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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初时分,玉簪和涟漪就进了宫,直奔阿哥所。这时承祜已经醒来,正和赫舍里氏说话,抬眼看见玉簪,欢喜叫道:“玉姑姑!” 赫舍里氏一转头:“你们怎么来了?已经好多了,太医说再吃几副药就没事了,别担心。” 玉簪见承祜的神色确是比昨日好了,这才放下心来,走到床边笑对承祜道:“我也说呢,过年的时候围着我闹呢,怎么能就病了呢?你这个小鬼啊,就是吓人!” 承祜一向喜欢玉簪,拉住她道:“玉姑姑,你跟额娘说,让我出去玩好不好?” 玉簪板起脸:“好生歇着!你若这会子不听话儿,我就再不理你了!” 承祜撅起嘴,转眼看着涟漪,只觉得眼熟:“我见过你吗?” “怎么没见过?”涟漪笑道,“阿哥忘了?那日在御花园里,险些把我撞倒呢,个儿不大,劲儿到不小。” “哦!我想起来了!”承祜高兴道,“那日我还想让你陪我玩的,可是还没说话就让额娘送回来了!” 涟漪一笑:“是啊,我也想和阿哥玩呢,可是我不想和一个病怏怏的阿哥玩啊,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行不行?” 承祜听话地点点头,又问赫舍里氏:“皇额娘,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去找皇阿玛和老祖宗好不好?老祖宗说,皇阿玛小时候也生过一场大病,后来挺过来了!我要去告诉老祖宗,我和皇阿玛一样了不起!” “是,我们承祜啊,和皇阿玛一样了不起。”赫舍里氏笑着替他揶好被角,“从早上一醒就说话,快躺着睡会儿。”见承祜不情愿,又哄道,“睡足了才能快点好,快点好了才能快点去找皇阿玛和老祖宗,对不对?” 承祜想了一想,乖巧地点点头。 见承祜睡下了,玉簪小声问赫舍里氏:“聆姐姐,你一夜没睡?” 叶香在一旁抱怨道:“可不是呢!玉格格和涟姑娘快帮着劝劝吧,昨儿晚上娘娘就是不肯回去,说是就歪在这榻上,可没过了半个时辰又起身,直坐到这会儿呢!” 玉簪忙道:“这怎么行呢?聆姐姐,这会子承祜还没有好,你可不能把自己的身子也搭进去啊。皇哥哥回来你交代得了吗?” 一旁的涟漪和叶香也跟着劝,赫舍里氏拗不过,又看了承祜一眼:“好,那我先回去。”她又吩咐道跟前的一个宫女,“伊梅,一会儿醒了立即去坤宁宫告诉我,知道吗?” 见赫舍里氏走了,玉簪对伊梅道:“去把冉嬷嬷叫来吧?” “格格有所不知,嬷嬷已经守了一夜了,”伊梅答道,“到辰时才被皇后娘娘逼着去歇息的,奴婢想着,让嬷嬷再歇会儿吧。” 玉簪瞧她眼圈都黑着,于是道:“你自己也跟着一夜没睡吧?还有你们几个,”她看了一眼在那儿跟前伺候另一个宫女,“你也回去歇会儿吧,换两个人上来伺候着。” 伊梅为难道:“格格,奴婢们是在大阿哥跟前伺候惯了的,若是换了别人……恐怕她们又不知道大阿哥秉性,万一又什么闪失……” “这样吧,伊梅,你先回去休息,”涟漪对她道,“过一个时辰再回来换她。我在这儿替你们看着大阿哥,行吗?” 两人惶恐地看着涟漪,又看向玉簪,玉簪想了想,点了点头。 见伊梅去了,涟漪又对另外一个宫人道:“你也在这儿也靠在哪儿打个盹儿吧,我和玉格格在这儿,难道你们还不放心吗?” 玉簪走过来,也道:“是啊,稍微眯一会儿吧!难道身子是铁打的不成?!” 那丫头彻夜未眠,也着实困倦,又强撑了这半日,这会子被涟漪按到椅子上,倦意一下子袭来,于是道:“那一会儿若是大阿哥要茶水,姑娘记得叫我。”见涟漪应了,她便趴在一旁的茶几上睡了。 玉簪坐在床边,和涟漪轻声说着话儿,忽觉得有人在轻扯自己的袖子,回头一看,承祜正眯缝着双眼看她。玉簪道:“你没睡啊?怎么这么不乖呢?还敢装睡偏姑姑是不是?” 承祜轻轻道:“姑姑,我这会子真的睡不着,就想玩儿……可是我知道额娘一夜没睡了,如果我乖乖睡了,额娘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是不是?姑姑,承祜不是成心骗姑姑的……” “宫里的孩子心思怎么都这么细密?”涟漪道,“不过知道疼额娘,真是个好孩子。”她坐到承祜身边,“阿哥乖,闭上眼睛,涟姑姑给你唱歌好不好?”承祜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随即闭眼。