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帐子映在她的脸上时，洛儿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到一如往日的锦被软枕，依依不舍地离开温暖的被窝，只觉得这是半年多以来她睡得最好的一个夜晚。 嗯？岳飞怎么不在身边？洛儿大惊，顾不得衣衫尚未穿好便跳下床，地气冰凉刺骨，透过罗袜直入心肺，卧房并不大，目力所及，并无岳飞。洛儿的脸色立即变得惨白，手指微微发颤，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皱着眉，疾步向外走去，转过屏风，忽然止住脚步，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内室的几案上，是洛儿帮完颜勉道整理的女真史料，从女真部落成立直至今日，即将整理完毕。 此刻岳飞正坐在她素日坐卧之处细细翻看，见她过来，亦笑道：“这是你整理的？”洛儿不答反问，坐在他身边道：“我整理的好不好？”岳飞见问，万分怀疑地指着边上的眉批道：“这些你没刻意贬损？”洛儿诡异一笑：“我只管整理，又不替他写史，这些批注不过有感而发，自然加入个人好恶，至于贬损么，也说不上啦!” 岳飞听洛儿说话，便知这些完颜勉道自然是要看的，洛儿不免在言语上略加贬抑气他，当下微微一笑，掩卷长叹：“平心而论，女真人中胆略过人的良将英才俱能各尽其用，而大宋奸佞当道，嫉贤妒能，难怪我朝屡屡兵败！” 洛儿探头一看，他看的正是阿骨打卷，若是拿徽宗和阿骨打比治国征战，自然要逊上好几个层次，又见岳飞有些郁郁不乐，便道：“现下女真军力虽然比咱们强一些，可他们的皇位传承并不是父死子继，多有兄终弟及的，如今的吴乞买便是阿骨打的弟弟，吴乞买声望才能都在众人之上，自然坐得稳这江山。”洛儿唇角徐徐而弯，轻轻一笑：“不过，下一代恐怕就没这么稳当了，吴乞买自然愿意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可阿骨打一支手握重兵的也不少，若咱们看准时机……” 远远地传来叩门的声音，洛儿立即住口，对岳飞道：“是洒扫的丫鬟，你先去卧房避一避，她们素日不进去的。”见岳飞去了，洛儿才不急不慢地穿好外袍，打开正堂的门。却是一个不认识的丫鬟，一双眼睛看起来分外灵动，又暗透着精明，洛儿微微一笑，让她进来，漱了口，方徐徐开口：“孤瞧着你眼生的紧，以前不在这里吧？” 出乎意料，那名丫鬟竟然能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话，只陪笑答道：“帝姬好眼力，服侍帝姬的小玉她娘病了，因帝姬喜静，奴婢手脚也还算利落，因此上将奴婢差了来。”洛儿淡淡地“嗯”了一声，见这名丫鬟要进内室打扫，只用镇定的声音说道：“还是照着以前的规矩，卧房不用你们，孤自己来。”那丫鬟答应了一声，并不转过屏风，眼角却不时往卧房里瞟，洛儿只做不知。一时打扫完毕，对洛儿恭声道：“奴婢叫小菊，帝姬有事只管吩咐。”洛儿并不抬眼，只让她盥洗之物放下，过会儿再来收，小菊踌躇了一下，并不敢违背，又心有不甘地向卧房方向瞧了几眼才退出去。 见小菊去的远了，岳飞便走出来，洛儿有些担心地问道：“是不是被发现什么了？”岳飞摇摇头，语气亦有些沉重：“应该是发现不对了，但没有证据。你瞧见没，院外的家丁走路的姿势，必是常年习武之人。” 洛儿只是觉得这几个家丁身材较常人高大，魁梧健壮，并看不出来习不习武，岳飞也不同她多讲，只皱眉沉思，洛儿亦不扰他思路，自顾收拾房间，又将一支开败了的梅花扔掉。虽是身在虎穴，然而有岳飞在身边，洛儿并不感到危险，反而觉得有种岁月静好的况味，甚至盼着这一刻能够到地老天荒。 忽然从窗户中望见合剌闷闷地走进院来，岳飞亦看见，疑惑地望着洛儿，洛儿有些心虚地解释：“完颜阿骨打的嫡长孙，我教他认汉字的。”想一想，又补充道：“他不会进来的。”岳飞“哦”了一声，并没有反应。洛儿悄悄觑着他的脸色，好像确实没有不高兴，是了，不是说他胸怀宽广么，一定不会怪她教金人子弟读书的。 洛儿坐在正堂的梨木雕花椅上，数着桌上的点心，酥儿印、芙蓉饼、蜂蜜花生、核桃粘、栗子糕，嗯，这小子爱吃的都在，省得他等会儿闹。洛儿只觉得自己等的花儿都谢了，合剌才磨磨蹭蹭地进来，一脸生闷气的样子，怎么弄得跟谁欺负他了一样？ 合剌这些日子吃的脸整个儿胖了一圈，这会儿嘴又嘟着，格外可爱，洛儿手贱地捏了他一把，没法子，她看见小孩儿的胖脸就想捏一捏，在现代没捞着机会，现在虽然合剌已经有点过大了，不过，她凑合凑合好了。 不料，合剌撇撇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洛儿吓了一跳，她确确实实没使劲啊，哭个啥子嘛！