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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廿四是琴舒出嫁的日子。涟漪和琴曼二人素与琴舒最是要好,因此廿三日下午就过去陪她了。她二人来时,大太太正在琴舒屋里同她说话,只见待嫁的琴舒比往日更增几分颜色,眉眼间的渐渐酝酿出成熟。她本来就文静,此时更添温婉,浅笑着依在大太太身边,安安静静地听着母亲的嘱咐。 一时大太太出去了,琴曼走过去拉住琴舒,一手挽着她的胳膊,头靠着她:“舒姐姐,你走了,以后我受了闲气,可往哪儿说去啊……” 琴舒一笑:“说什么傻话,虽说你和三婶儿有些过节,可三叔和胥德都是极疼你的。”她抬眼看了看涟漪,“还有涟漪也对你这样好,你当着她的面儿说这话,也不怕她吃心。” 涟漪笑道:“曼妞儿这是怎么了,舒姐姐倒好好儿的,你怎么反倒伤心起来了。若是三舅母为难你了,你就往我们那儿去,正好儿我也是个讨人嫌的,咱俩一块儿也就不寂寞了。” 琴曼道:“那好啊,这话我记下了,你可不能赖!” “行行行,知道了,不赖,不赖!”涟漪笑着摇摇头,又对琴舒道,“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你,这套海棠点翠的行头是我前些日子特意去寻的,我寻思着你喜欢海棠,这最好不过了。” 琴舒忙谢着收下了:“果然是你知我,我明儿就戴这一套。” “你怎么也说起傻话来了,明儿得戴这个黄金凤翘才是。”说着,涟漪从妆台上拿起早预备好的头饰,在琴舒头上比划着,“那套海棠的呀,就留着下次回来省亲的时候戴上给我瞧吧!” 琴曼也拿出备给琴舒的礼物:“还有我的这副坠子。舒姐姐,你晓得的,我这个人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的,何况我的月钱还经常被扣。自打你亲事定下来的那日起我就省吃俭用的,存了这半年,才够买下这幅羊脂玉的坠子,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哪儿能不喜欢呢。”琴舒接过来,当即就戴上,“好看吗?” 琴曼笑道:“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新娘子了!” 这日晚上,三人一直说话儿,从琴舒的婚事说起,琴舒又恳请涟漪和琴曼二人多多帮她照顾寡母弱妹,一时伤起心来,琴曼为了调节调节气氛,便把涟漪打趣了一通,三人笑了一阵儿静下来,又再起别的话题,恨不能把这辈子的话儿都讲完了,直到亥末才睡下。 翌日,大太太亲自为琴舒梳起两把头,簪起金凤翘,穿上红嫁衣。琴舒拜别了母亲,握上了一个光泽红润的苹果,最后大太太将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 “舒姐姐!”即将迈出房门的一刻,涟漪突然叫住她。琴舒转身,略掀起盖头的一角,疑惑地看着涟漪。涟漪定定地看着她:“好姐姐,我还有最后一句话,你千万记着,不但记着,将来还要用这话劝着姐夫才是。” 琴舒一愣:“妹妹请讲。” “千万别争,也千万别替别人争,如此,才是平安之道。” 琴舒想了一想这话,点点头:“我记下了。” 涟漪抿嘴儿一笑,看着她重新把盖头盖好,替她开了屋门,静香仔细地扶着她,在一片锣鼓乐声里,朝外走去。 这个春日的喧嚣在时间的推移中平息下来,所有的悲伤和喜悦终于都渐渐沉淀为了过去。 成德愈发繁忙起来。以前还隔三差五地抽下午的时间带涟漪出去,或者就坐在益清阁说说话儿,后来基本上就是只是傍晚时候才能过来,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在备战秋天的乡试。 这日下午稍得了闲,原想带涟漪去骑马,可走到益青阁里,不料涟漪正歪在廊下的躺椅上午歇待醒来时,雪芙上来伺候着梳洗,说是大爷已经在屋里侯了快一个时辰了。 涟漪忙走进屋去,果见成德正在她的书案旁随意翻着书,见她进来,笑道:“瞧你好睡,就没叫你。今天下午难得空闲,原想着带你去骑骑马,吹吹风,这会子恐怕是来不及了。咱们去什刹海边儿上走走吧,靠水的地方最凉快了。况且这几日荷花开了吧?” 涟漪闻言,欣然点头。 “过两天你生日,咱们叫了琴曼、胥德他们,在什刹海上开宴,如何?”并肩徜徉在什刹海畔,成德看着一水芙蓉忽然提议道。 涟漪自是欢喜,转而一想,黯然道:“算了,这么铺张干什么呢,没得叫人说我轻狂呢。”语罢,又怕成德多心,忙道,“如今你忙着应付科考,前儿我听舅母说今年七夕和中元都不忙活了呢,就怕扰了你。依我说,还是听舅母安排吧。” “也好……”成德正说着,瞧见远远的一个人一身红色的骑马装,朝这边奔过来,成德看得一愣,“你瞧,那个人……是不是琴曼?” 涟漪顺眼看去:“呀,可不是呢!