涟漪轻轻拍着他,低低唱道:“远处有座山/山上有棵树/树下有个茅草屋,茅草屋/天上有朵云/慢慢散成雾/地上的风在追逐,在追逐/远处有座山/赏赏有棵树/一家人在屋里坐/非常非常非常的幸福……” 这首歌很轻,很柔,承祜只觉得心下澄净,渐渐安然地进入梦乡。 涟漪和玉簪相视一笑,忽闻得一声虽低且厉的喝问:“这是怎么当差的!” 歪着的那个宫女惊醒过来,一转眼看到钮祜禄贵妃,慌忙跪下请安。 玉簪笑着走上前:“惠如姐,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阿哥所,正好儿来看看大阿哥,”钮祜禄氏道,“谁承想来了竟看见这儿这副样子!” 玉簪忙解释道:“惠如姐,是我让她歇会儿的,不关她们的事情。” 钮祜禄氏冷着脸道:“难道这儿只有一个人伺候着吗?冉嬷嬷哪儿去了?” “她们都一整夜没合眼了,”玉簪道,“我让她们回屋休息会儿。太医说大阿哥已然稳定了,这会子正睡呢,没大碍了。” “那也应该再调两个人上来啊,这儿倒好,小主子病着,伺候的人睡着?”钮祜禄氏道。 玉簪看不过,怨道:“惠如姐!她们守了一夜了,这会子承祜没事儿了,还不许她们打个盹儿嘛!” 钮祜禄氏道:“玉簪,你体恤下人归体恤,但也不能没个规矩!”又对那丫头道,“你们起来,精神点儿。若是累了,就得重新换上两个人来,这跟前儿能少人吗?”她又仔细吩咐了一通,这才走了。 涟漪笑道:“没看出来,这个贵妃娘娘够厉害的呀,皇后都没她的谱儿。” “她以前才不这样儿!”玉簪冲着门外皱了皱鼻子,“自打进了宫就变了!条条儿都围着‘规矩’俩字,到哪儿都这么严肃!呆板极了!” 涟漪一笑,低不可闻地问道:“玉姐姐,这么呆板的皇宫,你真的还要进来吗?” 玉簪神色一凛,半晌,淡淡吐出一个字:“来。” 因承祜的病情稳定下来,又见赫舍里氏从坤宁宫来了,玉簪便放心地往慈宁宫请安去了。那边太后听闻承祜好多了,也就安心下来,跟玉簪说了会儿话,留她吃了中饭,便一同来到阿哥所看承祜,尚未进来,只见里面冲出来一个小太监,险些撞上,那小太监看清来人,忙跪下叩头。 “怎么回事!”太后怒道,“慌慌张张的!” “回……回太后话……大阿哥……他……他不好了……” “怎么会这样?!”玉簪一面扶住太后一面问道,“两个时辰前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小太监慌道:“是……就刚刚……突然又发起高烧来……奴才正要去请太医……” 太后一面和玉簪往里走,一面挥着手道:“快去!” 太医们在床前忙活了一阵,商议了许久,三人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年长的那个道:“臣等开了一副药方,若是半日之内不见效。就请……请御方吧……” “御方”,就是表示人力已经无以挽回,只有靠焚香祈祷,惟有靠天意了…… 太后一个踉跄,一旁的宫女忙扶住他。太后镇定了片刻,一叠声儿地责问三个太医,那三人却只是捣蒜般的磕头,口中只说“臣等万死”。太后听得烦了,训斥了三人,警告他们务必使出全身解数。转身吩咐道:“打发人去赤城禀报给皇上。” “皇额娘!”赫舍里氏抓住残存的一丝清醒,“老祖宗身体欠安,皇上尽孝陪同她去疗养,别惊动他们……” “这……”太后犹豫了片刻,“也罢。”她又细细劝慰了赫舍里氏几句,细吩咐了照应承祜的嬷嬷和丫环,回去亲拟御方了。 涟漪和玉簪在抱厦里坐着,心神不宁。忽然涟漪一个激灵,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声音有些颤抖:“玉姐姐……我问你,大阿哥……今年几岁?” “不到四岁。这病来势汹汹的,”玉簪痛惜道,“皇哥哥最疼的就是承祜,那么聪明伶俐……” 涟漪几乎是拉着玉簪奔到屋里,恰看见三个太医颤抖着跪在地上挨着训斥,又瞧见赫舍里氏空洞的泪眼,涟漪几乎断定了自己的预感,原来自己没有记错,书上写的,电视里演的,赫舍里皇后的第一个儿子,不到四岁就夭折了…… 赫舍里氏听到“御方”二字,猛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抽空了,茫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茫茫然地送走了太后。她无措地挥挥手:“都下去吧……都下去吧……”太医们又细细核对了一次药方,唯唯诺诺地告了退。丫环、嬷嬷们也都退了出去。她看见一旁落泪的玉簪和欲说还休涟漪,低声道:“你们也回去吧……” 两人也明白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守着承祜。