳,洛儿又陪太后聊了一会儿,便要告辞,赵构便向太后抱怨道:“母后瞧瞧,偏要住到外头府里,难道这里不能住么?”太后久历宫闱,又屡经磨难,经过靖康之变,性子已磨砺的沉定平和,闻言也只是笑笑:“宫里怎比得外头自由,况且她又是在外头住惯了的,便由得她去罢!”她的眼神越过道道宫墙,似有无限感伤。太后虽然只短短几句话,却明显是护着洛儿了,赵构亦不好再说,只得告辞,又送洛儿出宫,笑问道:“如今总算如意了?”洛儿与他并肩行走,一阵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飘散的甫入夜的空气里,熏人欲醉,闻言惘然一笑,声音里亦带了几分惆怅:“九哥哥,你相信么,在宫墙外看星星和在宫墙内看星星是两种感觉。” 赵构有些不以为然,似是微微摇了摇头:“洛儿,朕不明白,你是先帝嫡亲的公主,除了太后,是宫里独一份儿尊贵,还有朕护着你,怎么还会不开心呢?”洛儿默然,半晌才答道:“九哥哥,我不知该怎样同你说。”赵构叹了口气,道:“也罢了,你既然不爱住在宫里,朕又何必强求,只是一样,可得常进宫来。”洛儿粲然一笑,眸子闪耀使星辰亦为之失色:“当然,这里有九哥哥,有母后,还有眉眉嘛!”临出宫门时,赵构又嘱咐道:“明日将桐儿带来,太后膝下荒凉,定然喜欢得很。”洛儿忙答应了。 自那日以后,眉眉时常遣人相邀,太后又颇多想念,洛儿只得带着桐儿进宫陪伴,接连两月竟未见过岳飞,心中分外想念,却无可奈何。看赵构日常露出来的意思,似乎对岳飞十分赏识,洛儿却总觉得赵构是在试探,并且带着一丝不信任,几次欲提两人之事,又咽了回去。 这一日,她陪了与眉眉陪了太后在飞鸿阁抄阅经书,乳娘和宫女在偏殿照顾尃儿,桐儿对小小的孩子十分好奇,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睁得滚圆,瞧着尃儿天真无邪的样子,笑如银铃,彼时秋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让人心中无限安详。 飞鸿阁建的居高临下,位于禁宫和外殿之间,少有人来,太后素来喜静,回到汴京后时常于此小憩,有时静静地翻阅一卷佛经,抑或是道书,有时只静静地凭栏远眺,望着秋日长空出神,脸上却是怅惘的神色。飞鸿阁下面是繁盛的花树,然而此刻正值秋天,花木凋零,偶有一行大雁划过碧蓝如洗的天空,留下几声雁鸣便消失无迹。 一卷《法华经》抄完,洛儿搁下笔,就见桐儿折了一枝秋海棠,笑嘻嘻地从外面跑进来,送到太后面前:“祖母,好看么?”太后唇角露出一丝温和慈爱的笑:“好看。”桐儿想一想,又问道:“祖母,桐儿好看还是花儿好看?”太后一愣,继而眼角便是止不住的笑意:“自然是我们桐儿好看。”洛儿在一旁晾着刚抄好的经书,抿唇不依:“母后从来没说过我好看。”眉眉听后拿帕子捂住脸,羞她:“这样大了还和孩子争,真是羞羞不害臊!”太后亦笑起来。 洛儿压好最后一张纸,拾步走到外面,路过眉眉时向她做个鬼脸,眉眉向太后道:“母后坐得久了,也到外面活动活动罢。”太后亦在她的挽扶下走到阑干前,极目远眺,天空格外高远,白云如丝带般轻柔的卷在空中,不由得叹道:“还是咱们北边的天看起来舒畅!”不远处即是紫宸殿,鎏金的龙凤飞云绕于殿前的柱子上,映出点点金光,富丽之极。 忽然,太后指着不远处的一人问道:“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洛儿凝目细看,男子一袭青衫,步履沉稳,相貌英挺,却是岳飞,心中有些奇怪,他不用上朝,为何竟在这里出现,赵构召见他,难道是怀疑谌儿的下落么?按耐住心中犹疑,答道:“是岳飞,在我府中做侍卫时母后曾见过的,现任都统制。”太后却似有了些兴致,问道:“就是将你救出的那人?竟是如此年轻。”眉眉看着岳飞的侧影,似是无意道:“倒是一表人才,听说原是跟着宗留守的,靖康元年守城的时候立过功,将来必是前途无量。” 洛儿向她看去,眉眉却似并未注意到她,目光未动,太后点点头,微不可闻似地说道:“倒是个人才。”洛儿目光有些痴惘,眼波流转处皆是神情,似乎察觉了自己一时失态,忙垂下如鸦翅般的睫毛,只是这份女儿心思,又岂是能遮得住的?她已经两个月零六天未见过岳飞了,随着他背影渐渐消失,在心底微微叹息,秋日的风,似乎有些凉了。却并未注意到太后那一缕了然的目光。转身回去逗弄着尃儿,隔着几道窗棂,犹能听见太后向眉眉低语:“洛儿已经十七岁了,孝期一年之内禁嫁娶,你们做哥哥嫂嫂的,也该留心驸马的人选,转过年来,便可以议亲了。” 眉眉带了些许试探的意思,道:“臣妾也是这样想着,官家唯有这一个亲妹妹,必要寻个世家出身的青年才俊方可呢。”太后却未出声,过了一会儿才道:“因着哀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论理不该说这话,只是,哀家想着女儿家这一世最大的幸事便可嫁个好夫君。”