琴曼!琴曼!”她一边唤着,一边朝琴曼招手。 琴曼显然是听见也看见了,朝这边跑过来,撅着嘴,竟是一脸委屈。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曼妞儿了?”成德瞧着她的表情问道。 琴曼只是不说话,后面胥德牵着马赶过来,和成德、涟漪二人打了招呼,对琴曼道:“你这气性儿也忒大了,刚才不好好儿的嘛,怎么阿玛说了你两句你就跑了!”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闹到大街上来了。”涟漪问道。 胥德道:“曼妞儿央我陪她出去遛马,在郊外疯疯就算了,到了街上叫她放慢下来也不肯听,横冲直撞的,这不,刚把个人给撞了。幸好那人倒没撞伤,还挺和气,曼妞儿道了歉,他也没怪罪什么。可偏偏阿玛路过,都落在眼里了。也不知是被撞的是哪家贵公子,阿玛看见那人,当场就生气了,骂了琴曼两句,这丫头马也不要了,撒腿就跑了。” “多大点事儿啊!他干什么那么低声下气的!”琴曼斜着眼嘟囔了一声。 成德正要说话,转眼看见三老爷朝这边走过来,忙作揖道:“请三叔安。”涟漪见了也忙给他行礼。 “哎,冬郎,涟漪。”三老爷朝他二人点点头,转向琴曼,一把拉住她,“走,跟我回去!从今天起,三个月不许你出门!都是我平日里太纵着你了!” 成德连忙劝道:“三叔,琴曼她知道错了,您就饶她这一回,别关她禁闭了。” “不行!说什么也没用!”三老爷见琴曼挣扎着想抽出胳膊,愈发抓得紧了,“再不熬熬她这野性儿,哪天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样儿的祸来!”说罢,拖着琴曼就走了。 胥德无奈地一笑,耸耸肩:“关禁闭,这丫头回可苦了。得,我也回去了,成哥哥,涟漪姐,咱们改日再聊吧。” 涟漪看着胥德远去,叹了口气道:“可怜的琴曼,真不知道她撞了谁,让三舅舅发这么大火。” “没事儿,我三叔啊最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了,”成德笑道,“没几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炎热的夏日,伴着令人烦躁的蝉鸣,直教人心神不宁。涟漪伏在正对池塘的窗台上看着一池荷花,只觉得百无聊赖,渐渐地泛起迷糊来。 “姑娘!海珍姐姐来了,”雪芙嚷着跑进屋,“姑娘?你睡着了?” “啊?哦,没有,这天儿太热了,一会儿去取两块冰来放着吧。”涟漪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捋了捋头发,笑问海珍,“姐姐来有事儿吗?” 海珍笑道:“太太请姑娘去陪着说说话儿,解个闷儿,顺便帮着抄本儿佛经。” 涟漪来时,四太太也在,忙请了安,便去抄经。却听见觉罗夫人和四太太道:“听说琴舒后天下午回来?” 四太太笑道:“可不是呢,今天早上大嫂也给我那儿下了帖子,让后天都去她府上呢!” “后天是十六吧?”觉罗夫人想了一想,“不是涟丫头生日吗?哎哟,去年让她忙了,我这心里头就总不过意,今年又要叨扰到大嫂那儿去了。” 涟漪闻言忙道:“没事儿,我不过是个小生日嘛,舒姐姐回来才是正经事儿。” 十六日一吃过午饭,涟漪就随觉罗夫人到了大太太府上,那边儿已经忙活起来,几个舅母到底还记得涟漪生日,各自都给了礼物,涟漪也就谢着收下了。 将近未时,外边一阵喧闹,四位太太都迎出来,果然是姑爷陪着琴舒回来了。只见她梳着整齐的两把头,燕尾压得很低,发间簪着累丝攒金海棠花簪,一身杏色撒花琵琶襟单旗袍,盈盈含笑而来,那模样倒比出嫁前得更有风韵。 琴舒和马齐一道儿给四个太太问了安,随后有丫头来说,三位老爷在书房里请姑爷过去。马齐也知琴舒要与女眷们说话儿,便往明珠他们那边儿去了。 大太太攥着琴舒的手,半天不肯放开,噙着泪只问:“在那边儿过得好吗?” 琴舒见母亲这般,心里也难过起来,含泪道:“好,挺好的,只是想家想得紧。” 三太太笑道:“嫂子这是怎么了,琴舒回来本该高兴才是,你怎么把两人都招哭了呢。姑爷能陪咱们琴舒回来,这还有不好的吗?” 觉罗夫人也道:“是啊,我瞧着舒丫头倒比以前出落得更好了,琴舒啊,你若想回来了就叫个老妈子送个信儿回来,咱们就去接你回来住两日。富察家同咱们家也算是世交了,断断亏待不了咱们家的闺女,你想回来不会不答应的。” 琴舒点点头:“谢谢二婶儿。” 四太太笑道:“行了行了,这本是高兴的事儿,可不许伤心了。先前你们没瞧见姑爷往书房里去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地瞧咱们姑娘,可见的是一会儿都舍不下的了!”这话说得叫众人都笑起来,琴舒闻言只管红了脸,低着头。