不过，看在合剌是个小孩子的份上，她勉为其难地哄一哄好了！正当她满世界找手绢的时候，合剌已经抓起她的袖子擦起了眼泪，不是吧，洛儿无比惊讶同时也无比痛心地哄道：“合剌你乖啦，姐姐袖子擦眼泪不好用的，你换手绢擦好不好？” 还没等她继续发挥口舌生化妙语连珠的本事，合剌用她袖子使劲抹了一把眼泪，将一块芙蓉饼恶狠狠地吃进嘴中，咬牙切齿地嚼那块芙蓉饼。等他泄完愤，洛儿才问道：“怎么啦你？” 合剌这才蚊子似的说了句什么，脑袋仿佛要垂到地缝中，洛儿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终，在合剌地怒视下勉强止住，笑问道：“娶媳妇儿是好事儿啊，你干嘛这么不高兴？”合剌一听这话当即拍着桌子怒吼：“什么好事儿！爷不稀罕她！” 洛儿一看他这样更想笑，捂着肚子笑：“哪家姑娘这么倒霉，嫁给你这个小魔王！”合剌狠狠地瞪了洛儿一眼，不情不愿地说：“裴满家的。”裴满是女真人中的大姓，原先也是部落，被完颜部所灭，不过实力亦不容小觑，所以完颜宗峻早早地拿合剌这位阿骨打嫡长孙的身份与之联姻，目的自然是为了巩固壮大阿骨打一脉的力量。 可是，洛儿看着跟前这个恶狠狠地咬点心的小破孩，止不住地就想笑，她实在是不能想象在这么小个孩子的眼里政治婚姻的形象。见她笑得毫无形象，合剌更是不满，蹦到她跟前凶巴巴地问：“笑什么！难道我成亲你很高兴么？”咦？这可奇怪了，她为什么不高兴，笑得更加没心没肺，点头道：“我自然高兴地很啊！再说了，人家裴满小美女那点惹着你了，你这么不待见人家！” 合剌歪头仔细想了想，特别认真地答道：“那个裴满氏，她会写字么，会做点心么，会讲故典么，她笑得有你好看么？”呸！洛儿白眼望天，敢情这小子是要找妈啊！心里正为这裴满小美女感慨，不妨合剌忽闪着大眼睛，里面还有点点眼泪滚来滚去，问道：“姐姐，我不要裴满氏，我娶你好不好？” “噗——”洛儿一口茶喷了出来，看合剌这小孩儿的样子十分好玩，跟人贫爱开玩笑的毛病就出来了，忙不迭地点头：“嗯嗯，等你什么时候当上皇帝姐姐就考虑考虑。”合剌闻言立刻满脸是笑，“叭”亲了她一口就跑了。咦，现代礼节学的挺快！ 洛儿边感叹边往内室走，不妨见岳飞脸黑了一片，啊不，不是一片，是整张脸都黑了。洛儿十分不解地问：“你怎么了？生病了？”岳飞看了看外头，将她拉到卧房，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能让他亲你？”嗯？这个问题，洛儿更是万分奇怪，奇道：“亲亲又怎么了？” 却见岳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压着怒气道：“还怎么了，男女授受不亲，你居然光天化日的让那个嫡长孙亲你！”洛儿“啊”了一声，小声辩解道：“合剌才八岁，还是个孩子呢。”“才八岁？”岳飞的声音略略提高，“你没听到他要定亲了？” 嗯？还挺生气？哦，古人可能比较早熟，难怪他生气，可是，他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不过，再狡辩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洛儿只好认错，连连保证：“我下不为例，好了么？”却见这位未来的岳大元帅双眼一瞪，低声怒道：“你还想有下次？”洛儿继续做鹌鹑状，声音愈低：“没有，绝对没有。” 忽听门外小菊的声音：“帝姬，王爷来了。”洛儿和岳飞俱是一惊，岳飞双拳紧握，骨节都有些发白，洛儿按一按他的手，以眼神示意他不可妄动，自出卧房，与此同时，岳飞紧紧握住手中的匕首。 果见完颜勉道在厅中负手而立，洛儿淡淡道：“那些史料尚未整理好，再等两三天就差不多了。”完颜勉道转过身来，脸色阴郁，洛儿脸上镇定无比，丝毫不显，心内却忐忑不安，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只听完颜勉道开口：“刚才合剌来过？”洛儿点点头。 “他是不是要你嫁给他？你还说好？”完颜勉道亦是强忍怒气问道。洛儿冷哼一声：“原来王爷在我这里安插了眼线，难怪事无巨细都知道！”完颜勉道的嚣张气焰被打压下去不少，似乎在解释道：“合剌就为了你一句话跑去跟我说不要娶裴满家的姑娘，还要写信给他的父亲。” 洛儿一惊，真没想到合剌当真了，只得道：“是我的不是了，他说的是孩子话，也不必当真，你把他叫来我劝他。”完颜勉道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挥手道：“不必了，我已说过他。”忽而口气变得严厉：“以后别再让他亲你！”洛儿最讨厌他这样教训的口气，冷冷说道：“这个不劳你操心。”当即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