正要告辞时,只见本坐在床边赫舍里氏原想是要起身,却直愣愣朝前面载去,亏得玉簪急急扶住了。身心俱疲的赫舍里氏昏厥过去,唬得两人连唤来人。一大群丫环嬷嬷冲进来,赶紧去备了春凳,将赫舍里氏抬回坤宁宫去,二人这才回去了。 赫舍里氏辗转醒来,已经丑时,顾不上自己虚弱,直赶往阿哥所。刚进屋,正好一个宫女往外跑,看见赫舍里氏,慌忙跪下:“皇后娘娘吉祥!大阿哥方才醒了,奴婢正要去请太医。” “快去吧!”赫舍里氏一边说着,一边疾步走到床边。 冉嬷嬷和另外两个宫女跪下叩拜,冉嬷嬷流着泪回话道:“这会子终于睁眼了,正忙着去告诉太医。” “快去!”赫舍里氏顺手拿起一个宫女手里的药碗,“承祜,乖,是额娘啊。来,起来吃药了,好不好?” 承祜刚想闭上的眼睛又微张开:“皇额娘……” 赫舍里氏强笑着点点头:“是,额娘在这儿呢,没事儿,啊,不怕。”她舀起一勺药,亲自放到自己嘴边试了试温度。又示意冉嬷嬷把承祜微微抬起靠在枕头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喂下去。 “苦……”承祜喝了一口,眉毛拧在一块儿,撇过头去。 “听话,喝了它就没事了,”赫舍里氏道,又转向鄂嬷嬷,“去兑点糖水来。” 承祜突然抓住她的手,哭着说:“额娘……我刚才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我梦见被扔在一片白花花的地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喊皇额娘,喊皇阿玛,喊皇祖母,喊老祖宗,喊冉嬷嬷还有苏嬷嬷……都没有人理我,心里好害怕。皇额娘,你们怎么都不要我了……” 赫舍里氏听了这话,早已泣不成声,强忍住泪道:“额娘都在这儿呢,阿玛和老祖宗过两天就回来了,大家都疼你,没有人不要承祜……” 不久,三个太医飞跑着过来诊治。又过了一会儿,太后也从慈宁宫来了。赫舍里氏忙行礼道:“这会子惊动额娘……” “不碍事,反正我也睡不好,”太后道,又问那太医,“大阿哥如何了?” 三个太医诊断了片刻,合计了一番,领头的一个跪下,颤抖着回道:“回、回太后,回皇后娘娘……大阿哥现在面带红晕,只怕……只怕是……回光返照了……” 赫舍里氏听到这话,只觉喉头一甜,紧接着竟吐出一口血来。叶香一声惊呼,赫舍里氏只扶着床沿落泪,摇手示意自己没事 太后见状更是急火攻心,厉声骂道:“混账东西!医不好大阿哥,你们一个个儿提头来见!”她这会子心里头乱极了,一来自然是为承祜;二来,此时皇帝和太皇太后都不在,她坐镇宫中的这几日,出这么大的事,等他二人回来,她该如何交代? 那个太医爬起来,与另外两个一起连连叩头:“臣等无能……臣等万死……” “又是无能!又是万死!”太后怒道,“哀家记得承瑞和承庆不行的时候你们也是这两句!你们除了说着两句话还会什么!朝廷的俸禄养着你们是干什么的!” 没有人敢说话,三个太医颤抖着趴在地上。承祜的一声呼唤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皇祖母……你生气了吗?” 太后忙来到承祜身边:“没有,皇祖母跟太医们说话呢,声音大了点儿。” “额娘,”承祜又拉着赫舍里氏唤道,“我……我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赫舍里氏摇头:“没有,没有,我们承祜活得健健康康的,昨天你不是还说,要跟着二伯学骑射吗?我们天亮就学……”说着,又忍不住掉下泪来。 “我……想皇阿玛……我好久看不见他了……还有老祖宗……” “来人!”太后忙唤道,“快派人去赤城,去请皇上回来!” “皇祖母……皇额娘……是不是死了就见不到你们了……”承祜觉得自己越来越飘忽,痛苦也渐渐少了,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时候不多了,泪从眼角流出来,“我舍不得……离开你们,舍不得老祖宗……皇阿玛……苏嬷嬷……冉……”钟又响了,一下一下都那么凄厉地敲在人心上,响了四下,戛然而止。 “承祜!”偌大的宫殿里,回荡起赫舍里氏凄厉的叫喊,霎时哀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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