四太太接着道:“一会子姑爷回来了,瞧见咱们舒姐儿红着两眼,以为咱们欺负了她,那我们可当不起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琴舒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大太太道:“好了,你姊妹们都在你原来的房里等你呢,去同他们说说话儿,一会子吃饭时候叫你们。” 琴舒行了礼去了。回到房里,同兄弟姐妹们又是一阵喧嚷,忽然问道:“咦?琴曼呢?她不该不来的呀。” 胥德忙道:“舒姐姐不知道,曼丫头被我阿玛关禁闭关了五六天了。”说着将那日骑马撞人的事情说了一遍,“这次阿玛是真生气了,前日曼丫头听说你回来,哭着闹着求阿玛放她来,阿玛就是黑着脸不答应,急得那丫头在屋里又摔凳子又砸杯子的。” 琴舒“噗嗤”一笑,摇着头直叹可惜:“真是的,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要不我去跟三叔说说,好歹卖我个面子嘛。” “没用,没用!”胥德连连摇手,“你问成哥哥,昨儿琴曼闹的时候,他正好儿在我们府上,他帮着说了多少好话,阿玛就是不依。阿玛现在在气头儿上,没个十天半个月的这气断消不下来的。” 涟漪问道:“琴舒,你什么时候走?” “大概住个一两天吧。” “那这么着,”涟漪道,“咱俩明天一道儿到三舅舅府上去,他不肯曼妞儿出来,难道还不肯我们进去吗?” 胥德道:“这好,明天我备好了茶点等你们去。” 这般商定了,大家又说了会子话,上头来传饭,于是大家都往厅里去了。花厅隔着一道屏风,摆了两桌。明珠兄弟三个并成德堂兄弟三个加上马齐同坐一桌;其余女眷自坐一桌。 明珠等人似乎对马齐相当满意,直对成德他们几个道:“咱们富察姑爷真真儿年轻有为,你们几个要好生以他为榜样才是。”又对马齐道:“侄婿啊,当日做这门亲时我就知道你是凤雏龙驹,否则圣上也不会总是对你赞不绝口。不是我酒后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尝可知啊!” 马齐忙道:“万不敢在叔叔面前轻狂。”说罢忙起身敬三个老爷的酒,敬完又道,“我不过承蒙祖上庇佑得个官做,哪里比得上成德兄弟日后科举出身,这在咱们满人里,才是凤毛麟角呢。” 女眷这一桌上倒也十分热闹,涟漪却没有仔细听他们谈笑,只是时不时地跟着应和两声,自己反倒竖起耳朵听着屏风那边的言谈,脸上挂着无意的笑,心里却生出淡淡的涩味来。 “舒姐姐,”涟漪轻轻拉了拉身旁琴舒的袖子,“今儿晚上我在这儿陪你,好不好?” 琴舒笑道:“行啊,求之不得呢!我们可有日子没在一道儿说说体己话儿了!” 用罢晚饭,撤了屏风,太太们只说还要再玩会子牌,三位老爷就各自先回了,马齐告了辞回府里去。琴舒陪马齐走到府门口,马齐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安心住两日,到时候我来接你。” 琴舒忙道:“你差个人来就行,就不要亲自来了,这一个城东一个城西的,也挺远的。” “没事儿,就这么说定了。”马齐握了握她的手,“走了啊,你进屋去吧。” 其余小辈儿里,琴佩因犯困,四太太叫昱德陪着她先回去。剩下成德、涟漪、胥德平日里同琴舒最亲近的,原本说再坐会儿回去,不料明珠身边的小厮跑来同成德道:“老爷说明儿一早还要去国子监,让大爷别太晚了,这也就回去罢。” 成德闻言,只得起身。胥德道:“既这样,剩我一个人也没趣儿,成哥哥,我们府离得近,一道儿走吧。你的马在正门前拴着吧?我的拴在后门了,我去牵马,你和涟姐姐在前门口等我罢。”说罢就去了。 琴乐见大家都要走了,也就自己去找丫头准备梳洗着睡去了。 “走吧。”成德帮涟漪拿好了披风等她。 “我今天就在这儿了,”涟漪道,“舒姐姐好容易回来,我们姐俩话儿还没说够呢。正好儿明儿吃了中饭还要一道儿去找琴曼,你自己回去吧,两个舅母那儿我都禀过了,我明儿下午回去。”说着从成德手里拿回披风,还挂到衣架上去。 成德瞧涟漪不冷不热地,心里纳闷儿,只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得罪妹妹了?你说出来,我给你赔不是。” “你何曾得罪我了?没有的事儿。”涟漪道,“再说了,就算是真得罪了,我哪儿敢让“凤毛麟角’给我赔不是。你快回去罢,别在这儿说话了,要是误了明儿一早去国子监,那我可就罪过了。”说罢自转到内屋去了,只把成德一个人留在外间。 成德听这一席话,心里不由得有些生气,敲着里屋的门道:“你今儿到底是怎么了,说个话儿也带着刺!有什么话咱们说明了不好吗?” 涟漪也不开门,只道:“睡下了,你走吧。”便再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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