眉眉忙陪笑道:“母后说哪里话,洛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您经的事多,眼光也比我们沉稳,可不是指着您给选为好驸马呢。” 太后这才笑道:“驸马自是要选青年才俊,然而却不一定要是世家出身,不论出身如何,洛儿入眼才成,这孩子的性情很好,主意也正。”眉眉“扑哧”笑了:“臣妾与太后想到一起了,只是要臣妾说,还有一条,不许驸马纳妾。”太后一愣,一会儿,带着叹息的声音幽幽说道:“可不是么,再贤德的女子,也会吃醋……”后面的声息渐不可闻。 洛儿陪太后回到慈宁宫,就见赵构过来,先给太后请了安,才带着几分喜气道:“有一事儿臣要跟母后商量。”太后摆手道:“哀家可不懂得朝廷大事。”赵构笑道:“朝廷政事岂敢劳烦母后,是洛儿的终身大事。”洛儿登时一惊,难道他召见岳飞是为了这个么?只是这等事非是闺阁女儿所该听闻,洛儿只得依照古人的礼节退到后面,却隔了帘子听着。 只听赵构的声音:“今日杜充求见,为他家的三公子请尚长公主。”洛儿猛地惊住了,杜充家的三公子!她会嫁给杜充的儿子,疯了吧她!又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袖响动,赵构继续说道:“这是杜家三子的画像,朕瞧着也是为俊秀公子,母后瞧瞧如何?”洛儿心跳如鼓,紧紧捏住手中的帕子,杜充怎会有如此想法,赵构今日召见岳飞又所为何事,心中不由得弥漫出一阵不祥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才听太后一如往日的声音响起:“公主择婿,贵在人品,明日召进宫来哀家瞧一瞧罢!”关己则乱,洛儿生怕太后明日便答应了,掀开珠帘,:“母后,不要答应!”步履飞快,裙上的流苏纠结,走到太后面前跪下,气息未平:“母后不要答应!” “洛儿,怎能如此没有规矩,在母后面前大呼小叫!”赵构放缓了语气,“朕也是为你好,这位杜家三公子,朕是见过几面的,品格就不用说了,难得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在年轻一辈中也是凤毛麟角的,并不辱没了你。” 太后却并未生气,柔声道:“洛儿可是有了心仪的人?”洛儿垂首,未语先羞,赵构见此不由跺脚道:“罢了,朕知道是谁了。”太后奇道:“是谁?”赵构坐下来,道:“是朕新提拔的都统制,叫岳飞。”又转头放缓了语气对洛儿道:“不是哥哥有意拆散你们,那岳飞出身农家,不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又是武将,妻子弃他而去,他上有老母,下有幼子,你嫁给他算什么?值得吗?” 洛儿抬首,明亮的眸子熠熠闪光:“有什么不值得,我在宫中看得明白,满朝文武心中只有富贵前程,谁知真情为何物?岳飞事母至孝,又有情有义,一路护我南归,并未有半分逾礼之举,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明眸因着朦胧的,泪意而愈加波光流转:“什么值与不值?难道我嫁与一个状元郎就值得吗?若我不喜欢他,余生与他一起度过才是最大的不值!以九哥哥的想法,我是长公主尊贵无比,其实嫁与任何一人都是不值,都是下降屈就,那我何不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岳飞不是世家出身,上有老母下有幼子,那又如何,我喜欢才是真正值得!” 赵构怒气渐生:“越来越不懂规矩,这些话也是女儿家该说的!”洛儿长长的睫毛如鸦翅垂下,在明玉般的脸庞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含了悲切道:“九哥哥,你不晓得,我当日落在完颜勉道手里,日日提心吊胆,夜夜不能安睡,袖里总会放一把匕首防身,父皇派出多少人寻我,却只有他一人能寻到。九哥哥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赵构听她语意凄婉,也渐渐心软下来,洛儿泪落如线:“九哥哥,我们逃出来的那夜,前有河流阻住去路,后有金兵追赶,他半分迟疑都没有,愿陪我一起死。杜家的三公子,他愿意陪我死么?” 太后听洛儿叙说,又是怜爱又是心疼,当下止住,道:“你们兄妹素来和睦,怎的这般争吵起来,左右在孝期内,先不忙,容后再议罢!”赵构抬眼望一望太后,欲言又止,告退回宫,然而转身的那一刹那,深不见底的眸子掠过一阵寒意。太后叹了口气,舍不得洛儿出宫,便留她在慈宁殿住下来。洛儿从那日以后,性子变得越发沉静,终日少语,饮食亦减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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